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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幻灭之时,生命开阔之日:读《不可慢待的孤独》

时间:2015-06-20

许多年后,我想起高中语文课本里的杜十娘,她一样一样扔掉百宝箱里的“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古玉紫金、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 ...”,仍然觉得惊心动魄。

许多年后,我更理解了她对“公子李甲”的那一声冷笑,飞蛾扑火般的爱遇到一个软弱、背弃、做不了主的男人,执着的身心瞬间散架,万念俱灭、世界坍塌之时,也只能发出那一声冷笑,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许多年后,尽管我理解了杜十娘的悲愤与痛苦,我还是想了一个问题:“她可不可以不死?”按照现代的积极心理学,生命如此可贵,她又拥有一辈子不愁吃穿的金银珠宝,遇到一个碌碌蠢才,何必为此而自杀呢?这也是西方人迷惑不解的问题。

我又想到了《蝴蝶夫人》里的日本孤女,她也是由爱情支撑生命,爱情幻灭了就自杀,也被塑造为一个凄美的典型。

东方女性似乎有一种“与爱同生共死”的意象。当我尝试去探寻杜十娘死亡背后的情感链条时,我恍若走进了一个寒气逼人的迷宫。让我胆战心惊的是,这阴凉哀怨的路径竟然是我如此熟悉的,它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集体无意识,烙在了许多女性的身体里。

 

许多年后,我想起高中语文课本里的杜十娘,她一样一样扔掉百宝箱里的“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古玉紫金、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 ...”,仍然觉得惊心动魄。

许多年后,我更理解了她对“公子李甲”的那一声冷笑,飞蛾扑火般的爱遇到一个软弱、背弃、做不了主的男人,执着的身心瞬间散架,万念俱灭、世界坍塌之时,也只能发出那一声冷笑,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许多年后,尽管我理解了杜十娘的悲愤与痛苦,我还是想了一个问题:“她可不可以不死?”按照现代的积极心理学,生命如此可贵,她又拥有一辈子不愁吃穿的金银珠宝,遇到一个碌碌蠢才,何必为此而自杀呢?这也是西方人迷惑不解的问题。

我又想到了《蝴蝶夫人》里的日本孤女,她也是由爱情支撑生命,爱情幻灭了就自杀,也被塑造为一个凄美的典型。

东方女性似乎有一种“与爱同生共死”的意象。当我尝试去探寻杜十娘死亡背后的情感链条时,我恍若走进了一个寒气逼人的迷宫。让我胆战心惊的是,这阴凉哀怨的路径竟然是我如此熟悉的,它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集体无意识,烙在了许多女性

的身体里。

一、飞蛾扑火的人最容易幻灭

什么样的人最可能去付出飞蛾扑火般的爱?这需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极度匮乏也因此极度渴望爱和温暖;将“情义”置于生命最高价值。

杜十娘就是这样的人,自小沦落风尘,未曾被父母和家庭庇护过,见识过人间辛酸与逢场作戏;同时,她又是性情中人,对“真情”尤其看重,将“求得有心郎”视为生命中最高的追求。

人的价值观是有顺序的,天生的禀性和后天的生活环境决定了这些顺序。成长环境相似、先天禀性不同,也会有不同的选择。比如一些年少缺爱的人,虽然也渴望爱,但在艰难求生中更认同“弱肉强食”的规则,只求尽力变强大,获取更多权势,而不敢轻易敞开心胸去付出爱——这些人把情感的匮乏转化成了对外在力量的扩张,并由此获得安全感。与杜十娘相比,他们谨慎算计,不会把“情爱”抬升到生命中的核心地位,在挑选爱人和伴侣时,也会考虑一些现实和功利因素,因为这也是他们安全人生的一部分。杜十娘则完全相反,她把理想中的情爱与令人失望的现实全然隔开,她竭尽全力对抗现实,只为保护她最重视的爱情:她“久有从良之志”,苦心积攒“百宝箱”,“与李公子真情相好,见他手头愈短,心头愈热”。

杜十娘以为,有了这百宝箱,就有了在残酷世界的立身之本。她拿出私房钱给李公子凑赎身费,并满心向往起未来的婚姻生活。对杜十娘来说,如果现实是在泥中挣扎,爱情就是那云中之鹤,泥泞中越是肮脏,那白鹤就愈加自由动人,简直是支撑她美好生活(如果她的生活还有美好可言的话)的唯一亮点。

蝴蝶夫人也是这样,她与美国海军军官结婚时,恳切地唱道:“亲爱的,爱我吧,请不要让我悲伤。虽然我是个小姑娘,但我的心爱你发狂。在我的生活里,很少得到温暖...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爱情成了她唯一的温暖来源,她爱丈夫“爱到发狂”,这种狂热的爱,除了年轻的正常激情,还有长期的情感渴求在空白后的瞬间爆发。

我们说,一个女人活得幸福的第一重保障,就是来自原生家庭充足的认可和爱——有了这个大后方,进可攻,退可守,哪怕爱得荒诞不经,也决不至于溃败涂地、身心俱灭。但是,从来没有这个大后方的女人就危险了。如果一个人本身的情感筹码不多,又把全部筹码压上去,这就是一场任性的豪赌,尽管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至情至义”。

背水一战的人最可怕,他们为此调动的是全部的欲望、能量与热情,他们甚至从来不去想失败的可能性,或者,他们也并没有资本去想。那么,当失败到来,他们会感觉,整个世界都随着唯一的希望一起坍塌了。

而且,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个模式:“烈女子”偏偏最容易遇到“负心汉”。表面看起来这个模式十分奇怪,我们都忍不住为“烈女子”抱不平,可再仔细追究,这又是必然。一是因为极度渴求温暖的心态,使得这些女子一股脑投入到“爱情”当中,并没有耐心和时间为理性留出余地;二则是由于人性的反衬与对比: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都有胆怯、犹豫、骑墙的一面,两个普通男女,各怀点心计,反而有了制衡,相安无事,因此在普通生活中,危险的恰恰是那些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人。耀眼的太阳,在习惯灰色的眼球里,只会显得格外刺眼;掏心掏肺的人,就总会显出他人的薄情寡义。

一个对情义极其纯粹的人,尽管他/她是我们习惯歌颂的对象,却也给另一个纯粹度难以与之匹配的对象带来极大的压力——他/她的纯粹总是显得对方猥琐阴暗。

金庸说的“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也是这个道理。真正的情深义重,并没有几个人能匹配得起、承担得起。

二、“爱情”是一种集体人格

爱情,是一种个人主义,“为情生死相许”的痴情,如果只是完全的个人选择,倒也无可厚非,就和选择自杀的哲学家一样。只是,无论爱情看起来多么个人主义,它总受到集体文化的浸淫和修剪。女人并非天生就比男人更“痴情”,男子痴情起来同样是毫无理性可言的。但是,男人的爱情幻灭了,其生命也随之逝去的形象,远远不如女性那么普遍与频繁。

关爱的匮乏、爱情至上的观点,造就了杜十娘和蝴蝶夫人这样“与爱共生死”的人格,仔细想起来,这样的人格,并不是个体属性,在东方,它是许多女性的集体人格。这样的集体人格,有着深厚的社会文化土壤。重男轻女的情结、男权文化精心构的女性审美,是最重要的两个原因。

研究过中国社会心理的学者都发现,“重男轻女”是中国最具特色的心理现象。官方统计,中国2014年的出生人口性别比高达115.8(以女性为100),这还是“连续多年下降”后的数据。中国是世界上出生人口性别结构失衡最严重、持续时间最长、波及人口最多的国家。数千万的女婴并不是凭空消失,她们是被人为杀死的——仅仅因为性别,一个生命就没有出生的权利,这在任何动物世界中都是难以想象的,而长久以来,在这片国土之上,一个一个女婴在男人和女人的默认下,消失了。中国女性,就生活在这样残忍荒诞的国土之上。她们的性别,就是刻在她们生命中的“红字”,是确凿的、没有任何缘由的羞耻。

无论城市里有多少独生女儿在受宠,也无法改变“女人”作为一个性别整体蒙受的不屑与轻视。如果这个女儿有一对开明的、超越社会习俗的父母,给予了她完全的、毫不犹豫的爱和鼓励,那么她或许可以生长出一点不同的勇气和魄力。而多数普通父母,即使内心再爱女儿,他们的爱,也难以突破整个社会情结的捆绑,不自主地流露出社会偏见的端倪来。有的父母,自觉矮人一截,有的父母,付出再高代价也要再生一个男孩,而更多父母,则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儿的幸福之路,除了通过婚姻(男人),别无他法。

这就是中国女性面临的集体性别观:首先,你不如男性重要,你的性别是退而求其次、无奈的选项;接着,如果你不能找到一个好男人(一段好婚姻),你就得不到社会、熟人圈甚至你父母的认可。

女人的自我存在价值,就这样诡异地与男人结合在一起了。而这种结合,最让女人甘之如饴、迫不及待的方式,就是“爱情”。可以说,中国女性对于爱情的渴求,从来不是她们自以为是的“纯爱”,而是与“自我身份”的确认和提高紧紧绑在一起的。就像《聊斋》里的女妖们,她们虚无缥缈、来去无踪,只有在取悦男性、得到爱情时才能显出人形、有了肉身。

中国女人的情感匮乏感特别强烈,归根到底是这个国度很多女人没有被真正尊重过和爱过,就很难明白“自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就只有在余生中不断地去索取、去得到一个证明:“我是被爱的、被理解的。”

与此同时,与“重男轻女”相配套的女性审美形象,扎根在了每一个小女孩的心里:纯洁、坚贞、为爱而生、善解人意、隐藏欲望、全心付出、不贪图权势,这才是好女孩。我在小学时就发现,小女生们很早就不喜欢那些大胆、“爱出风头”的女同学,认为她们过于招摇、不够矜持和淑女。东方女孩对自我性别的认识很单一,她们的道德感很强、羞耻感很强,总是生怕触碰了什么禁忌、破坏了身为一个女孩的美丽。而且,她们对在爱情中的“凄美”女性形象还抱有一种畸形的欣赏——这竟然和男人一样。在许多小女孩的幻想中,能够成为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中的凄美女主角,为爱等待、为爱牺牲、为爱隐忍,最后被男人珍视一生,不亚于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们很少有一点批判意识,很少察觉到这种“单纯”背后的贫乏和凶险。对于男人和爱情,她们的认知是空中楼阁般的一厢情愿;对于一个女人能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们也没有丝毫的想象力。她们的头脑中只是会经常弹出一个警示:“这样做是不好的,这不是一个好女孩该做的事。”

尽管我从小受到“男女平等”的教育,但是当我在大学第一次看到《欲望都市》的萨曼莎时,我惊讶极了,我承认我一开始非常不适应这样的女性形象:她竟然可以明目张胆地表达欲望,竟然可以如此明确自己的生活方式,竟然可以这样和男人相处而不畏人言。这样的“坏女人 ”,男人是否喜欢,或许有待论证,但我知道,在我所成长的环境里,女人是最瞧不起这样的“坏女人”的。

并不是只有萨曼莎这样的女人才是正宗,只是在我的视野渐渐丰富起来以后,我意识到:任何单一的、极端的女性形象,都意味着一场精心的隐瞒和洗脑。可是,当许多女人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们已经误读了自己和爱情太多年。

爱情是一种文化。当一个人谈爱情时,他/她的爱情并没有那么独一无二,却很可能是集体人格在个体上的一次又一次复制。

三、爱情幻灭后的“自毁”机制

杜十娘虽然是400年前的一个虚构人物,可是我仍然常常看见她的影子,今天许多“独立女性 ”的困境与挣扎,与她并无二致。

许多女性和杜十娘一样,聪明优秀,擅长谋划自己的人生,却在男人和爱情上显示了与自身才智不匹配的认知水平,她们看起来“坚强”和“自主”,但真正碰到一段失败的恋情/婚姻(当一个人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失败的几率又有多大呢),就立刻原形毕露,一下子倒退到三岁孩童和小白兔的状态,惶恐不知所措,崩溃不知如何安身。

这样奇怪而矛盾的状态,正是古老的集体潜意识与现代的个体观念在一个女人身上的胶着。女人在情感中的“神经质”和“疯狂”,常常成为男人的笑柄:“这至于吗?! ”男人们一边意淫着“蝴蝶夫人”那样痴痴等待自己一生的女子,同时又对“争个鱼死网破”的刚烈女性杜十娘心怀恐惧。“神经质”和“疯狂”一旦不在男人的“听话”范围内,就是女人的原罪。而这种“疯狂”也伤害了女人自己,这种强烈的无意识常常伴有“自毁”的冲动。“自毁”并不一定是自杀,而是否定活着的意义,抽走生命的活力与热情,陷落在看破红尘或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亲手扼杀未来的更多可能性。

现代女性看似有很多选择,可古老的集体潜意识却常常逼她们自己走到死胡同,有时候连她们自己也不认识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爱情幻灭了,在女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某些心理机制或许是相通的。

一是强烈的羞辱感。爱情是女人的尊严,爱错了人,不仅外人瞧不起,她内心也瞧不起自己。千百年来,女人总沿袭这样的思路:一个女人,倘若得不到异性的爱,就也得不到同性的尊重。这种羞辱感正是源自“女性”这个性别的次等地位,她的价值无法自证,必须要由一个男人来证明。一段恋情或婚姻失误,女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表面看起来是因为伤心,实际却隐藏着一种无地自容的愤怒:她的价值没了,她被自己狠狠地羞辱了!耻辱是一种很强的内在攻击,冲动自杀的人通常是受羞辱感的驱动。

二是信仰的坍塌感。一个悲伤的女人的签名:世界上最糟糕的感受就是不得不怀疑之前深信不疑的东西。这大概是许多女人失恋后的感受。她们曾一度以为:只要自己做个好女孩,认真恋爱,就会收获忠贞不渝的爱情。这些女孩或许能计算出最难的化学方程式,却对人性一无所知。这种单纯的信仰当然是社会灌输给她们的,她们也毫不眨眼地接受了。活了二三十年,都只依赖一把标尺,有一天发现标尺错了,那么之前的整个世界也都错了,这样的当头棒喝,这样响亮的讽刺声,还真是让许多人怀疑起人生的意义呢。

三是茫然的虚无感。一个女人一直沿着所有女人的路往前走,她走得自信满满、志在必得,突然有一天,这条路她走不通了,她隐隐觉得应该换一条路走,可她不知道怎么走。在暗黄的天空下,她不知所措,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眼看着所有人仍然这么走下去,并且每个人路过她的身边,说都是她的错,她就这样被抛弃了。她曾经的期望和力气都渐渐消失了,她,要么这么痛苦下去,要么就只能用麻木来代替痛苦。

四、走出窄门的原创性

一个女性网友留言说:“当我爱情的幻梦破灭、最绝望的时候,才发现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结了婚当了妈的女人,在婚姻消失后是怎么活的。身边所有的女人都和我不一样,一想到我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寒意沁骨。所幸自己爬起来了,没人可以定义我的生活,哪怕我老了。”

在一个社会环境中,情爱模式和生活方式越单一,个体的选择和突围就越艰难:她没有参照物,她身边的参照物都是自己想逃离的,她只有去原创她的人生,去探索、去试错、去跌跌撞撞。这也是《欲望都市》以及它所代表的“多元”的意义:一个单一环境里的人,走到一个丰富多元的环境中,通常会脑洞大开——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活!我从来没想过!

能够在单一环境里开辟一条原创之路的,都是了不起的勇者和开创者。所幸,现在中国女性的环境并没有那么封闭,禁锢她们的,不再是外在的牢笼,而是古老的集体潜意识。

要在自己身上突破千百年来的集体潜意识,突破当下时代的主流,并非易事,然而,倘若抛开这样宏大的挑战,只回归到个人的幸福,只关注“我怎样活得更好”这件事,一个人或许会拥有意想不到的力量。从当下做起,从处理一场爱情做起,是小而锐利的改变。

至少,当爱情幻灭时,那几个条件反射般的心理机制,是能够被察觉和转化的。

第一,错爱带来的羞辱感,根源是将自我价值和一次恋爱的成败捆绑在一起,这其实毫无意义。恋爱也是试错,需要眼光和运气,一次成败与个人价值并无关联。也许身边人会这样看,也许父母会觉得“你没男人爱就是没人要”,但你既然知道了其中的集体无意识,又何必闭上眼睛参与其中呢?你要明确的是:一个女人有挑选爱情和男人的权利,也有错爱的权利,她的价值不会因一场恋爱的结果而有任何折损。

第二,当爱情信仰坍塌时,与其一直痛苦地自问:“这世界欺骗了我”,“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还不如想一想:你的“信仰”经得起推敲吗?你确认你的“信仰”不是被洗脑的结果?要知道,男权社会是多么擅长于给女人洗脑啊。痛彻心扉之后,是对“信仰”进行反省和修正的机会,也是认知逐渐坚挺和成熟的过程。爱情这件事,不了解一点人性怎么行呢?在爱情中过于一厢情愿,也是一种思维的懒惰。

第三,走投无路、觉得怎么折腾都不会有希望的虚无感,是因为对生活失了控。如果不是类似战争这种强大的命运干预,大部分生活失控是因为自己放弃了控制权。人要为自己做主,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所以人会一时软弱和侥幸,把命运的走向交给他人(女人常见的就是交给爱情和婚姻咯)。当这一切行不通时,重新做回主人,就像一个婴儿要重新学会走路一样,免不了步履蹒跚,免不了他人看笑话。虚无感就是被这样的代价吓倒了,不敢再尝试,不敢再信任自己。要破除这个心理障碍,也没有别的什么方法,只有看这个人对自主的渴望有多强烈了。

爱情幻灭了,真的没有选择了吗?回到最开头的杜十娘的命运,有人说,杜十娘必须得死,因为在她的时代,她的身份低贱,社会舆论如猛兽,纠错成本太高,她只有以死明志,惩罚恶人。

可是,如果杜十娘来找我,我或许可以说服她不死。在我看来,她完全有独立自主的资本,谋杀她的,并不完全是时代的愚昧,也有她自己的无意识。她对男人和爱情过于迷信,并且典型地把自我价值和男人对爱情的忠贞绑在了一起。在遇到李甲之前,她早就存够了为自己赎身的积蓄(百宝箱),却偏要苦等一个男人来为她赎身;李甲是一个无能的富二代,她又偏偏相信“真情无敌”,相信他能保护他们的爱情;其实信错了也不要紧,在李甲背信弃义转卖她之时,她最有尊严的做法,不是赌气抱百宝箱沉湖,而是再恼羞难当(因为千挑万选还是选错了人),也得想办法先把自己救出来。可她像千万女人一样,中了“真情”的蛊惑,非要证明自己有多清白、多痴情、多为这段感情付出、这个人又多么辜负了自己,所以要揭露他的真面目,哪怕是以自毁的代价。

问题在于:在一个运行两性双重标准的社会环境里,你要证明什么呢?去证明自己有多无辜?去获得众人的唏嘘和掌声?这还不是进了集体无意识的圈套?

归根到底,杜十娘把最经不起推敲的幻想当作了人生的支柱,无论她如何努力,有多少资本,她就是摆脱不了“获得男人的爱情与忠贞、获得社会身份与认可”的致命诱惑,并为此丧了命。如果她早看清这一点,携一只百宝箱,睥睨整个社会强加在一个女人身上的可笑标准,飘然远去,过上独善其身的生活,并非不可能。一个女人在力所能及之内,游离在陈旧的游戏规则之外,过得逍遥自在,就是对“重男轻女”最直接的颠覆,因为她真正看重了自己。

至于这世上是否存在“真爱”,那是另一个命题,和一两个李甲无关。在恋爱中,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最好,遇到什么,就是什么,踩到泥潭就赶紧避开,碰到鲜花就多待一会儿,千万不要给一个“李甲”强加过高的意义,去决定生命的价值和未来的走向。一个人到年老之时,他/她或许可以做出判断:真爱存在或不存在——这其实都是对的,因为这个判断基于他/她自己的境遇和标准。这至少不是一上来就匍匐于一个夸张的概念脚下,把自己的一辈子给蒙了或毁了。

一个女人,既不会贬低“爱”,也不会被“爱”的重要性所压迫,这样正常的个体状态,却偏偏很罕见。许多经济独立的女人,如果意识不到情欲中的真相和自己的无意识,就无法走向真正的独立之路。

时至今日,仍然有许多“杜十娘”和“蝴蝶夫人”在世间游荡。我想说的是: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爱情幻灭之时,生命的开阔正在显露,就等觉悟之人从窄门中走出来。
(摘自宋涵的新书《不可慢待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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