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的路灯快灭了。
漆黑的天幕之外响起沉沉的钟声，咣，咚，咣，咚，大概是一根很壮的钟槌，正在黑夜的驱使下，慢条斯理地撞击着硕大的钟。钟鸣的声浪潮水般晃荡四散，在天地之间延伸，漾开。头顶上的路灯随着钟声的节奏忽明忽暗，像是个疲倦至极但找不到床铺的旅人，那钟槌仿若擂在他的肺腑和四肢骨骸上，一次次唤醒他劳累的躯体，他正沉浮在清醒和梦境之间。
迎着我过来的车流源源不断，我沿着栏杆往前走，右边是乌黑如深渊的河水，与桥梁隔得应该不很远，它悄无声息——我以为河流都是活的，可我听不到这条河的律动，它大概是一团朽败的死水，在某一线间沉默着，和黑夜连成一片。夜空也是死的，我抬头搜寻，期盼着能在这块幕布上找到三四点漏过的破洞间闪耀的星光，哪怕有一点也好，但是它是纯黑的，什么也没有，黑得像一团失明的梦魇。
蜈蚣般的车流仍未看到尽头，只望到远远的模糊一团的凛然的光晕，我漫无目的地向目的地走去，眼前渐弱的光流中，我依稀看到一个女性身影的轮廓，她正靠在桥边，披散的头发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轻轻吹拂，每一次钟声响起，她便用指节叩击栏杆，咚，咚，咚。
这是个梦而已。她说。
我眺望河流和夜天，那儿仍是黢黑的一片，当我回过头时，她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她敲击的栏杆处还正在作响着。我倚着栏杆蹲了下来，听到自己疲惫的呼吸，仔细回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是记忆与河流一样寂黑荒芜。
车流终于稀疏了下来，从一线流光，慢慢成为急速追逐的幻影，可以从它们的间隔中望到桥的另一侧，看到另一侧对称的黑色。钟声也渐渐不再那么铿锵有力，路灯便也如蒙大赦般悄悄暗了下来，我忽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潮湿的气息，像是要落雨了。
这只是个梦。我对自己说。在梦里人不会有多么真实的感受，因为梦本就是虚幻的。
面前的路空了下来，我看向桥的那一头，直到十多秒后才又有一辆车呼啸而过，它没有开车灯，引擎声也不那么嚣张，我甚至觉得它挑起车牌冲我笑了笑。钟声不知什么时候平息了下来，没有给我一个宣告终结的致意就匆匆离开了，过了几秒钟，路灯也总算阖上了光亮，湿润的空气愈发清冷浓重。
这方境地彻底陷入黑暗，在那最后一点灯光消融在黑夜里那一刻，天空如同兜不住水重的塑料袋一般破裂，像刚来水的花洒一样朝地面直直喷出水流，滂沱地密集地冲刷着每一个可以渗入的角落。我无处躲闪，雨水泼湿我的头发，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
很快，我感到雨水可以穿透我的衣服，让我像是被丢进水池般湿透，但眼前只有沉重的漆黑，听到的只有淋漓的雨声，我抹了抹脸，沉重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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