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茶

随笔

刘铁建

疫情已缓解，小区外边的超市已开始营业。刚刚，在超市蔬菜架上看到了几把椿叶，嫩红嫩红的，心里一亮，话便脱口而出：居然有这东西！服务员说：早就有哩。是啊，春已过半，在老家，正是尝椿茶的季节。想起那杯椿茶，口水就不断地冒。

老家攸州处处有椿树，颜色黑红，树皮斑驳，节疤左突右凸，不到开春时节，没人注意到这粗陋的树木。春来了，光秃秃的枝头有椿叶初露，团得紧紧的，活生生的红，如小孩子并拢的五指。是吹过一阵的春风，让她缓缓绽开、伸展，承接雨露的滋润、春光的沐浴和人们惊喜的目光的问讯……

最壮最嫩、最红最香的是头茬椿。小心翼翼地采撷归家，拿一把切碎摊个煎蛋，尝尝鲜，其余全都腌了，烘干做椿茶的。椿茶的主料是干椿，还一样是腌后晒干的大头菜。干椿一朵，切碎，干菜头一小撮，切丁，置杯中。放一勺红砂糖、一小茶勺胡椒粉。滚水一冲，竹筷一搅，一杯香气四溢的椿茶便搞定。那根竹筷别丢了，趁着热气，且喝且搅，把甜味、咸味、香味搅匀的同时，捞上椿叶、菜丁往嘴里嚼。筷只一根，妙处是让杯中之物经得捞，椿茶得慢慢喝。额头渗出细汗了，才觉得这其实是在品咂春的味道，感觉这春天真的是好。

儿时就见识到这杯椿茶的魔力。奶奶平日拄拐，挨近摘椿的日子，她是经常出门的。围着园子里那十几蔸椿树转，仰头看顶端那些最盛的椿叶时，嘴巴张着，口水从瘪瘪的唇角直接流下来了。转了几日，就催爹：得摘椿叶了，好肥一朵！爹便搬着木梯去摘椿。矮处，触手可及，奶奶亲手摘。边摘边念：好椿！最好做椿茶！摘完，用不拄拐的那只手指挥爹：这朵，这朵，不是，那朵，那朵……

春光最好的日子，奶奶便有椿茶喝了。与奶奶一起喝椿茶的常常是屋场里齐古奶奶、曼毛伯娘和大伯娘。她们一人一只杯子一根筷子，不急于捞干净椿叶和菜丁，喝得差不多了又续水。话题一个接一个，奶奶的哈哈声不断，脸上竟添了几分红润。一杯椿茶，就这样打发了奶奶她们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的时光。

娘也擅泡椿茶。但可供娘烘干的椿叶也只有头茬的一小部分，大部分让爹卖了，二茬三茬也是要拿到墟场换钱的。一个春天的椿叶卖下来，一家子上半年的盐油钱基本解决了。娘用心制作的干椿叶，用薄塑纸袋装着，放到干爽隐秘处。有客人来了，屋子里才会飘起椿茶的清香，我们几个或许有机会跟着尝一回鲜。有个晚上，在生产队蹲点的两个工作队员来到家里，与爹商量队上浸种育秧的事。娘泡了椿茶给他们喝，用的又是大杯子。两个工作队员边喝边叫：椿茶怎么这样好喝？娘问：头次吗？答：以前没喝过。两个工作队员才走，几个妹妹就责怪娘：总用大杯子，不经泡的！娘却说：小杯子怎好拿出手，喝着也不过瘾啊。

每年开春，便记着椿茶，思虑着如何早早到老家采到椿叶，将料备齐，把春天的气息浓浓地泡到杯子里去。

今年，在株洲过春节，本打算正月初就回攸州老家，陪老爹老娘。不料遇上疫情，必须一直宅家，不得出门，现在，疫情已缓解，可以回去。晚上得打个电话给娘，问问她回去有椿茶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