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2015-10-04 20:00 | 豆瓣：

五代十国时期，江南国号南唐，十国之一。

定都金陵，历三世帝王，最盛时地幅三十五州。

南唐后主李煜，被誉为词中之帝，却是个政治上毫无建树的君王，以风流自命，得大小周后两位绝世佳人，皆才华艳绝于世。

大周后娥皇精通音律书史，尤工琵琶。

后主李煜喜填词作赋，一日雪夜，与周后设筵赏景，酒至半酣，听她笑问：“素闻陛下善舞，今夜饮宴甚欢，陛下何不一献身手？”

大周后虽为妻子，但敢于在玩笑间让自己作为君王的丈夫为她起舞，想来即使是寻常人家，都不会有的情调。

而李煜听她如此一说，也来了兴致：“若卿能于顷刻之间，创为新声，朕当为卿起舞。”

这是一个有趣的赌注，李煜常作《念家山》，那她便提笔，填《醉邀舞》。

君既醉，且为妾舞。

最后，她不仅得李煜赏赐烧槽琵琶，最重要的是，能让一个王，为她独舞。

“陛下之舞，真乃灵妙已极，宫中舞女，哪有能及得陛下这样出色的。”

李煜淡笑摇头，“朕不过略谙手法，未征精妙，卿瞧了已是如此称扬，若见了宫嫔李窅娘的妙舞，还不知要称扬到如何地步呢？”

古来说起跳舞妙人，绕不开两位奇女子，一个是赵飞燕，另一个是，窅娘。

她出身贫寒，本为采莲女，十六岁入宫，因身怀混血，故名“窅娘”。

窅，深目也。

得一双顾盼生情的深眸凝注，李煜一生，当真是缱绻无边。

而窅娘最美的，不是眼睛，而是她那双纤纤玉足。

舞步回旋曼妙间，一双用白帛缠裹的双脚，屈作新月状，红菱形，俯仰摇曳，舞姿自然灵动，美不胜收。

于是名媛闺秀争相仿效，大宋之后，逐渐遍及全国各地，愈缠愈小，都以「三寸金莲」为美态标准。

窅娘身轻如燕，创金莲舞，踮足凌波，却不曾想自己「一弯新月上莲花，足缠天下女儿家。」

七月七夕，是李煜的生辰。

这夜，碧落宫内，张起八尺琉璃屏风，以红白罗百匹，扎成月宫天河之状。又于宫中地上，凿金作莲花，高约六尺，饰以珍宝璎珞，更于莲花之内，作品色瑞莲。

笙箫盈耳，四面琉璃灯盏，通明如昼，这座月宫内，无数歌姬身穿裙裾云裳，扮成仙女各执乐器，奏《霓裳羽衣曲》。

后主李煜和周后并肩细语，行至正殿。居中一座黄金莲花座，光辉夺目。周后正想问此为何物，却听一道细乐，声韵悠扬，众多高髻宫人中央，簇拥一位美貌女子，只见她身穿五色舞衣，一双小脚白绫缠绕，纤细屈上，立于瑞莲之上。一时之间，管弦齐奏，身姿随乐声忽疾忽徐，翩若惊鸿，翻若游龙，腰肢轻盈，舞到紧处，回旋曲折，飘飘然凌虚。

忽而，腰身仰后一折，鬓边一枝玉簪坠落，窅娘趁势翻转柳腰，将粉颊贴地，张开樱唇，堪堪衔住那玉簪。

气定神闲，亭亭玉立。

一舞倾城，若莲花绽于紫陌红尘。

只可惜，这样的美，在李煜眼里，仅止于欣赏。

这样一个男人，把所有爱的心力，都给了他的妻子，可以是大周后，可以是小周后，却不是李窅娘。

她最善舞《霓裳羽衣》。只是当年唐明皇写的曲已无迹可寻，是大周后为了李煜心愿，按谱填词，重作一曲，让他心悦至极。

她苦练这出舞，忍痛缠足，也是为得他心悦，可终究只是为一切伴舞。

后主会为博周后欢喜，解束衣襟，如龙蛇起舞。倘若周后会跳舞，那又怎会轮到她窅娘，站到这金莲台上。

所以，这建起的月宫再奢华，都只是李煜为了携皇后同赏。否则，以他冠绝才情，可以下令起金莲，只笔下之墨，却没有一丝，着到窅娘身上。

如此仅凭才华记于史书上的女子，该得到赞美才是。但最该给她留笔的人没有写，那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她只为他舞，除此外，没有人会看到。

随后，大周后逝世，小周后风华绝代入驻南唐皇后史册。

最终，金陵城破，她看着整个南唐沦陷。

窅娘毅然随李煜到了汴京。史料记载：“窅娘白衣纱帽随行，后主宛转劝留，不听。”

金莲台，高六米，纯金铸莲花瓣，再以青铜柱支撑，造型恰倒好处。赵光义为赏金莲舞，特意将金莲台自南唐澄心堂运至宋都。

同样是七夕，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迎着灯火辉煌，窅娘一袭轻纱，踏上高高的金莲台。舞姿同样如踏浪凌波，更如梦似幻，如诗如画。

一舞罢，掌声震撼延绵不绝，只是这舞中，她始终背朝御座，无视赵光义令她转身。面朝东南，李煜所住之处，裣衽再拜。唯心中默默念道：“今天是国主四十一岁大寿，窅娘为您跳金莲舞祝寿！”

而后，纵身一跃，跳入那片清莲池。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最后一曲离歌别江南，不是霓裳羽衣，而是这首《长命女》才对。

与世长决，她到最后一刻，始终惊艳到极致，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冯延巳是南唐宰相，这首阙词，窅娘必定听过。放在她身上，如何情真意切。

而李煜春的花秋月何时了，这个时候，所有都了了。

阶下囚的李后主，和小周后一起被押至汴京。宋人王在《默记》中说的：“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后主多婉转避之。”

小周后一生，开头绚烂，却结局悲惨。昔日荣华不再，受尽凌辱。

她有才情，却没有窅娘的骨气。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又是一年乞巧节，李煜四十二岁的生辰。酒醉间，还记得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这样的七夕，没有窅娘，只有宋太宗一杯牵机药。此年，小周后经不起绝望悲苦，自杀身亡，与李煜同葬。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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