金针度人｜马一浮先生评改学生诗作（1-6）

尚佐文按：承乏编校《马一浮全集》第四册，中有《阅改诗文评语》一卷，系马一浮先生为复性书院学生修改、点评诗文的记录，可供学习古诗文者参详玩味。因取其中评改诗作部分，略作整理。马一浮先生所作修改，原采用夹注形式穿插于学生诗作中，今将学生原稿与马先生改稿分别排列，以方便对读比较。

【题目为小编所拟】

马一浮先生

1，詹允明《题黄山云海一沤图》原稿：（一九四二年四月）

巍然直立接天根，时被氤氲气吐吞。

云影浅深随幻化，青山终古岂长存。

万般机智沤生灭，一脉真心道可尊。

宇宙森罗无二理，断常见泯性情纯。

马一浮先生改后：

曾探月窟蹑天根，元气胸中恣吐吞。

妙印当空随幻有，青山终古自长存。

沤生大觉珠垂网，海运培风鸟化鲲。

冲漠森罗原不二，几人于此识乾坤。

〔眉评〕“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楞严》文；“如帝网珠，交光相罗，重重无尽”，《华严》义。

〔篇后评〕以佛经对《庄子》作颈联，正写云，仍有理境，与全篇相称，句律方谐。一起一结，俱就原意稍换数字，亦理语中好诗也。

2，詹允明《谨和湛翁先生壬午上巳禊集原韵》原稿：

声入心通与圣邻，非由闻道讵能亲。

干戈不碍太和气，弦诵犹多慕义人。

旋转乾坤如指掌，雍容礼乐集嘉宾。

十年回首成过隙，濠上终留万古春。

马一浮先生改后：

心彻玄微物可邻，时因茂对与天亲。

干戈不废看花节，山泽犹多慕道人。

变化风云门外色，雍容礼乐坐中宾。

他年更许山阴会，濠上终留此日春。

〔篇后评〕本色语亦自佳，为商略数字，使合禊集本题，不欲其近寿诗也。

---

3，张立民《奉和湛翁夫子壬午上巳禊集原韵》原稿：（一九四二年四月）

耳顺心通与圣邻，行年知化道弥亲。

玄言终日非遗物，大用随时总为人。

一语知归欣有主，当机不荐苦成宾。

粉身碎骨恩难报，永忆濠梁一片春。

马一浮先生改后：

各说圆通与证邻，每因观化道弥亲。

玄言终日非遗物，大用随时总为人。

一语知归心是佛，当机不荐句成宾。

酬恩有分难为赞，永忆濠梁坐上春。

〔篇后评〕存其质实亦是本色语，但赞叹过分，非老夫所敢受也。

〔复书〕见和诗有进，不须改。诗中所谓“一语知归欣有主”，恐犹在解会边。若依古人本分，草料直下，当与一拶，问如何是大法主，速道速道。于此下得一转语谛当，方足酬他祖佛之恩，于老拙何有哉。诗即留览，不悉。浮顿首。立民贤友足下。十一日晨。

4，王星贤《先生出示云海一沤图题诗，并命属和》原稿：

沧海尘扬后，鸿蒙气辟前。

偶然一弹指，写入白云篇。

注：先生旧有句云：“新诗脱手似弹丸。”东坡句云：“一弹指顷去来今。”，

马一浮先生改后：

智海千波起，鸿蒙一气先。

应知天路近，不碍白云禅。

〔眉评〕“千波竞起”是文殊境界，用此方切。“天路非术阡”，谢灵运句。

洞山参龙山尊者，问：“如何是主中宾？”曰：“青山覆白云。”禅宗多以青山表体，白云表用。又白云端禅师，杨岐下尊宿。“大山出云”喻从体起用，然此不可拟，有时亦以云表障碍，须知。

〔篇后评〕东坡尝云：“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特记物起兴，缥缈出微之思，亦如云气变化，乃臻妙境。尊稿为易数字，似稍活泼矣。此亦是药，勿嫌其味苦也。

---

5，王星贤《奉和湛翁夫子大人壬午上巳禊集濠上原韵》原稿：

知化从今圣有邻，门前鱼鸟旧相亲。

无妨沧浪歌盈耳，坐觉峨眉月近人。

玄旨剖分蕉下梦，微言勘辨主中宾。

茂林修竹年年在，万点花飞未减春。

马一浮先生改后：

世路干戈说买邻，忘情鱼鸟得相亲。

一从濠上风吹面，便觉峨眉月近人。

入坐何分言与默，当筵那辨主中宾。

永和未远兰亭在，不为花飞减却春。

〔眉评〕“沧浪”之“浪”向作平声，不可作仄声用。颔联对句佳，出句不称，为改此句，便通首从禊集起兴，机轴自然。唯起首“邻”韵稍勉强耳。凡“耳顺”、“知化”等字，皆宜避而不用。

---

6，王星贤《采落花生》原稿：

辞蔓花初落，归根子又生。

欲留霜外实，不避尘中名。

证果心先寂，披沙眼更明。

东园好秋色，粒粒看天成。

注：西人称花生曰土果。

马一浮先生改后：

辞蔓非为落，归根始得生。

甘留霜后实，甲是地中萌。

嘉种今犹少，倾筐拾已盈。

充肠过橡栗，粒粒本天成。

〔眉评〕三联与起联句法犯复，律体最忌。“东园”、“秋色”字无着落。

选编/尚佐文  审核/小楼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