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语
从本篇开始，小编将推出长篇连载《锡乐巴的青岛往事》，用小说体的形式把散落在历史文献中的真实故事陆续呈现给大家。文中部分素材来自德国工程师弗朗裘斯[1842-1914]所著《1897：德国东亚考察报告》，和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王斌所著《近代铁路技术向中国的转移——以胶济铁路为例[1898-1914]》）。
黄中慧
“岂有此理！”
山东道台黄中慧狠狠地把德国山东铁路公司总办锡乐巴的道歉信摁在案几上，猛地站起身，在后堂急促地踱着步。
低首站在一旁，送信进来的仆役一脸惊恐，忙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正在议事的同僚们见状，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询问：“大人何故动怒？”
黄中慧重新坐定，再次举起锡乐巴的道歉信摇在手里，余怒未消地说道：“什么‘所遇不便’、‘尽职太过’，这个德国佬真是岂有此理！”
随后把信扔在案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前日，我乘车去青岛，行至高密站时，一名德国站长理直气壮地让我把座位让给几名德国军官和家眷，口气极其傲慢。我自然要与其争辩缘由，谁料这个德国佬竟然说我身着洋服、口说洋文，必是日本侦探，让人把我拽下车，预强行关押。当我亮明是大清监司官员，去青岛公干后，竟也没有丝毫道歉之意，轻描淡写地又让我上车。我自然要严辞相拒，留在高密站讨个公道。第二天到青岛后，那个德国山东铁路公司总办锡乐巴，就到我住的旅馆询问情况。我想锡乐巴是湖广总督张香帅（注：张之洞[1837-1909年]，字孝达，号香涛，又是总督，称“帅”，故时人皆呼之为“张香帅”， 晚清名臣、清代洋务派代表人物）前几年举荐到山东修胶济铁路的，应该是识体的。我的本意也不会和区区一个站长过分纠缠，丢了我大清的颜面，就要求山东铁路公司正式道歉也就罢了。谁料今天送来的道歉信里，言辞凿凿，竟然称我在高密站‘所遇不便’是由于站长奥力虚‘尽职太过’引起，对站长职务一撤了之。我并无过失，却被逐出车外，交士兵看管，被剥夺人身自由，铁路公司却只称其为‘不便’，称该站长‘尽职太过’，这到底是他错还是我错？这哪里是在道歉，分明就是强辩！对我大清官员尚且如此，对我良民百姓那还不知道要欺压到何种程度！”
说罢，冲着仆役吩咐道：“去！拿上我的名帖，通知几家报馆，这次我要让世人看看德国佬的嘴脸。”仆役应着，站起来转身去了。
周 馥
同僚们听完黄道台的叙述，纷纷应和，颇有同感地附和道：“巡抚周大人在任的时候（注：周馥[1837-1921年]，字玉山，号兰溪，1902年升任山东巡抚，1904年9月署理两江总督），对锡乐巴也是颇有微词，曾对下官等人抱怨，此人毫无诚信，不能信赖，而且异常固执”；“听说此人在修铁路的时候，不仅对劳工刁钻刻薄，还任用一些无能之辈和臭名昭著的泼皮无赖”；“此人不仅对我大清官员无礼，听说那些德国公司的洋人对他也十分不满”；“更可恨的是，五年前胶澳总督从青岛派兵洗劫堤东庄、刘戈庄和高密县城，杀死我20多名村民，起因也是由于此人管理的铁路公司职员肆意欺辱沿线乡民引起的”……
黄中慧听着，怒气减了大半，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子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注：出自老子《道德经》第三十六章。译文：在要进行收束之前，必须要暂且进行相应的舒展；想要弱化敌人时，必然要暂且使其过份地恃强；在要废黜敌人之前，要先使之过份的骄横而兴举它；如果需要得到它，必须要暂时给予它。这是隐而不见的不引人注意的明道境地：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之机理所在。）所以，对德国人不能一味地迁就，要有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的手段。在这方面，我们山东前两任巡抚，现任直隶总督袁大人（注：袁世凯[1859—1916年]，字慰亭，又作慰廷，号容庵、洗心亭主人。 1899年冬，升任山东巡抚；1901年11月，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和现任两江总督周大人（注：周馥）都是我等学习的楷模啊！”
袁世凯
看到同僚们愿闻其详的表情，黄中慧意犹未尽地继续说道：“袁大人在任的两年间，兄弟靠不上，无缘亲眼得见。只听说采取‘绥靖地方、清除匪类，化导愚氓’治标，采取‘调和民教，颁示约章，整顿吏治’治本的同时，在山东推行新政。在省城设立山东大学堂和山东师范馆，聘请在登州办理文会馆多年的美国人赫士任大学堂总教习；创设商务局，各地设商会，以兴利除弊，因势利导，为商人提供支持和保护；设银元局自铸银元，以抵制德国货币；设工艺局、西艺局和教养局等官署，支持地方乡镇开办中小企业。设立的洋务局，选调通晓洋务的人才到山东辅佐办理对外交涉事宜。那时，记名副都统荫昌协助交涉路矿章程，候选知县唐绍仪负责洋务局和商务局。袁大人升任直隶总督前，逼迫德国人签订了《胶济铁路章程》和《矿务公司章程》，极大地限制了德国人在山东的活动，让他们有苦说不出，打掉牙往肚子咽。”
黄中慧说到这里，顿了顿，向上拱了拱手，说道：“后任的巡抚周大人不仅和袁大人一样，都是李中堂提拔的（注：李鸿章[1823-1901年]，晚清名臣，洋务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安徽合肥肥东人，世人多称“李中堂”，1898年与德国人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还是儿女亲家。到任当年就打破僵局，主动出击，成为德国占领胶澳后第一位访问青岛的山东巡抚，还参加了潍县至昌乐的通车典礼，让胶澳总督特鲁泊大为惊诧。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访问期间，周大人对德国人几年间在青岛的所作所为也颇有感慨，随后给朝廷的奏折中称：德国人在青岛‘经营不已，土本之工，日数千人，洋楼大小几及百座，修街平道，种树引泉，以及电灯、自来水、机器厂等工，德国岁拨银三四百万两。此外，建筑码头，修造船坞、炮台，闻估工需银一千数百万两，大约三五年始能粗备。窥其意旨，以振兴商务、开采矿产为本，而以笼络中国官商为用，深谋远虑，愿力极宏，在我视为租界，在彼已视为属地’。奏折中，周大人还提出对策：‘此时万无抗拒之理，惟有讲求工商诸务，通功易事，与之相维相制，而因以观摩受益。’随后，周大人设农商总会、农事试验场等机构搞技术试验与开发，各县设工艺局、教养局，推动创办企业。还从省库拨12.5万两购买山东铁路公司股票，并投资峰县煤矿10万两。设立铁路矿务局，专门处理对德路矿事宜，与袁大人当年成立的洋务局有异曲同工之妙！修建了很多与铁路车站相连的公路，并批准修建小清河连轨线，筹划设立小清河轮船公司，以挽回小清河航运。全省重要府县也都设立了初级师范和师范传习所，各地书院、义学改为中小学堂，并创建了一批中等专业技术学校，如今全省高小学堂已达80余处。现在看来，周大人那次造访青岛，决不仅是缓和与德国人的紧张关系那么简单，而是谋划维持与德方‘友好’的同时，如何能制约德国势力在山东的扩张，这才有了去年密谋，三地成功自开商埠的壮举，现在想来仍是大快人心，两位大人深谙老子之道啊！”
黄中慧说到这里，一位同僚插话道：“我也亲耳听闻周大人讲过，胶济铁路全线通车前一个月，袁周两位大人在天津行馆秘密会晤，才最终商定《为添开济南潍县及周村商埠事奏折》，条目至今仍清晰记得：‘……自光绪二十四年，德国议租胶澳以后，青岛建筑码头，兴造铁路，现已通至济南省城，转瞬开办津镇铁路（注：天津-镇江，后改为天津-浦口），将与胶济之路相接。济南本为黄河小清河码头，现在又为两路枢纽，地势扼要，商货转输较为便利。亟应援照直隶秦皇岛、福建三都澳、湖南岳州府开埠成案，在于济南城外自开通商口岸，以期中外商民成受利益……’，此折1日上奏，4日圣上朱笔一挥‘外务部奏议，钦此’；6日外务部‘议复奉旨允准’；19日抄录通行，周知天下。此时距离6月1日胶济铁路全线开通仅剩12天。”奇哉！壮哉！
黄中慧待同僚说完，又说道：“表面上看，这份奏折措辞温和，鼓励各国贸易，但真实动机却让一份叫做《东方杂志》的评论透了出来：‘德国尝以独占山东全省利益，屡向北京政府要求权利。其所经营者，著著进步。周中丞见此情形，深知其害，遂将济南，潍县、周村镇三处，辟为商埠。俾利权不至为德人所垄断。密奏朝廷，即获谕允，忽然宣布万国。德人闻之，亦惟深叹其手段之神速而未可如何也。设事前稍不谨慎，泄漏风声，德人必起阻挠。’这让我想起去年周大人升任两江总督离开山东时，有时人评论：‘当袁制军世凯巡抚山东时，以壮年锐气而收治绩。凡兵制、教育、税务均见改良。嗣移节他去，而周制军馥代之，颇能继续前者，振刷廉政，大为中外属望。’此言不虚啊！”
众人听罢，无不啧啧称赞！
文：陈宇舟
编辑：韩晓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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