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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学术的阅读
图片来自网络


你好,学术星人

微信公众号:学术星球

作者:中摇

本号原创首发

  编辑:吴伟

引言



所谓作为学术的阅读,主要是指通过阅读开展一定的理论研究,至少是通过阅读而严肃地思索和探讨一些深刻的问题。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严肃的阅读”,而不是“休闲的阅读”或者“虚荣的阅读”。

至少就作为学术的阅读来说,是非常讲究的事情。我们开个车还得先考个驾照呢,但正如有些人未经“训练”就以为自己可以谈恋爱一样(我觉得与人说话一点也不比踩离合简单),有些人以为自己未经训练可以研究学问。这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事实。但是只要一个人声称他是进行严肃的阅读,是为了能够从阅读中获取知识,甚至从事理论的研究,他必须注意到,阅读本身是一项技艺。事前需要说明的是,下面所说的仅仅是人文学科中的阅读原则。

1.问题

一个人应当带着问题去读书。一般说来,他/她在阅读之前会有些问题需要得到答案,这些问题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这里仅谈些不大不小的。

比如,一个人会告诉我,他很小的时候起就有这样一种体验,当他坐在疾驰在公路上的车上,看着车窗外接次闪过的人、建筑、街市、草木、山川……一个问题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人类的社会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我如何置身于其中的?

或者,一个人会告诉我,她出生于普通的工薪家庭。上学时她接触到了各种阶层家庭的子弟。她强烈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些人特别有钱,还有些人特别有权,或者,还有些人从小就接受了不同寻常的艺术教育,有些人的交际圈子仿佛是一个精英团体,是她这种人无法想象的。有时候她就想,“既然与他们的差别如此之大,我究竟如何安定身心?我如何不感到沮丧、卑微?甚至,我将在什么方面对他们有所超越?有没有某种东西,是人生真正重要的东西,而我和他们一样都有或都没有?

或者,一个人会告诉我,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十一二岁,每晚躺在床上入睡前,总有一种恐惧占据着她的脑袋,“如果明天早晨我将不再醒来怎么办?”她开始特别想要知道,究竟什么是生命?为什么死亡是必然的?有着必然终结的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什么是“意义”?为什么人生必须有“意义”?

这些问题往往困扰着一些人,成为其阅读的内在动力。当然,还有一些人,作为从事学术研究的人,他们循着自己的理论兴趣,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寻找真知灼见。这些理论问题也可能很大,也可能很小,这里也仅谈些不大不小的。

比如,一个学习法律的人或许会有以下疑问:既然法律的本质是,规定人们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那么从终极来说,法律这样要求的“理由”在哪里?法律的终点在立法者吗?君主专制政体中的立法者看起来是君主,而民主政治政体中的立法者看起来是人民。但是,无论是君主还是人民,他们凭借什么决定我们的社会应当整体地这样行动,而不是那样行动?或者,在解决什么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至高的善,整个社会应当追求什么根本的目的,根据这些善和目的我们整个社会将如何组织,以及我们如何分配共同合作的成果和利益等等这样的问题前,我们的法律体系是无法“确定”下来的。接着,一系列的问题又会发现,法律本身的特征或本质究竟是什么?立法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人?君主政制和民主政制各自优劣在哪?为什么我们应当组成社会?为什么我们要建立政府?政府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什么是正义?对于人类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我们如何实现它?

可以说任何一个问题都会耗尽我们一生的精力。我们可能就带着这些问题中的任意几个或者它们的组合去从事学术的研究。我们阅读的是由我们所真正关心的问题所驱动的。这意味着,没有真正问题关切的人,其阅读的动机是可疑的;正因为我们所关切的问题各有不同,所以我们也并非对任何“伟大”、“经典”著作都感兴趣;所以,没有问题指引的阅读容易迷失,乃至陷入庸俗。

我们绝大多数人绝对不是天才,所以我们仅仅想要解决其中一个非常小的问题,而且,我们的研究有时候也必须从很小的问题开始。这些小问题有时候仅仅是看起来简单,因为它们往往是针对一个复杂问题的某个要素的,比如针对“我们的社会应当如何分配社会合作的成果和利益”这个问题,一个较小的问题是,这里的“我们”是指哪些人?或者,还可以问,这种“分配”的思维是不是本身是有问题的?分配中包含的某种“正义准则”是否值得我们思考?

往往,我们普通人的学术研究还要降级到较上述问题来说更为狭隘的问题上来。原因是,回答上述任何问题的都是极为困难的。真实的情形是,我们往往是在已经阅读或正在阅读的文本中获得那些问题的。某个大一点的学科下的某个小的分支,其中有一位作者对某个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探讨。我们的阅读任务往往就是,先要弄懂这位作者究竟说了什么?他如何论证的?他的论证的合理性在哪里?我们由一个问题的研究跳到另一个问题,在问题的拆分和组合的过程中,逐渐理解了许多问题的答案,也产生了更多的或大或小的问题。这大概就是作为学术阅读的真实过程中吧。

2 .文本

一个阅读者在开始阅读前就要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将选择什么文本?有一个事实是,到了21世纪,由于人人皆可写作,加上文献保存技术之发达,90%以上的文献是没有学术阅读价值的。阅读者必须在选择文本上慎之又慎,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屑肖都知道《九阴真经》是本绝世秘笈。

强调文本选择的重要性,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必须能够精通几个经典文本,作为我们学术生命的基石;另一方面,是分辨好的文本和庸俗文本所必需。

但是,分辨文本的好坏绝对是一件技术活。这里最基本的事实是,只有当一个人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学识,甚至需要拥有很高学识,他才能有能力分辨出什么是真正好的文本,什么是貌似深刻实则庸俗的文本。如果有人问你,同样是作为美国现代自由主义三大旗手之一的罗尔斯和诺齐克,你认为谁的书其实是二流水平?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学识。或者,如果有人问你,当代研究价值理论问题有哪些最重要的文本?或者,研究“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要从古代哪位哲学家的哪个文本中获得最好的启发?

我们所关注的几乎所有的严肃或不严肃的问题,这两千多年来,都有着无数的作者进行了各种形式的思考和探讨。带着我们的那些问题,我们将如何“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呢?

但是无论如何,认识到选择文本需要非常谨慎,以及大多数书籍都不值得读总是至关重要的。随着学识的提高,我们的眼光也变得敏锐起来,辨识能力也逐渐提高。

为什么选择文本如此重要?因为书籍有庸俗和高雅之分。一本庸俗的书尽管可能看起来见解深刻,实则因为许多原因而坏人心智。这里所说的庸俗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分辨的那些色情、暴力或者低级趣味的书,而是指在学术文献里,一些三流乃至于不入流的学者写的一些貌似深刻的书。庸俗其实是个非常难以理解的概念,因为只有真正高雅的人才能懂得什么是庸俗。一本书中的如下表现可以被称为是庸俗:

(1)对经典文本的观点进行恶意的曲解,或者将严肃的观念用于娱乐和消遣,以迎合俗趣——明显的低级趣味;明显的没有学术价值。


(2)批判某个经典文本,但只截取其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部分不放;


(3)观点貌似深刻,对事物的解释力非常惊人,但对观点自身的前设性问题没有任何自知之明,不能理解自己的观点的界限的文本;


(4)满纸堆砌各种新奇的观点和材料,看起来旁征博引,实则缺乏有机融贯的论证,对各种观点和材料的相关性和重要性缺乏基本的解释和把握;


(5)对自己使用的概念和术语、论证方法缺乏基本的界定。

最庸俗的是那种根本没有任何哲学和人文素养的人写的人文著作,基本上说庸俗都是客气了,而可以直接说是垃圾,因为它们对其所要解决的问题的外围和上位问题一无所知且无任何自知之明。但对于为什么一个科学研究者应当具备哲学素养这件事,庸俗的作者在具备哲学素养之前是永远不能真正明白的。

是否有一些基本的路径可循呢?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第一,听取专家意见。遇到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物,你总能从他那里获得最宝贵的建议,虽然一个事实是,一般非常厉害的人是不会主动向别人传授技艺的,即使是你一开始就恳求他。

第二,公认的经典。经历时间洗礼的经典文本无疑是值得我们反复研读的。

第三,不要读畅销书,尤其是当代畅销书。畅销书对某些人的作用是用来标识一本好书的出现,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用来标识一本庸俗之作的出现。越是能够被大多数人在同一时期接受和喜欢的书,都是在拉低了所有人的理解力的基础上做出的应景之作。一本真正深刻的书必然只会得到极少数的人的理解和接受。这是一条必须谨记的真理。

好的文本满足以下要求:对自己要所解决的问题的上位问题、外围问题有基本的把握;对自己使用的术语、概念和方法有基本的界定;对自己的知与不知有基本的自知之明;言之有理,论之有据等等。

如果你想对某个你感兴趣的领域开展研究,你第一件要考虑的就是先阅读经典文本,下面可能是一些建议:


(1)阅读经典人物的经典文本是至关重要的。也许这些经典文本读起来没有后来那些二手讨论文献看起来“高大上”,那么有趣,但只有当你深入当经典文本之中,你才能明白其重要意义。读书的路子是否正,基本上取决于此了。


(2)阅读相关领域的高质量的教科书或二手文献。现在很多年轻人读书有个非常坏的毛病,即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没有经过基础训练,直接阅读复杂、困难文本。比如有些人对伦理学感兴趣,上来就找叔本华的《伦理学的两个基本问题》,非但读不懂,而且会严重损害学习的兴趣。有些人对哲学感兴趣,上来就去读尼采、海德格尔,只会是云山雾绕。读书不是拿那些高大上的书名来博取虚荣的满足,要能真正沉得下心,从基础做起,先耐心地读一些基础文献,特别是有些高质量的教科书或者二手文献。


(3)文献的版本和原作。严肃的学术研究,对于文本的讲究就更为苛刻了,这方面我还所知甚少。通常来说,我们阅读大量的西方学术著作。这些译作的翻译质量是我们需要高度注意的问题。选择可靠的翻译者和出版社,是必要的。最后,真正的学术研究,必然是要直接阅读原作。 

3. 谱系

谱系(pedigree)是发生学的概念,它的大意是事物因相同的起源而存在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我们所研究的领域或问题,都有一个文献的谱系。这里所谓文献谱系,就是针对某个问题领域,所有的重要的经典文献所组成的一个前后相继,相互关联的文献集合。例如针对某个问题领域,其文献谱系的展开可能是这样的:

(1)某个文本属于开创性的经典文献,此经典文献引发了许多其他学者的广泛讨论,在这些讨论中,有批判者,也有支持者,还有试图综合支持与批判两种立场的人。这个经典文本就是我们研究相关问题的必由之路,那么它也就是我们阅读谱系上的最重要的节点之一。


(2)然后我们还会发现,该问题领域的研究分化出若干阶段:一开始,某个开创性的文本占据着支配性地位,无论是反对者还是支持者,都围绕着该文本展开讨论,但是在某个时间点,一本全面性批判的文本出现,从而使得这个问题领域的研究呈现两种可以分庭抗礼的理论立场;或者是一本全面性发展的文本出现,从而使得这个问题领域的研究取得了阶段性的进步。


(3)我们还会发现,在这个研究领域内,有主线也有支线。经典文本按照第(2)点所描述的方式或演进或分化,这是其主线;但是,也有一些文献,从该问题领域的外围或者上游领域开展研究,或者是就其中的一个较狭隘的子领域开展研究。

这样,所谓的谱系,就是能够以此明白,某个作家的思想在其研究领域内占据了什么位置,其思想的渊源是什么,他直接继承的是谁的思想,或者其所主要反对的是谁的思想,再者他的思想又被什么人所继承发展发展。对于现代学术研究来说,我们所要研究的问题领域的文献谱系,决定了我们的阅读的线路,它就像是一幅知识地图,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如何才能确定这个谱系呢?实际,地图的发展史也就是文献谱系的发展史,是一个由轮廓到细节,由内核到边缘,由模糊到清楚,由小到大的过程。通常来说,我们会从一个高质量的二手文献或者教课书开始,这些文献一般会给我们指出相关问题的主要著作。还有就是,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从文献的注释和参考文献中也可以逐渐梳理出大概的文献范围。

通过以上方式建立的文献范围,其实还算不上真正的谱系,因为这只不过是使我们确定了就每个问题来说,主要的研究文献是哪些而已。真正的谱系是以问题或者理论立场为基础的,在这种谱系中的文献,往往是跨越了几个世纪甚至完全跨越古今的。所以这就出现一个悖论,除非已经对所研究的问题领域有了十分深刻的认识,否则一个人很难真正明白那真正的文献谱系。

以尼采为例。我们从粗略的研究获知,他的哲学是悲观主义的,那么悲观主义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悲观主义?或许我们大概知道,叔本华也是一位悲观主义者。而有人说叔本华是消极的悲观主义者,而尼采是激进的悲观主义者。或许我们得知,尼采和叔本华所怀有的悲观主义的背景在于基督教神学体系的崩溃,无神论占据了支配性的地位。一些无神论者以为,人类根本上无需神的指引,凭借自身的理性就可以找到正确的方向,通过所谓唯物主义立场的“科学研究”,人类可以掌控自然并支配自己的生活。这种无神论的立场在尼采或叔本华看来就是一种乐观主义的立场。而这些持乐观主义的立场的人究竟又是哪些人呢?无非是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那些先驱们而已。在悲观主义来说,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其实殊途同归,都是致力于立足于人本身的理性能力来寻求人的问题的终极解决——全部欲望的最大满足。它们认为我们可以通过物质生产推进历史进步,并且实现人类自由的扩大,最终使得我们任何人都获得最大的自由和满足。但对于尼采或叔本华来说,一个完全满足的人将是失去人性的人,他将不会有任何的内心波动,也不会有哀伤和希望,他仅仅是一个欲望体验机器。因此对于尼采这些悲观主义来说,痛苦和不满足恰恰是我们人类保持“人性”的必需——我们一方面想要克服不幸、获得满足;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完全幸福和获得满足,那我们又将失去人性,因为一切伟大的心跳、使命、激情都是源自这世界的不完满,而不是完全的幸福与完满。(这只是为示例而做的非正式解读。

所以阅读尼采,我们必须能够画出这一条粗略的谱系来:古希腊理性主义(尼采的哲学起点正在于古典哲学)-基督教神学体系(提供了与古典哲学不同的解决方案)-启蒙哲学(全面反对基督教神学体系)-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以现实的、属人的方式解决人的终极问题)-悲观主义(嘲弄自由主义或共产主义的乐观主义)……

我对尼采并不熟悉,所以也只是从一些道听途说来画出其中一个所谓的谱系来。但是通过这个例子就足以使我们明白,建立研究的谱系,或者去努力把握研究的谱系是多么的重要,它既是我们开展研究的基本指引,也是我们开展研究的基本成果体现。我们总是拿着一幅不精确的地图上路的,到了最后,我们的地图越来越精确,也许,这就是学术的历程吧。

最后,也许,注意阅读谱系的问题,最大的意义是限制我们的阅读野心,收缩我们的阅读范围,降低我们的阅读速度,使我们真正专注于某一特定领域。泛泛而读与现代学术研究没有任何关系。

4. 次第

假设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进入一个领域,为了解决我们的问题,也带着一副粗略的地图,然后锁定了某个经典人物开始阅读,这时候我们就要特别注意阅读的次第了。所谓阅读的次第,也就是文本阅读的顺序。

为什么要讲究阅读的次第呢?因为文本之间是存在某种谱系关系的,有着前后相继,互相关联的关系。错误的阅读顺序往往使得理解非常困难,最终损害了我们的研究质量和兴趣。

如有一个作者的某个文本主要的议题是对其之前撰写的文本的批评的回应,那么显然不先阅读这本在先的文本是不合适的。如果一个文本只要是对另一本经典文本的评论,那么对该经典文本一无所知就直接看该文本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此外,一个经典作家的思想是逐渐发展或者变化的,比如他有a、b、c、d、e这五个文本,由于a是最初开始某个问题研究的著作,而b在a的基础上进行了研究,而c是针对另外的问题进行的研究,d是就其理论的前设性问题的进行研究,而e是作者晚期试图对自己的整体理论进行的总结。那么阅读这位经典作家,就最好是从a开始阅读,或者从e阅读也可以,但如果从b开始就不是最好的阅读次第了。

阅读的次第的要求不仅体现在一个作家的诸多作品中,要想确定适当的阅读次第,必须要结合我们已经掌握的文献谱系。以下是有关阅读的次第的一些建议:

(1)时间上由早期到晚期。早期的文本不可能讨论晚期的文本。文本之间的批评与发展都与文本出现的时间密切联系。这对于相同作家或不同的作家都几乎是适用的,例如如果完全没有解除柏拉图的文本而直接阅读现代哲学家的柏拉图研究就是不讲阅读次第的。


(2)难度上要由易到难。没有必要上来就读非常困难的文本。对于特别难以理解的文本,不妨先阅读一些经典的二手文献,获得一个大致的方向。许多经典作家,特别是古代乃至启蒙时期的作家,如果直接阅读其著作,可以说已经基本上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了。


(3)从一个领域的经典二手文献开始。不必好高骛远,而是要脚踏实地。当我们想进入一个领域,我们最好能够放低自己的姿态,从最基础的训练开始。这样,经典的二手文献或者教科书就是有必要的。太多太多的人仅仅是因为对哲学感兴趣就去直接阅读尼采,获得仅仅是似是而非的观点和一些只言片语的格言。如果我们是要真正进入一个领域,真正了解那个领域,就绝对要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


(4)先一手文献后二手文献。通常来说,如果我们从未看过尼采的著作,就最好没有必要去读专门批评尼采著作的书。


(5)经典文献是我们研究的立足点。有可能在某个领域,已经有了许多现代经典著作,它们的论证如此精妙和体系化,但是我们还是应当从该领域内的经典文献读起。当我们想研究自由,为什么不读密尔的《论自由》呢?当我们想研究正义,为什么不从亚里士多德的《尼可马可伦理学》开始呢?当我们想研究现代民主政治,为什么不从霍布斯、洛克、卢梭等人读起呢?这些经典文献由于年代久远,并且所探讨的问题已经成为现代的常识,往往初读起来都比较晦涩和乏味,没有当代著作那样读起来流畅过瘾,但经典文献往往讨论的都是最为基本的问题,完整地展现出该领域的重要问题的产生和最初思考的方式。有一个误解是,如果当代著作既能够全面介绍经典文献的观点,又能发挥新的理论见解,那么还用的着去读经典文献吗?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想法。有个事实必须值得我们每个人谨记,那就是不要以为现代人比古代人智慧,后来的人比先前的人智慧,也就说,千万不要以为现代人已经完全理解古代人的思想,后来的著作能够完全理解先前的著作,在人文科学领域,没有知识进化论。


5. 论证

浮光掠影的阅读是绝对不能称之为学术阅读。这里我很想澄清一种阅读方式,那就是“采集观点式”的阅读方式。似乎很多人都曾与我一样,有这样一个阅读习惯,那就是在阅读中乐此不疲地在书本上划重点。这一段讲的很精彩,那儿又有一句非常精辟。掩卷思索,总之这本书真的非常深刻,观点独到,我学习到了很多知识。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阅读,我们永远都无法进入到学术的层面上。不可否认大多数书都可以这样读,但对于那些我们用来支撑我们的学术研究的文本来说,这样的阅读方法永远不会使我们长进。

对于一本我们严肃对待的经典文本来说,在阅读中必须能够提出如下问题:


(1)这本书(或者是阅读进行中的某一段甚至某一句,甚至某个词)究竟说了什么?当作者说xx时,他究竟什么意思?


(2)他是如何论证的?他的论证是否有道理?他是否能够说服我?


(3)作者的问题意识是什么?是什么促成或构成了他的问题?


(4)作者的最终解决的问题的界限在哪里?对此作者有没有自知之明?


(5)作者观点的前设是什么?我需要去了解这些前设吗?我要去哪里寻找讨论这些前设的文献?


(6)作者的整个立场、观点和论证有其他对手吗?这些对手是如何批评他的立场、观点或立场的?

以上问题构成了我们阅读的完整过程。我在这里列出来很容易,不过,真正意识到上述问题的重要意义,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在阅读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不断追问“作者是否说服了我”,因为这个问题是一个连接点。

首先,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弄清楚作者真正要表达的什么,并且弄清楚他的确切论证理路。

其次,不但要弄清楚作者的观点,而且还要结合我们已经了解的其他作者的竞争性观点来作出评判,而这真是现代学术阅读最有趣的一个方面,先阅读一位经典作家的著作,再去看另一位经典作家是如何评判其观点的,就好比有幸观摩了两位当世绝顶高手切磋武艺,碰巧我们能够看得懂其中的门道,说明我们的一只脚已经迈进学术殿堂的大门。

再次,阅读的真正要义在于“诚”,不是诚于文本,而是诚于自己。这是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做到只诚于文本而不诚于自己,因为在我们真正弄懂文本的意思之前,我们无法忠实于文本。也许最重要的是,只有做到“诚”,才能将阅读的文本内化于自身。

这里可能说的有些晦涩。说的明白些,阅读的过程是对话的过程,就是在做好充分理解的前提下,尝试将新获取的知识摄入到自己已经的知识体系中。

这也就意味着,阅读的结果绝不是“增加知识”的过程,仿佛“知识”是成块的石头,而读书越多,积累的石头越多。相反,一堆石头毫无章法的堆砌,再多的石头也无法建成大厦。

阅读是一个建构的过程,是一种新陈代谢的过程,总是对既有的知识体系结构进行修补的过程,也就数说,总有一些结构被调整,一些材料被更换,而不是一味地增加结构和材料。在阅读的过程中,特别是当你一段时间阅读了好几个经典作家的著作后,你的知识不是“增加”了,而是被“调整”了,你才真正体会到阅读的门道。

由此可见,学术阅读绝不是一件颐神养性的事情,而是一件非常辛苦乃至于非常枯燥的事情。学术阅读是一门寻求卓越的技艺。因为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和多如繁星的学科以及学派,就仿佛是在一片荒草中劈开一小片土地,专注于某一领域,并且寻根究底,本身是不容易的事情。这世界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特别是当我们有一天意识到,绝大多数书籍都在胡扯八道,人们在乱花迷人的“知识世界”中或轻易相信,或胡乱联想,又有多少人真正追根究底的呢?

6. 忠告



写到这里,我总感觉这是一篇非常无力的文章,不但是因为我自己的水平有限,还是因为如果不是因为某个人已经到学术世界中走一遭,是无法引起共鸣的。所以有时候我很想在每一个重要观点之后举出一些实例,但这样一来,篇幅将会更大。所幸,就此作罢。在末了,我还是有一些“忠告”留给有心的读者:

1.到了一定阶段,如果没有哲学基础,就不要继续进行学术阅读了,更不要尝试学术写作,因为没有腿,我们是不能跑的。切记!


2.如果我们想要小有所成,正确的做法是集中精力阅读一个经典人物。你要把经典人物的著作当成一位大侠的武功来学,要把对这个经典人物的研究当成自己的学术根基。可以这样说,通过阅读某个经典人物,一年之后,我们才可有资格说我们对他有所了解;三年之后,我们才可以有资格评论他。


3.同样,如果我们真的能够持续几年阅读一个经典人物,我们将至少获得这样一种能力,那就是凡是碰到相关领域的问题,我们的脑袋里都有一套理论工具解释。这正是学有所成的体现。


4.到了一定阶段,我们必须克服外语这一关,必须至少熟练掌握一门外语。最基本的要求是能够流畅阅读自己专业领域的原版书籍。对于作为自己学术根基的经典人物的核心著作,必须完全阅读其原版书籍。而要达到流畅阅读,必然有一个艰难的过程,你一开始读不懂,读的很慢很慢,不是因为你笨,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解决不了语言关,所谓的学术研究,永远只能是花拳绣腿。


5.既能够进入西方理论语境,又能够训练英语阅读能力,不妨尝试从阅读和翻译一些经典学术导论或者文献综述开始。在这里,我建议不妨在“斯坦福哲学百科”上找几个自己研究领域的词条来翻译,比如在决定阅读哈特、德沃金之后,我自己找来“legal positivsim”和“Legal Obligationand Authority”两个词条翻译。这些词条一般都由当世名家撰写,可以很快帮我们进入相关的理论语境中。


6.最后,我还是想要再啰嗦一句的是:千万千万要学习哲学!如果你从未系统地或大致进行一定的哲学训练,你必须想方设法弥补过来。比如,至少,康德的哲学你得了解下,读不懂他的三大批判,你至少应当将他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纯粹理性批判》缩写本)和《道德形而上学的奠基》(《实践理性批判》导论性作品)读完吧。

还有,至少也得对西方哲学的基本问题概念、论证理路有清晰的认识,这不妨从所罗门的《大问题:简明哲学导论》开始,再加上本阿皮亚的《想透彻:当代哲学导论》进阶。不要以为看导论是很low的事情。有很多领域,我们必须老老实实从导论性著作或者其他经典二手文献开始。

当然,就我个人来看,如果能够把柏拉图的经典文本都研究一下那就更好了。这可以从刘小枫主编的“经典与解释”系列丛书开始,《苏格拉底的申辩》、《游叙弗伦》、《克力同》、《理想国》、《会饮》应当是必读的。接着不妨阅读下施特劳斯对保拉图的解释,这方面的书有《论柏拉图的<会饮>》、《苏格拉底问题》、《柏拉图式政治哲学》、《什么是政治哲学》(总之施特拉斯的书如果不读一下,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科学研究者而言,总是一种缺憾)。

最后的最后,别总想着“理论联系实际”,真正的学术姿态是:让我专心研究三年乃至十年“理论”再跟你谈“实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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