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滴答滴答的静点声仿佛变成了锐利的尖刀，一下一下的剜着周围人的心，病床上的奶奶靠着氧气瓶费力的喘息着，她一只手紧紧的握着爷爷的手，另一只手则依次被在场的亲人们紧握。屋子里的沉静让久违的滴答声都有点恐惧和陌生。没有眼泪，没有叮咛，大家就在这几乎凝滞的空气里，满眼深情的祝福着奶奶，期盼她能再多坚持会。再多坚持会，就能见她大儿子最后一眼... ...
奶奶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但我们一大家人都很敬畏她，因为她非常有正事。别的不说，就说老爷（也就是爷爷的弟弟）到了娶妻的年纪，却找不到一个甘心嫁过来的姑娘，好歹有个邻村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了，却要他背不得一分钱的外债，太奶过世的早，当时太爷和爷爷都没了主意，是奶奶主张了这门婚事，扛了本该是老爷扛的100来块钱的外债，打那以后，家里的大事小情因为有了奶奶，就都有了主心骨。老爷更是把奶奶当作他的再生父母一般侍候。
奶奶一条腿走路不灵便，听说是产后受风所致，所以打我们这帮孙男弟女记事起，就都爱抢着给奶奶当拐棍，当奶奶温暖的大手搭在我们肩上，我们那自豪的笑和奶奶那欣慰的笑，便成了定格在夕阳里最美的风景。
老儿子大孙子，爷爷奶奶命根子。虽是俗语，但我在奶奶心里，确实等同于她生命一般重要。孙子辈份的一共七个，我是老大，从小又一直在奶奶身边长大，所以格外“吃香”。还记得小时候，能经常吃到奶奶烧的甜菜，几个小脑袋瓜子围在灶坑旁边，看着奶奶喜盈盈的把甜菜埋在木碳火下面，便搓着小手焦急的等待。偶尔奶奶能烧一个鸡蛋或是麻雀，便把我叫到一边。现在想来，孩子太多，真是分不过来，对于这份偏心，我有的只能是感激的眼泪。
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躺在被窝里看爷爷奶奶玩牌，他们盘腿对坐，腿下面各自放上几块糖果，然后便你一张我一张的摸起牌来，懵懂的我在爷爷奶奶的眉宇之间能体味到一份舒心和满足。最后总会有一个人将糖果输得精光，然后我们老少三口幸福的、微笑的含着香甜的糖果，屋子里也会被温暖的气息充塞，迟迟不散... ...
现在想来，可能以前年纪大些的农村女人都有抽烟、喝酒的习惯，奶奶也是如此。每每家里炒上两个略好一些的菜肴或是有帮干活的亲戚要留家里吃顿便饭，奶奶便拿出自己的小酒盅和爷爷他们对饮几杯，有一回奶奶见我好奇的看着那酒盅里的酒，便来了兴致，叫我也尝一尝，见我有些胆怯，奶奶便承诺我说好喝，我于是壮着胆子轻轻的咂了一小口，竟然没辣哭也没呛出眼泪，奶奶便玩笑着说：“看来，龙王爷儿子会凫水不假。”于是爷爷奶奶脸上便又荡漾起看似自豪的涟漪。
奶奶在几个儿子当中，对我爸爸略有一些偏爱，也许是爸爸从小就聪明，会讨奶奶喜欢；也许是爸爸性格过于内向，奶奶怕他受人欺侮。奶奶是好发脾气的人，在我记事时起，就听她骂过三叔和老叔好几回，未曾听她骂过爸爸。爸爸是个孝子，心地也善良，他每次从乡里上班回来，都要给奶奶捎上一些治腿的药，在爸爸的一声声嘘寒问暖中，奶奶感动得一个劲的告诉我，长大了就要像爸爸这样。其实她那时候就知道我哪点都随我爸，善良和孝心不用说，长大了也错不了。所以那时听她总是絮叨，心里不免有些不悦，现在想来其实是我错了，奶奶当时对我的絮叨其实正是她内心的满足和希冀。
我在职高正上学的时候，奶奶被确诊为脑出血，那一天爸爸到学校接我，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的心堵得难受，呼吸也因情绪的变化不再均匀。爸爸怕我难过，爱抚的大手搭在我的肩上，但我分明感觉这就是记忆中奶奶的大手，而我就是她手拄的拐棍... ...想起这些，泪水瞬时夺眶而出。
奶奶在医院住了能有两个多月，在她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她便嘱托我母亲按她的意愿买来了等她走时要穿的衣服，奶奶年轻时最喜欢的就是电视剧里一些公主模样扮相的漂亮女子穿的红色的大绒斗篷，但那时一直没舍得钱买上一件，现在当母亲把她这份心爱的东西摆在她的床头，她最后的微笑竟成了定格在我们心底永远的难过。
奶奶走了，最终也没能见到她大儿子一眼，走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平静，也许她对自己能来这世上走这一遭感到欣慰和满足。奶奶闭上了眼，安祥的躺在爷爷的怀里，仿佛是睡得正香甜，病房里的亲人们小声的抽泣着，也许是她们怕吵醒了奶奶的好觉，也许是她们怕惊扰了爷爷内心的柔软，在几分钟的停留后，爷爷背起了奶奶，向家的方向走去。就这样，一路上爷爷、爸爸、三叔、老叔他们倒着手，一直给奶奶背到了家，放在了事先购置好的棺木之中。后来爸爸告诉我一件很奇怪的事，一路走来，奶奶的手和脚一直不曾僵硬。
奶奶走了，在她躺在棺木中的那一刻，我都不想去相信这是真的。我瞬间感到她还未沾到自己半点的光怎么能就这么说走就绝情的走了呢？她可知道，在她匆匆的离开之后，会留给多少亲人无尽的哀思啊！坐在送奶奶西去的灵车里，我看着那飞散的纸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我这才知道奶奶是真的走了，她要靠这纸钱来认得回家的路了... ...
殡仪馆馆的告别厅里赫然挂着奶奶年轻时的一张照片，那笑容让我想起了她烧的鸡蛋，想起了她搂着我的肩膀在轻舞的雪花中去给邻村的人看眼病，想起了她的小酒盅和她的糖果……没有了奶奶，爷爷剩下的日子还会那么温馨吗？
我牵着爷爷的手，我们的身后站着我们家族的亲人，大家都是来送奶奶最后一程的。从家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好不流泪，因为流泪了，奶奶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于是我们忍耐着。然而当主持人宣读完悼词播放哀乐让我们向遗体告别的时候，在场的人都被这低沉、厚重的乐音牵引出眼泪。也许只有这一刻，大家才发现：走了的是永远不会回来的。
有一些回忆会永远的牵动心灵，有一种声音会永远的萦绕耳畔，有一份想念会在每一个你笑靥飘过脑海的瞬间道一声：奶奶，一路走好！（文/心系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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