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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葬礼

2016-06-03 21:00 | 豆瓣:颜彦清 

三娃看见父亲袖子的一角被压着,伸出手把它扯出压平。他的肌肤依然温热,灯照在脸上,有一层微微的白光,细碎且寂寞。额头上的伤疤,刺眼的猩红。昨天摔的,结了一层软软的薄膜。

父亲此刻安详的姿态,像是刚入眠,随时能醒来。等到天光微亮,他还会悉悉簌簌地起床,喂鸡,赶猪,往灶堂里放把柴火,一大碗粥端到桌上,敲门喊:“再不喝就凉了,起来吃早饭,吃完再睡。”

三娃现在醒着,他却静静地睡着了,那双磨满老茧的手再也不能下地下田,那具躯体里单薄干枯的灵魂已经溜走。

抬眼看钟,八点五十,给大哥,二姐打完电话才十分钟。时间如此缓慢,院子里有风掠过的声音,房间一片虚空。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一片孤零零的寂静。

摩托车熄火的声音刺耳的响亮。

大哥蓝色的工作服灰蒙蒙的,头发上还粘着几缕水泥浆。

“爸,爸,你快醒醒,醒醒,我是大川啊,爸,爸,爸,你醒醒啊,你不能走啊!你好歹看我一眼啊,爸!”大哥摸着父亲苍老的脸颊,猛地把父亲搂到怀里。他的眼神逐渐黯淡,闭上眼,泪水打湿了脸颊,满是尘土的脸沟壑纵横。

二姐电瓶车驾到了水泥地上,咯吱咯吱,硬邦邦的。她牵着孩子急匆匆推门,大哥回头带着哭腔:“二妹,爸没了!”

二姐噗通一声,眼泪滚了出来,再看孩子兀自地站着,压着孩子跪了下来:“快,给外公跪下,外公平时不是最疼你吗?给外公跪下。”孩子明显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受情绪的感染,低着头,眼睛立时蒙着一层雾。

大哥放声:“爸爸,你怎么这么就走了啊,你还没看一眼儿子,你怎么就走了啊,儿子没让你享一天福,儿子对不起你啊,爸爸啊,儿子不孝,来晚了,儿子无能,没让您享过一天福。”

大哥和二姐两个人呼天抢地,捶足顿胸。呜咽伴着哭声,自带着言语的节奏,每句话的尾音自动拉长形成一种余韵,几句话来回倒腾,越哭越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三娃不知所措,他难受,但无法哭出来,大哥和二姐更像是自己造了个悲情场,他进不去。他刚想学,嗓子不受劲,又咽了回去。他们的哭法极耗力气心神,又没有观众,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渐渐地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木然。

“三娃,爸就没留下什么话?”二姐起身声音沙哑地问。

大哥也跟着起,几个人刚想去客厅,二姐走到床前,开始解开父亲衣服的扣子,“爸的扣子扣错了,不能让他错着走。”大哥像是酝酿着什么话,鞋子摩擦着地板,拉了一把三娃,低声:“爸的存折放哪了?”三娃摇了摇头

衣服重新扣好,都往客厅走,二姐看见孩子还跪着,拉着孩子一起。

大哥先开口:“爸既然走了,有几件事肯定得说,爸的葬礼怎么个办法,丧葬费从谁那出?爸的钱还有多少,在哪,怎么分配?三娃还在上大学,以前是爸供着,我们帮衬着,以后怎么供?”

三娃听提到了他,不能默不作声:“我大学还剩一年,无论如何得读完,熬了这么久,不能白瞎了。”

二姐攥着孩子的手:“爸这房子是新盖的,当初我们也都出了钱,这房子不能不算在内,肯定是不能卖,免得邻居他们戳脊梁骨,说人一死就卖房。房子的价格怎么折?谁得了房,多了怎么补贴我们,少了我们怎么平均下来。”

起风了,空气变得温良而湿润,树叶萧萧作响,像是无数的蚕虫在啃食。屋内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大哥搬椅子,塌拉着半边身子:“房子可以折作钱,到时候平均下来,多退少补,房间里的东西怎么办?电视,洗衣机等等都是新买的,这些弄房子的时候,可花了不少,这些怎么算?”

无人搭茬,大哥抬头:“二妹,三娃,大哥也不是倚老卖老,我们家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我就一建筑工人,要养活一大家子。一间小平房,四口人住,夏天像蒸笼,冬天是冰窖。哪里有件像样的电器,你们嫂子大冬天地手洗衣服,起冻疮,孩子放假带回来的衣服经常干不了。二妹是护士,三娃毕业也是大学生,这些东西你们不在乎,按说做哥的要让着小的,但今天我就腆着脸要一下。”

三娃被话将得手足无措,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

二姐撇了撇嘴:“既然爸走了,话要说得明白,一碗水端平。不是说亲了哪个,向着哪个,买电器的钱当初是我出的,说是孝敬爸,那没二话,儿女该做的。哥,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俗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爸每个月瞒着我们都给你钱,真当我们瞎,什么都不知道啊?”

孩子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糖:“妈妈,我能吃糖吗?”

二姐正生着气,没理。

孩子讨了个没趣,自己到角落里剥糖。

大哥脸有些涨红:“话分两头说,爸给我钱没错,难道就没给你吗?你护校毕业,找不到工作,天天哭。爸花了多少钱把你弄进去,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是穷,日子过得不好,但也没到你家讨饭吃!”

“讨没讨饭,你心里还没数,五年前借的钱,早到期了,跟我装聋作哑,说话硬气,行啊,先把借我的钱还上,再来说这狠话。你占我便宜,占得还少啊。去年过年,我掏你们孩子压岁钱,多少?五百。你老婆可倒好,给我孩子一个三百。这算盘都打到自己家人头上了,装什么硬气?”二姐轻蔑的目光盯着他。

“妈妈,糖纸剥不开。”孩子将一块糖献宝般地又拿到她面前。

“去去去,没看妈妈忙着吗?到旁边去。”

天空中隐隐有雷声,风越来越大,树叶哗哗地响,如同被鞭子抽打似的,闪电划过,银蛇般劈开漆黑的夜幕。

三娃搭话:“大哥,你先喝点水压压火。二姐,爸还尸骨未寒,别吵了,把孩子都吓着了,有什么事商量着来。”

二姐一肚子气没消停,听到这话:“你装什么老好人?全家就你干净。去年在我这边左磨右磨,不就是想爸的过年钱让我替你出吗?我拿了个一千二算我给爸的,又给了你三百就当你孝敬爸的。你怎么干的,路上就把我给的二百抽了,变成了我给一千,你给五百。合着,我出了钱也捞不着好,到底是大学生啊,办事真有水平!”

大哥站了起来:“这些家具电器价格现在谁说得清,等到弄好了,猴年马月,我工地天天有活,你也有医院的工作,谁也折腾不起,既然是分家,也别挑肥拣瘦了。把要分的东西写到纸条上,抽到谁算谁的,好的谁也别眼红,孬的自己兜着。抽好了,把东西都搬出来,明早都拉走,免得再出什么话。”

签抽的迅速,收拾东西也很快,电器,小件的家具,一样样都搬到了客厅。

二姐一拍脑袋:“这样不行,爸的存折放在哪,大家都不知道,要是放在这些里面怎么办?”

又是一通翻箱倒柜。

铺天密地的大雨像是迟到的姑娘终于到席,发狂的雨点在地上激起一股土腥味儿,夜晚变成了一个疯狂的世界,大滴大滴的雨点万箭穿心般射向大地,雷声将一切都淹没。三个人看着劈头盖面的大雨,都在想明天的葬礼能不能办?

“卧室的窗户还没关。”二姐缓过神。

卧室门口,三个人都呆了。父亲坐在床上,潮湿闷热的空气在浮动,一道闪电撕裂天空,照亮了苍白的脸。他的眼神惶恐疑惑,四周空空如也,地上一片狼藉,这方寸之地如在鬼蜮。

“快,快,打120,爸这是“假死”,在医院我见过,爸还有救。”

孩子兴奋地爬上床,粉嘟嘟的小嘴亲着他的脸,笑颜如花:“外公,你醒啦?宝宝想吃糖,外公帮宝宝剥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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