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我的爱情死于厦门第五日

2015-08-29 00:01 | 豆瓣:

福建山真多,傍山而居,稀疏平常。早起就听到各色鸟啼,窗外即后山,空气清新自不必说。清姐姐提到后山的土地庙香火极旺,可惜一早便走了,也未能拜一拜。昨天刚下飞机时接到沐阳电话,匆匆地告诉他一切妥当。晚上到住处本该再打过去的,但是忘记了。

坐了一路公交,在城市中兜兜转转。大概厦门一向令人觉得十分小资,看到行人穿着土气,便微觉诧异。建筑市容之类,似乎也与别处无甚区别。只有当各种热带植物入眼,才明明白白告诉你已到了陌生地界。许多类似椰子树的高大植株,不知其名,据称是槟榔。又有紫荆在道路两旁,像北方的法国梧桐般常见。多亏了植物的顽强,不像人事那样易受改造,否则这所谓的旅行,也就要无趣死了。

到了离海不远的小旅馆,安置好行李。下午出去看海,那海也没什么特别。青灰色的海天相连,沙滩也是一样。大小的渔船泊着。远处是隐隐的连绵的山,与西湖阴天时的景致相类。我又一次遗憾自己对自然美的迟钝,即便恭逢良辰美景,也不甚感动。

工作后的几年,沐阳一直说:“莹莹,咱们去海边玩吧!”我总是提不起兴致。也就去过一趟北戴河,那浑浊的海和沙滩令我们大吃一惊,居处又潮湿,夜里身上痒到无法入眠。捱过了两个晚上,就匆匆回去空气虽不清新,然而干燥得可贵的北京了。

北戴河当然不缺豪华的酒店,只是价格非我们能承受。沐阳他事事俭省,我的性格里也十分不贪图奢华,有时候还会有一种道德上的克己,买了昂贵东西就要自责。只是身体却娇弱到可恨,对于凉热、干湿、声光种种都异常敏感,精力也不济,单是每天上下班乘坐公交,就好像已拼却了半条性命。

回北京的路上沐阳说:“北戴河的海太脏了,那么多泥沙。以后咱们去青岛或者厦门,那里的海才好看呢,蓝绿的,又干净。莹莹,到时候你也能下水去。”沐阳说起海时,总带着一种欣喜的、无比向往的神气,和他说起金庸小说里的爱情一样。他常常会陶醉在某种唯美的意境里,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其实相处越久,我越是发现,沐阳的心思非同一般的单纯。尽管已在北京生活近十年,他似乎仍然是那个西部小城里的少年,生活清苦而简单,在冗繁的学习之余做着五彩透明的梦。他对置身的大城市全然无感,完全不想触碰它的热闹繁华。就像眼前这堆黑色的礁石,任凭海浪翻涌,始终默然不动。

我在海滩边流连了很久,并没有觉得多么赏心悦目,但是也不甘心早走,就高高地爬到礁石堆上,找了个平坦处坐着。也幸好没走,才看到了海上的落日。印象中落日都是落到山后头的,但这里极目处虽然也有山,太阳却渐渐地落到山之上的层云后面了。夕阳起初并不太红,越到将尽时,越发瑰丽,在青灰天空的底子上晕染出动人的颜色。

美丽的风景总是令人忧伤,而非欢喜,心中浮浮沉沉着一股情绪,惘然若失。如今我身处沐阳最向往的海滩上,沐阳却孤身在北京。即使相隔数千里,他的寂寞仍然不停地渗入我的心。

沐阳说,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屋,再也没有人走来走去,说说笑笑,

他常常就坐在床边,等待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直到腹中饥饿,起身去厨房做点吃的。两个月前,我忘记了他的生日,第二天他打电话来,说了以上的一番话。我这才意识到我辞了工作去上海,是将沐阳陷于怎样的孤绝境地。

然而,他一直盼望着我休年假回北京多呆几天,我终于还是一个人跑到了厦门来。沐阳和我就像两块磁石,前些年彼此吸附,可是一旦我挣脱了引力,掉转了方向,一股同样强大的排斥力,就推得我越走越远。

夕阳迅捷地落了下去,看看时间,差不多五点半钟。走回去,在住处附近的水果摊上买了两个释迦果,名字实在别致,虽然贵,也就不管了。这果子吃起来有荸荠的清香。

厦门第二日

昨天被海风吹了许久,今天果然犯了头疼。吃完药,到下午三点才渐渐止了痛。背包出门,走着走着觉得身子轻快起来,兴致来了,决定坐两站车去厦大逛逛。

进了校园一路游览,发现这里的建筑虽然历史久远,但大概因为勤于修葺,都十分新鲜规整。植被繁茂,大榕树的气根异常粗壮,树冠深翠的颜色令我觉得不似人间。有一大片湖水,水面还游着黑天鹅。天鹅的叫声没有半丝甜媚宛转,像鹤唳,但短促一些,不及鹤声悠远。一个人四处走,免不了又想起沐阳。

离开北京去上海的这家猎头公司工作已经半年多了。公司不知何故愿意招纳我这么个毫无经验的生手,(大概因为我那封长达一千字的cover letter?)工资竟还给得不少,我的压力也就可想而知,前三个月几乎天天加班,看资料库,做各种各样的表格,三个月后终于对行业有了大体把握,就开始马不停蹄地约候选人吃饭了。忙的时候一整天也想不起沐阳来,他晚上打来的电话也常常错过了接听。只是一旦得了半日闲暇,有关沐阳的回忆就滔滔涌上心头了。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我研一的时候,在文学院的一个佛学研讨会上。我不过是觉得新奇,随便去听一听,坐下之后,被身旁男生侧脸的轮廓吸引。主讲人在照着经书逐句释义,我懵然不懂,于是问男生可不可以合看。他立刻将经书移过来,并且指给我看讲解到哪一句了。我拿眼偷觑他白皙的手,掌心莹润,指端尖长,比得我按着书页的右手在旁边简直像个黑鸡爪子。当时我心里就止不住赞叹:这真像是托净瓶拈柳枝的观音手啊。

记下了经书扉页上的名字,回去就四方打听。一问之下,才得知他竟然是历史系的一个传奇人物,精研佛学,通心理学和太极,并且还拜在京城的名师门下学古琴。种种闪光的特质,与他的外形再一交叠,我也就慢半拍地一见钟情了。舍友还帮我打听到他每周五晚在西区活动中心练琴。

后来我就去那间教室听他弹了两回琴。再后来,他练琴的时候,一旁就总坐着我在读书了。我不通音律,也不喜欢古琴过于铿锵的音色,只痴迷于他抚琴的样子。他俊雅的脸微微侧着,修长的十指在弦上按、捻、拨、挑……全然古书里的人物。那时我觉得自己鸿运当头,竟然可以有这样的男朋友。

我们的校园里也有厦大这样的一片湖水,水里也常看得到鱼。不过都是细长的小鱼苗子,从没见过像厦大湖里这种黑须阔嘴的大鲶鱼。简直有妖异之感。

夏天的晚上我们常在湖边闲逛,买了雪糕吃着。我脾胃弱,凉的吃不了几口,买一根雪糕,四分之三归沐阳。沐阳的好胃口是吃什么都无比投入的,在餐桌上简直“气韵生动”,带动着我也能多吃一些。沐阳读博第二年,我开始上班了,每个月一发工资,都必然筹划带沐阳上哪儿饕餮一顿。生活紧紧巴巴,然而始终点缀着各色的欢乐,也并不太以为苦。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和我在一起后,沐阳很少再提起从前精研的学问了。我以为接近他就好比接近一座宝藏,里面不知有怎样璀璨的珍宝。我以为我们的交流里会充满着他的珠玉之言。可是,两人聊天之时,他的话远比我少,而且多是在应和我。即使谈到佛学,对我的各种议论,他也常常只是笑着缄默,至多说:“莹莹,佛不是你理解的那样子。”我困惑于打开一座宝藏的玄机是什么。

出差在外地,只要不太忙,我都会用宾馆抽屉里的信纸给沐阳写信。我仍旧满怀希望,深信和沐阳是心心相证的神仙眷侣。只是,无论我在信中记事、议论还是抒情,兴致勃发还是低徊缱绻,沐阳都很少回信。我没有得到过一封盼望中的、能使我感到我们精神相契的回信。

然而,那些不过是小困惑而已。俊美非凡且又无比体贴的沐阳仍旧是生活里的最大一抹亮色。但凡我有小病小痛,沐阳都会来单位接我下班,回到屋里我就躺倒,指挥沐阳洗菜做饭、端茶倒水。沐阳评论:“莹莹,你真是侠女心、小姐身。”我得意洋洋地赞同,享用他的温柔,心安理得。

日子似乎是可以长长久久这样过着的。

厦门第三日

沐阳昨天没有打电话,我因为来厦门心中有愧疚也不愿打给他。虽然大半年来我们打电话都觉得没什么可说,但不打电话却又像彼此在较劲,更加难受。因为心里烦躁,越发想去南普陀寺拜一拜。起身后慢吞吞地洗漱,吃早饭,收拾东西。待一切妥当已经艳阳高照,十点有余。不愿等公交,打了个的直奔南普陀。那寺庙紧挨着厦大的正门,昨晚已在门口观览了一番。

正在出租车里,沐阳来电话了。我问他上海那家研究所的申请表有没有递交上去,他回答说年底太忙。而且人家要的是硕士。

我一时语塞,分辨不出他的真意。招的是硕士,因此作为博士的他觉得屈才么?还是怕人家嫌弃他不符合要求?

大约还是后者。两年多前他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别人撒网似的投简历,只有他拘谨到一定百分百匹配才去投。因此十天半月都投不出一封简历。其实,文科的很多岗位,哪里有特别强的专业性,只不过人事部门习惯于标明一些条件罢了。只要简历排得清楚些,照片拍得精神点,再加上一封诚恳不浮夸的cover letter,就能给对方留下上佳的印象,从而忽略条件。我想不明白他何以不肯尝试。

哪一次我的动议能得到他的附和呢?哪一次苦口婆心之后他能有所改观呢?到最后,我执意要他做什么,他往往以拖延来应付。他工作找了一个学期,我也就和他吵了一个学期。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份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工作,争吵才告一段落。

暂得平静之后,想到沐阳一向对我的温柔与包容,我又深深觉得抱歉。沐阳珍视我们曾经无比美好的过去,他把最纯的记忆印在心头,执著地想要永葆我们的爱情。对我的坏脾气无条件忍耐,在暴风骤雨之后,只要我开出笑颜,他也就高兴起来,从不抱怨、从无怒容。

我们搬到一起了。生活里的一切琐事,因为多一个人在身边,似乎就变得有滋有味了。对于我的一举一动,沐阳表示出非同寻常的兴趣,我爱看的电视节目他觉得十分精彩,我突发奇想以柚子皮做了盘子盛菜,他赞不绝口。除了做饭,沐阳在家务上颇不精通,我这个一向潦草应对生活琐事的人,现在竟然也能充当起他的老师来了。他实在笨拙得可爱,令人也不忍苛责。

沐阳的书里有好些是经书,但久久搁置,落满尘灰。我偶尔翻翻,也不大懂。我对于佛一直有莫名的景仰,曾经十分指望沐阳能为我搭一架梯子,与佛更靠近些,如今这一层念头也淡了。沐阳也曾在我的央求下讲一些佛教的渊源,只是他语速慢又没有起伏,每次都十分催眠,我听了不到三分钟必定就睡过去了。

与佛的缘分,大概只能靠自己来挣了。我每到一地,必访寺庙,拜佛、拜观音。钟磬齐鸣、佛歌缭绕的时候,都心中涌起悲戚与感动,喉头酸涩,目眶潮湿。尤其如今我只身来到寺庙,几天来乌云盖顶的情绪,终于在朝佛拜下的那一刻破空而雨了。

南普陀的庙宇多青灰色,朴素庄重,与北京黄红色系帝王气象的寺庙很不一样。并且楹联碑刻多到不可胜数,连寺院后山的石头都刻满了诗文、对联、故事……别处的庙宇似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随性停步查看,努力辨认,遇到喜欢的词句甚至坦然坐下,念诵熟记了才走。

正下午一二点钟最热的时候,爬到半山腰,看到一块巨大平坦的石头上三五个人散落着休息。我也不顾艰难地攀了过去,坐在当中晒太阳,眯着眼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和山,想着刚才读到的一句楹联:

跨海远来立使海山成佛地

还有一句:

未有一微尘如芥子许非菩萨舍身命处

前一句那样宏大,后一句又无比细微,多么奇妙!

钟钹声仍隐隐地飘到耳际,太阳又暖烘烘地照着,手上、脸上的皮肤感受到舒服的灼热。我十分贪恋这份舒适,一直晒到微微眩晕才惊觉不妙,赶紧回到荫凉处,果然干呕不已,幸好随身带了温水,喝了几口,渐渐缓过来。

下山时不知怎么走到另一个小庙。庙中寂静,悄无人影,我看院里开的白山茶开得纯美极了,伸手去抚摸花瓣的质地,哪知它那么娇,一碰就整朵掉落到我手上,吓我一大跳,小心翼翼将花朵虚合在掌中,逃出庙门。

晚上收到清姐姐的短信,提醒我买回北京的机票。看到三天后有低价票,就买了。

厦门第四日

心情还是低落,出来无目的闲游,坐上公交,一直懒得下车。

很想给沐阳打电话,问他不投简历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去上海已经半年多,事业上算是有了个像样的起步了。回回催着他投上海的简历,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他总也不见动静。他不是一直表现得那么喜欢我,那么珍重我们之间的感情吗?他不是也常说事业单位里的工作琐碎无意义吗?难道如此这般种种,也全都抵不过他的怯懦和不自信吗?

这路公交开得慢慢悠悠,但很快也就从城北晃到了城南。眼见着快到终点了,路边又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馆,门口吊篮里坐着小熊,这才有动力下车去。到得店里,点了一份松饼,一杯咖啡。厦门街上时不时能看到这类小店,甜点和饮料都异常可口,总算不枉了小资城市的名声。北京似少有这样的店,又或者,类似的店倘若开在北京,消费一定高到于我们不相宜,所以也就自动屏蔽,没有关注了。

沐阳工作之后,我们的收入增加了,手头算是松了一些。可我却感到日子越过越艰难。从前的以苦为乐,在于坚信苦是暂时的,未来会很好。然而如今,沐阳找了一份看不到多少前景的工作,生活似乎一下子扯下面纱,露出狰狞面孔了。

我们总不走运,在租房上吃尽了苦头。要么碰到房东中途收回房子,要么碰到无良中介克扣押金,要么跟合租的人相处不好,几年搬了有近十次家。居无定所,日子过得潦草极了,凡事能凑合皆凑合。记得一间屋子里有个硕大的衣柜,柜门摇摇晃晃的,床就在边上,我们常担心哪天夜里要被砸扁。有一张床上的棕垫,中间破了洞,硬纸板垫着,棕垫生了虫,睡几天我就开始浑身发痒,一个月后才意识到床垫有问题,拜托房东换,房东最后拉来一个像是从垃圾场里捡来的席梦思换上了。我们毫无办法,只能用一张大床单将那脏兮兮的床垫严实地裹住。床垫虽换了,奇痒还是绵延了一年之久。

生活里的琐事,已成为我的巨大负累。沐阳仍旧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一味听从我。我仿佛寡母领着儿子一般的艰难。原来妥善安排两人的日常生活,竟要耗费这许多的心力和精力。要节省着吃饭,就意味着买、洗、切、炒、烧、洗碗、擦桌这一连串的劳作……要节省着穿衣,就意味着在淘宝上一逛半天,不停比对,看评价看得眼酸心躁……

好衣服不舍得买,便宜的衣服穿两回就不像话,然而再买的时候仍旧下不了狠手买好的。人穷志短,连算计都是短的,在租房上也是一样。明明可以租下一整套好些的房子,再将多余的房间提高些价格转租出去,可就是没气概一下子交出一整套房的租金和押金。我从没想过与沐阳一起谋划这些事情,因为知道他比我还没有决断。我是失败国家的无能总理,我的阴影里站着的,还有一个更无能的总统。

买房属于天方夜谭,买车也遥不可及。交一次房租就刷光一次卡的我们,大概永远也难攒够一部车的钱吧?单身女同事们一窝蜂地跑去学车,我以为她们都家境很好;待到与我出身全然一致的亲妹妹也告诉我报了驾校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想象已经全然为贫穷所禁锢了。与不谙世事、墨守成规的沐阳在一起,日子必然被过成一片明亮中的黯淡之色。我没料到自己已经沦落到基准线以下了。

侠女心、小姐身,但人生的底盘揭开,原来是丫鬟命。

我的家人、他的家人都在催我们结婚。我爸爸满意于沐阳俊秀的外表、值得炫耀于人前的学历,以及事业单位正式编制的身份。在一个小城岳父的所有衡量维度上,沐阳都得分颇高。只可惜我太清醒,无法以小城的维度来自欺欺人,也就按捺下孝女的心思,没有在结婚这事情上松过口。沐阳的妈妈催我们:“赶快领了证,明年好养一个娃娃。”我听了更是万分抵触。按部就班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够不到而已。

曾经我需要一个潇洒谈笑、举杯同饮的恋人,沐阳没有给我;如今我需要一个胼手砥足、共斩荆棘的丈夫,沐阳还是没有给我。

厦门第五日

早上乘轮渡去鼓浪屿,看鹭江的水是碧玉的颜色。这几天看海,很多时候也是碧色,真叫人喜欢。

岛上很多凤凰木,端的好叶子。虚虚笼笼,有文竹的仙气。只是豆荚样的焦黑的果实垂下来,略煞风景。很多人家的院墙上有不知名爬藤植物开着大片鲜晃的橙色花。

明天就要离开厦门回北京了。心中不乐,脚下踟蹰。沐阳,沐阳,叫我怎么再重燃最初的爱情呢?曾经你在我眼里那样才华横溢、神采翩飞,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畏缩迟疑,喑哑无光?

厦门的风光固然美,但这几日之所以感到舒展,多半还是盗取了本该在沐阳身边的烦恼日子,交给了自在无拘束的独自旅行。一个人的时候,我固然因为沐阳而忧伤,却对自己信心满满,如拨云见日。我是万般不情愿再回到雾霾的日子里了。

这几年,多少次地我在心中为他辩护:这世上本就有淡泊一切的人,他们的内心是满足、安宁的。是我自己欲望太多,心境不平,无法与他人和睦相处。我告诫自己:想满足欲望应自己努力,没道理强求他人。只是,当我渐渐发愤,对自己渐渐满意起来,心境的日趋平和不仅不能化解和沐阳的矛盾,反而是加剧了。我这才明白对自己的不满与对沐阳的不满,压根是两回事情。

原来我中了心灵鸡汤的毒,强迫自己接纳一个知足常乐的沐阳。但敏锐的感官不接受鸡汤的糊弄,我被明白无误地告知:他所知足的生活不是我所能忍受的。皮肤上的奇痒是实实在在的,一夜到明,不得安生;房间的拥挤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乱人也跟着心烦意乱;走过街上的玻璃门或是锃亮的汽车,瞥到衣衫寒碜的自己,心中的失落同样是实实在在的。我无法对自己施咒,叫自己安宁喜乐。

而且,沐阳的内心真的是满足安宁的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沐阳说他大一大二时上中国现当代史课,知道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实,意识到原来无数人都生活在一个遮天蔽日的谎言里。他大大地受伤,从此灰心。那么,他确实已不再是小城里做着五彩透明的梦的少年了。

他后来的研习佛学,是在寻找人生方案吗? 而寻找到的人生方案,就是缩回生活的触角,懦弱地蜗居吗?

这是佛的精义吗?

“跨海远来立使海山成佛地”那样的勇气去哪儿了?

我明白了,爱情,不过是沐阳借以避世的蜗壳。

爱情,或者旅行,或者其他的什么,在某些人那里,是可以给灰败的人生镀上金光的。沐阳有个表弟,爱好穷游,足迹遍布全中国乃至东南亚,草原上遇过狼,青旅里邂逅过写诗弹唱的姑娘,出租屋里栽种着深山里挖来的蕨类植物。沐阳向来对他的生活无比羡慕,他发来的照片总要一张张看完。在沐阳,选择爱情而非旅行来避世,不过是家境不够殷实无法辞职,而相貌又足够好,爱情不求自来罢了。

鼓浪屿熙熙攘攘的游客,有多少避世于穷游;一对又一对或牵手或相拥走过的情侣,又有多少避世于爱情……

可是,狰狞的生活越发趾高气昂,终于将爱情的壳也击碎了。我辞掉北京那份枯燥无趣的工作去上海已有半年多了,这半年里多少次和沐阳商量,给他鼓劲,让他也留意上海的工作机会,可是他至今连半份简历也没投出过。

沐阳,我想我无法再背负不离不弃的道义了。我不得不退掉机票了。

鼓浪屿上有很多售卖厦门特色糕点的小店。我走进生意繁忙的一家,在架上挑选了“黄则和”的凤梨酥、蛋黄酥、红豆饼、椰子饼、杏仁猪肉纸……盒子摞得有一个小孩那么高。又请店主拿来快递的纸箱,妥善地放进去,再用胶条一道又一道封好。

沐阳。

快递单上写下他的名字。从前因为常常给他写信,这两个字练得格外漂亮。

对不起,沐阳。

等你再孤独地坐在床边,看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的时候,好歹可以吃一块美味的糕点。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写信告诉我,今天海是什么颜色,厦门白城沙滩
xtamtsb
日本鉴真和尚手迹《请经书帖》
鉴真和尚手迹《请经书帖》
永靈壇经书
1小时自驾!探寻广州附近静谧岛屿,周末避世走起!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