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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三郎和东京的樱花
2016-05-27 17:01 | 豆瓣:黄老邪

从来没有料到,这个陪了我五年闯南走北的行李箱原来是这样的行李箱,它的滚轮在东京民宅的街道上突然开始吵闹,像辆小火车一样况且况且从人家房门前驶过,意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过这也许是因为日本人的住宅区太安静了!

现在只不过是晚上九点,离夜深人静还早着呢,刚从地铁口出来时,我看到几家居酒屋正开始热闹,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已经喝起了清酒吃起了烤章鱼大声说笑了起来。

GPS上显未还有三个转弯才能到达我们在Airbnb上定的民宿,是那是种入住和退房都不用见人的房间。我们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日本平民的住宅里,但居心叵测的行李箱让我们暴露了行踪,吵醒了这片街区的猫老大。在离目的地还在三十米的巷子转角处,路灯的光芒几乎已经消失,房屋里灯光被竹帘遮得昏暗,墙头上的树枝只是模糊可见。 我先是看到枝桠上有两个圆圆的亮点在闪,就知道那是猫了。

没等我看清楚,猫很快就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背影,另一只猫伏着身从楼上窗户的帘缝下钻出来,瞪着树上那只猫的一举一动。


我以为是撞见了两只猫的私会:夜了,男猫爬上树唤女猫,女猫扭捏一番考验了男猫的诚意,就从窗户里溜出来了。历来的美好爱情故事都是这么演释的。

如今可是春天,猫的私会应该是很吵闹的。但它俩十分安静,也不亲热,四只眼睛一会儿扫视远处,一会儿注视墙下,令人捉摸不透。

民宿的门一推就开,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钥匙摆在桌上,像自己的另一个家一般。

此次出行的目标是京都的樱花,东京只是路过。

说来今年的樱花实在是捉弄人,二月时我们是依着樱前线网站的花满时间定下的行程。谁知三月时一股暖流过来,让关西的樱花竟然提前五天开花了,就在我失望沮丧时,一场寒流莫名接紧而来,把花满开的时间推后了五天。于是我们就不早不晚了地赶上了花满佳期。

人人都说樱花是京都的最盛,所以我们把重心全放在了京都,只给了东京一个晚上和一个半天。

摆脱了行李箱后出门,我们终于可以和这片房子一样悄无声息了。路过那墙头时,看那两只猫仍在那墙上演着那部哑戏,看似心不在焉,其实是严阵以待,像是在准备着什么大件事。

在这条巷子的另一个方向,一树夜樱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她一言不发地站在一面矮墙里面,花朵朵开得饱满,朦胧的路灯光线像手托起美人的下巴一样托起花脸,甚是醉人。


于是我就这样看到了日本的第一颗樱花。

当第二颗第三颗陆纽在街头出现,我才知道东京的樱花并不是去了景点才能见着,在开花的季节里原来是到处可见的。

我们去了一家深夜的烤牛肉馆,是那种盘腿坐在炉前自己动手烤黑毛和牛的传统馆子,那雪花牛扒里的纹理让我想起了樱花树的枝桠,粉白相间的颜色也让我想起了樱花的花瓣。

温好的清酒入口绵而柔,像是胃也观赏了一颗夜樱。

东京刹那间把我们迷住了。

第二天清晨的上野公园下起了雨,但那樱花也如鲁迅先生说的一样,是一片片绯红色的轻云,人们冒着雨在树下花见,似乎见了花就可以忍受冷雨了。


上野公园


接着去了千鸟之渊,那河岸的人山人海竟然是安静的又相互礼让的。天开始晴了,岸边的樱花与河对面山上的樱花相映成辉,河上划着船的人朝上看樱花和人,岸上的人朝下看着樱花和人。



这是一场花与人之间心有灵犀的相聚。

我们已经舍不得东京了,于是半天的行程变成一天。

黄昏时我们在街道上遇到了太多的樱花,都开得毫无遮掩,花被大厦玻璃窗映着,一边对着街上的行人顾盼,一边偷偷照着镜子生怕乱了妆容。


一个白天的行程于是拉长为一个整天的行程,我们续住了民宿,把京都的行程往后推了一天。

我们在街上暴走,追着目及之处的每一颗樱花,走累了时,正巧遇到了一家大窗户正对着樱花树的小馆子,点了清酒和烤串,就着窗外的樱花吃喝,夜幕马上就要拉下了,花瓣被风吹落在地上,铺下了浅浅一层粉红,而车一过,就把这层粉红卷成了一道飞扬的烟尘,又徐徐落下。

东京的樱花已经美到了奢靡。

出了酒馆,转身回去了千岛之渊看夜樱。


那一番花夜的辉煌盛景啊,令所有走在花下的人无语凝噎。人们举着手机和相机徒劳地拍摄着,却怎么也抓不住花的万种风情。还不如干脆放下执念,安静地在花枝下走过,仰起头观赏就好了,除了回忆什么也带不走。


那天夜里我梦了一夜的樱花烟云。

第二天清晨拖着吵闹的行李箱走出那片民宅时,那两只猫又出来了,让我们看了个清楚。


两只黄少白多的狸猫,长相是十分相似,一只在窗户里伏着,另一只在屋顶上蹲着。

我凑过去时,窗户里面那只冷冷扫了我一眼,就进了房子。见蹲着的那只瞪着我,我就使用了百试九十灵的撩猫大招:朝着猫伸出一只手指,猫总会耐不住好奇过来看看。


这猫只是想了想,就踩着枝桠朝我走来。它挺肥的,但动作轻盈优雅,那细小的枝桠被这么压着,竟然没有丝毫晃动。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颗树是一颗早樱,估计就是在那股暖流来的时候就开满了,又在寒流来时落光了,如今只剩下了绿叶。

猫凑近了我的手,却没有按着牌理嗅一嗅我的手指头,而是冷不防举起爪子冲我的手挥了下来。指甲都没有露,只是挥了两次软爪,一爪还落了空。所以说这是一次装模作样的攻击,等于两句美人娇嗔的效果:“挠死你!挠死你!”

猫突然踩着墙朝着另一头扬长而去,我跟过去时看到了这幢屋子的门牌,猫的名字就印在上面:小林富三郎。


富三郎?可是此地的款爷土豪,或是地主恶霸?

富三郎准是见我们一心要去京都,就对我们展示了东京樱花的盛景,欲要炫耀一番:爷让你见识下,我们东京的樱花才是最富庶的!你们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人类!竟敢不把我们的东京的花当回事!


走到这片民宅的出口处时,两个警察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了我们,用十分礼貌的语气询问几个问题: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民宿的地址是什么?怎么定的民宿?怎么退的房?下一步要去哪里?

他们把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仔细地记录在了本子里,似乎要编入某种不知名目的档案里。

两只警察着装一样,个头一样,长相也相似,就是表情不一,一个热情一个扭捏,像极了那两只猫。

猫为什么要我们留下文字证据?

是要留下我们见识过东京樱花盛况的证据吗?还是我们在Airbnb上定民宿时时进入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接口,住进了本不应该让我们住的地方?难道这两只猫其实才是民宿的主人?

警察走后,我转头又看到了那树立在街头的樱花。那花开得奢侈异常,不顾一切地挥霍着迷样的美丽。我知道,在我有生之年的回忆里和梦境里将会无数次与这株樱花树重逢。


我们后来去了京都和奈良,十天的赏樱之旅结束后,最后发现最富饶最慷慨的樱花仍是在东京。

小林富三郎最终是赢了,向我们证明了它家的樱花才是最丰盛的樱花,富三郎家的猫是日本最富有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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