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开完年，北京的房价又蹭蹭地上涨了一截，年前政 府为了压制房价，禁止排号，但几个月后一开禁，房价没压制住，人倒是都堆到一块了。
二月中旬，良乡大学城某个楼盘早已人山人海，从早上六点起，到晚上八点，售楼部人多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在这里排号的张小莹和中介李姐只能躲在一棵发财树后面的空隙里，只有在这里才能站直了呼吸，她们用最大音量聊着这个楼盘的信息，近乎于喊，一般都是张小莹问，李姐回答。现在是下午五点，距离张小莹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替他排队的中介杨哥还在排队拿号，但三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排到，前面还有黑压压的一片人。
张小莹来之前没有想到人会这么多，必经买房不是买菜。当她和李姐联系好后，从南二环的租住处倒5号线、7号线、9号线和房山线四趟地铁28站后（张小莹从大二起便不喜欢坐公共交通了，一直是打车，但因为看房的关系，只能无奈选择公共出行），终于来到了这个地处北京西南的楼盘。在要到良乡大学城的地铁上，张小莹远远地看见一块荒地上孤立地耸立着两幢楼，楼前是低矮的长条状售楼部，售楼部前的双行四车道早已停满了车，售楼部也已被人海淹没，张小莹觉得那里很像一个蚂蚁窝，那些黑点点的人全像是蚂蚁。那时张小莹并不知道她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但是地图导航终究将她带到了这个让她在地铁上吸了一口凉气的地方。
在张小莹的印象里，买房这东西，应该是少部分人才能买的，尤其是北京，哪里想到会是这种局面？她想起在故乡买房的经历，购房者实在是作为上帝的存在，有专门的售楼小姐引导，有大沙发可以坐，有茶水可以喝，想不到在这里，买房的人连个站立的地方都没有，而且这里的房价要比故乡贵了将近十倍。
从张小莹走入售楼部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自言自语地问，怎么有钱的人这么多，北京买房真像买菜一样。但是她又知道，买房绝不会像买菜那么简单，买房几乎要透干一家人所有的积蓄。由于李姐还没有来，张小莹先进了售楼部，来到信息表那里，只见两块一人来高的信息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信息，左边的一块全部都贴上了红色的圆形纸，这说明这块信息表上的房子全部被人订购了。张小莹只能去看右边的那块信息表，信息表上的信息十分全面，房子的层高、房号、建筑面积、套内面积、建筑面积价格、套内面积价格、总价、均价，都一一标明。此楼盘的房子只有45平方米和27平方米两种，45平方米为两室一卫一厅，27平方米为一室一厅一卫，都为跃层，地下是客厅卫生间，跃层为卧室。均价分为高层中层底层，其中高层三万六，中层三万五，低层三万四。而上面显示的套内面积的价格均超过五万。
张小莹心里盘算许久，45平方米的跃层，那么实际有90平方米，27的也有54平方米，按照最低生活要求，似乎也刚刚够用，而且此楼盘打的广告就是全北京最小的loft公寓，房开将他的房子形容为麻雀，意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张小莹对李姐苦笑道，果然是最小的。可是这北京最小的公寓，最低价也要90多万，而45平方米的则要160多万，价格之高令人咋舌。
这时李姐和杨哥来了，张小莹出门去找他们，在人群中颇费一番寻找后，张小莹才终于和他们见上了面，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都在微信上联系。见面后，他们并没有多余的闲话，直接就开始工作，杨哥拿来表单，张小莹填好信息后，他们便开始分工合作，李姐给张小莹介绍楼盘信息，杨哥则拿着单子排队。刚一离开，杨哥的身影便被人群淹没，再也找不见了。
此时的售楼大厅犹如煎沸的汤一般，张小莹和杨姐被人群推挤到了角落，躲在了之前说的那棵发财树后。其实楼盘的信息在微信上已经反复确认过了，现在在谈，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人总是这样，在做重大决定时，会反复地确认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东西以换来心理安慰。不过这早已确定好的信息照样出现了差错，李姐给张小莹说的挑高4.8米现在更正为了4.2米，一下子少了0.6米，跃层已经改为了半跃层了，27平方米改不成54平方米了。听到这个消息的张小莹有些失落，也有些恼怒，李姐的信息不准确让她觉得受到了欺骗，因为她之前听过有些中介会美化一些东西来吸引客户，客户来了再变卦。可是此时张小莹什么都没有说，不悦的神情只是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她之后的买房都得依仗这位李姐，所以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但是挑高骤然下降0.6米后，张小莹在这里买房的决心就下降了一大半。
这时张小莹还有一件烦心事，这个楼盘排号是要交两万五的认购金的，可是到目前为止这两万五还没有到账，张小莹的父亲在内蒙古的某个城市正着急地给她转钱过来，因为开户行不对，所以反复查银行卡号，费尽很多气力后，钱才终于转账成功，不过张小莹这边依旧没收到，张小莹每隔一分钟便刷新一遍某银行的app查钱到账与否。如果待会杨哥排好队拿到号而张小莹的钱还没到账的话，那么张小莹将没有别的钱来交认购金，而杨哥排了一天的队也将没有任何意义。
张小莹焦虑得不行，一向大大咧咧乐观开朗的她此刻锁紧了眉头，她打开支付宝，看了看自己买了两三年的基金和存了一年的定期，她想着，要是那时钱还没到，只能把自己的定期拿出来缴款了，至于一年的定期利息，只能不要了。
张小莹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或许是因为售楼部里面的空气太差，或许是自己的原因，她给李姐说要出去透透气，而李姐也早就忍受不了售楼部里面的闷浊空气了。她们站在售楼部外面，一时陷入了沉默，似乎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张小莹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她喜爱的北京，也似乎不是她喜爱的北京。而此刻的北京正是黄昏，天边有火烧云，把天空烧得绯红一片，这预示着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张小莹深呼吸了一下，又低着眉头刷新银行app，在外面并未比在售楼部里面好多少。李姐一直在给张小莹灌输早买房的必要，说现在房子虽然贵，但什么时候便宜过？现在还能买，以后就真买不起了。张小莹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在北京的几年正是北京房价飞速上涨的几年，她有明显感受，身边的朋友都买房了，买的房子都翻倍了，去年她看的像素的房子，今年每平方米也涨了两万，几乎对半赚了，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时代啊。所以张小莹今年才不得不下定决心在北京买一套房，之前她都是坚定的租房一族，在美国留学过的她，自认为可以摆脱中国人的买房怪圈，想不到终究还是被带进了这个漩涡里。
杨哥在排队将近五小时后，终于排到队了，这时距离排队截止时间只有十分钟，杨哥伸了伸懒腰，稍微露出了笑容。而没有拿到号的人，就只能明天来了。拿到号后张小莹又填了一张表，售楼部终于有人带着他们看房子了，他们先去看了一下沙盘，沙盘上最引人注目的倒不是房子，而是那几乎包围整个沙盘的地铁，这是这个楼盘最吸引买房者的地方，通地铁。所以在沙盘上将地铁突出得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接着他们又去看了样板房，样板房里全是人，房开为了省钱，将27平方米和45平方米的样板房做到了一起，在里面的时候，售房小姐会告诉你，这整个是45平方米的，一半是27平方米的。这是张小莹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样板房，从侧面也可以说明，这家房开并不在意客户的体验，因为不管怎么样，他的房子都是能卖完的。
这里的户型格局是这样的，一进门，右边是厨房，左边是卫生间，因为是loft，所以没有燃气，做饭只能用电磁炉。再进去就是客厅，客厅沙发处的顶上没有隔开，是4.2米的挑高，客厅另一段和厨房卫生间上面都是跃层，分别是两间房间。主卧放的是1米8的床，次卧是1米5的床，如果只看一半，即是27的，那么就只有一张1米5的床。
样板间虽然装修精致，但是依旧显得逼仄，让人有压迫的感觉，这让张小莹彻底放弃了在这里买房的打算，但是想着杨哥排了一天的队，不忍说出不买的话，所以表示可以排号看看。李姐在此时似乎看出了张小莹的心思，于是一个劲儿地向她推荐位于河北香河的一个楼盘。
从样板间出来，张小莹又签了一个单子，在签单子的时候听到广播说，由于人太多，今天就只确认不交钱，确认好的明天再来交钱，这让钱还没到账的张小莹松了一口气。这时张小莹已经确定不在这里买房了，不过是应付过去罢了。
她以为看完样板间就可以回家，却不想杨哥说还不能，还要再去排一次队。他们又往销售大厅走去。这时的张小莹是有资格在这里买房的，但是并不知道房开有多少房子卖，所以还要去签字确认，张小莹的号是三百以后，去了发现才念到几十号，于是新一轮的等待又开始。穿着高跟鞋的张小莹早已疲惫不堪，等到一百多号的时候终于在打印处那里找到了一个椅子。
这个确认签字要比拿号快很多，一个多小时过后，终于签字确认了。拿着那张表单，张小莹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售楼大厅。此时的北京已经是夜色满天，人群却依旧没有散去。张小莹一行人从售楼部往地铁站走去，见到路边的小摊，才想起晚饭没吃。张小莹本来想去吃份烤冷面的，但一问才知道烤冷面已经卖完了，张小莹才决定饿着肚子回去再吃。
又是一路地铁，穿过北京荒凉的房山大兴，进入繁华的北京城区，地铁犹如一颗子弹，射进北京冷漠而又热闹的心脏里。张小莹坐在地铁上，望着对面同样表情麻木的人，一时头脑一片空白。
而明天，她将要去香河看那套李姐推荐的房子。
2.
香河百度百科介绍是这样的：香河位于北京市和天津市之间，华北平原北部，隶属于河北省廊坊市，县域面积458平方公里，人口33万，2012年综合经济实力排在河北省第8位，城市化率排在河北省第10位，素有“京畿明珠”之美誉。
张小莹去香河看的这个楼盘位于香河淑阳镇，距离国贸直线距离45公里，从八通线的末站土桥地铁站出来，坐810路公交，20多站可到这个楼盘。如果时间按到一号线的终点站，八通线的起点站四惠算的话，土桥到四惠准点时间35分钟，土桥到楼盘40到50分钟。开车从楼盘到四惠的话52分钟。这个时间是理想状态下的，如果堵车的话，时间自然要多，但是这个时间在北京来说绝不是难以忍受的，在北京通勤时间一小时是极其正常且容易接受的。
张小莹有个朋友，住在香河县城，比张小莹要去看的那个楼盘还远，她每天和别人拼车到7号线的起点站，然后倒地铁到北二环的东城区上班，单面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将近两小时，而她风雨无阻，已经这么坚持两年了。想到这里，张小莹就觉得52分钟的通勤时间还好，她是自由职业，并不需要朝九晚五地上班，何况她想着入住之后，买个代步车，这样她到北京市区也不过一小时而已，差不多是南二环到北二环的开车时间。
张小莹先倒地铁到八通线的九棵树，在九棵树坐李姐同事的车去看楼盘。从九棵树下了之后，约莫等了四五分钟，李姐杨哥和他们的另一个同事向阳一起来了，他们坐向阳的车去香河的楼盘。
向阳并没有开过长途车，所以一路心惊胆战地扶着方向盘，从通州出来，沿着国道一路前行，高楼大厦逐渐退去，北方乡下景色开始映入眼帘，路旁边一排排的小杨树光秃秃地站成了一片，但是尽管有成片成片的树，也难以抵挡北方的肃杀之气，目之所及，没有一点绿色。
在车里，张小莹的心七上八下了起来，她刚构筑好的心理建设，随着越来越荒凉的景色，终于逐渐瓦解了。她到底觉得香河这个地方偏远了些，进城不方便，周边生活也不够方便。她想再去看看别的楼盘，她想起她之前看的一个在亦庄线上的楼盘，很符合她的标准，她有个好朋友就是在那里买的房子，2015年入手，2017年就升值了一百五十万，她很后悔那时候没有买，以至于现在根本买不起，现在只能去香河这么偏远的地方看房子，但是她心里又隐约地知道，要是现在还不买，以后香河的房子也买不起了。
杨哥和李姐似乎看出了张小莹的迟疑，于是用他们从业以来遇到的诸多事例劝她，无外乎都是老生常谈的话，北京的房子早买早好，晚一天估计都买不起了。这让张小莹不禁想到前几天看到朋友在朋友圈说的话，她朋友在看的房山的一个房子，前一天看还180万，隔了一晚，就升到200万，一夜之间，20万的增长，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就这么没有了。
车越走越偏僻，张小莹感觉时间似乎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然而一看，仅仅过去了半小时，李姐开着百度地图说，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不过这次去并不能进楼盘里面，也不能看样板房，只能在外面看看，因为这家房开有两个盘同时顺购，于是将所有的销售人员都集中到那个楼盘去了，买这个楼盘的人也只能去那个楼盘。
视野里终于又迎来了一排住宅楼，这让张小莹的心终于安定了一点，总算不是荒凉得只有一片菜地。李姐说已经到了，车开过那片住宅楼，看到一片用围墙围起来的地，李姐说这就是楼盘了。张小莹有些不满意这个时间，因为比她想象的时间多了十分钟，向阳连忙解释说，这是因为自己是新手，所以开慢了，技术好点的话38分钟也能到，张小莹不知道这些中介是怎么把时间精确到这个程度的，只能无奈地笑笑。车停在了这个楼盘前面，工地上一无所有，只有大门紧闭的售楼部，门前只有一个保安在那里看守。杨哥向保安说明来意，想通融一下进去看看，但是保安拒绝了。杨哥垂头丧气地回来说，就在外面看看吧，进去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没建呢。张小莹说，那也看不到样板间了吗？杨哥摇了摇头说，销售全去那个楼盘了，这里没人了。张小莹怅然地四处看了看，对面还是一片田地和树林，公路这侧的倒都是楼盘，照中国的开发速度，不出两三年，这里就应该全是楼房了吧。
810路公车从楼盘前面经过，张小莹在公车牌下站了许久，盘算了许久，又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旁边那个快要建好的楼盘的房价，已经两万多了，这个楼盘的价格差不多是最低洼地，再有这家房开是大房开，这增强了张小莹的决心。于是才看了两三天房的张小莹决定就买这里的房子。
这是不得已为之，张小莹出生在一个三线城市，在她记忆里，她和母亲一起，买个小东西什么的，都可以反复比较，最后总能买到物美价廉的。可是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情，需要整个家族帮忙的事情，竟然就在楼盘外面转了一圈，在公交车站牌下站了一会儿，连样板间都没看到，连楼盘的销售人员都没看到，就凭自己看到的，上网查到的以及中介的话，就匆匆决定了。这让张小莹觉得很不真实，感觉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可是这是北京，买房的人永远那么多，永远把房子当菜一样买了，而讽刺的是，北京的房子只有这样才能买下来，如果真比来比去，挑来挑去，还没挑好，手里的那点钱就哪里都买不起了。
张小莹给她母亲打了电话，介绍了一下她所看到的，她的母亲迟疑了一会儿，就同意她的意见了。在张小莹四处看房的时候，她母亲并没有闲着，她不断地在向亲戚朋友筹集钱款，就等到张小莹看好后，可以拿出钱来。她母亲之所以这么干脆，是因为她的一个闺蜜这段时间也在北京买房，张小莹叫她妈妈的闺蜜为王姨，王姨看房期间就住在张小莹那里，王姨从北京市区看到郊区，再从郊区看到燕郊，最后却在固安买了房子，前后时间也不过是三四天，固安那个房子，张小莹也陪王姨去看了。正是陪王姨看房的经历让张小莹加快了买房的进程，也让张小莹的父母终于下了决心在北京买房。
于是他们驱车去了另外那个楼盘，这两个楼盘相隔很远，在天津了，又因为不认识路，总是开错，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才到那里。那个楼盘刚交房，还没多少人入住，看上去空空荡荡的，但是售楼部那里，却人声鼎沸，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购房的人依旧很多。
张小莹在中介的带领下，认识了一个90后的销售员，和张小莹差不多年纪，却化着很成熟的妆容，让人一眼就知道她是个很干练利落的人。买房的过程简单得惊人，甚至根本不容人思考，在中介和销售人员的不停轰炸下，你只能按着他们说的做。
张小莹很不幸，她想要的户型没有了，她本来想要一个45平方米的loft，现在却只剩下最小的30平方米的和最大的66平方米的loft了，她不是选最大的，就只能选最小的。张小莹有些懊恼，恼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地就把这个户型选走了，她反复问了销售人员几遍，就只有这两个户型了吗？销售人员很肯定地说，的确就这两个了。其实张小莹知道房开肯定捂住了一些户型留待关系户和后来的排号者，但是她没有信心去排号，因为排号意味着不一定买得上，更意味着房价又会上涨几千块钱。所以张小莹必须要选择其一。
她分析了利弊，让销售人员算了两种户型的总价、首付、贷款、月供这些之后，又给她父母打了电话，最终，他们一致决定买66平方米的，因为30平方米的实在是太小了。
选定户型后，便开始选楼，张小莹这时才有了一点好运气，得到了一个朝向正南的房子，这意味着她每天都能晒到阳光。
接着的事情就是交定金和电商金了，房开和电商做活动，交两万五抵五万，再加上五万的定金，总共交了七万五。这七万五让张小莹忙了一整天，这里一笔，那里一笔，费尽心力才汇到了一起。定金交完后，销售人员告诉她一周之内交首付的30%，半年之内交10%，一年之内交剩下的10%。这里的房价一万九千多，张小莹买的这个房子总价130万左右，意味着首付差不多65万，要分三次在一年中交完。因为是商住两用的公寓，所以贷款最多只能贷十年，意味着每个月差不多要还7000的月供，这个月供在北京并不算多，毕竟北京月供几万的多如牛毛，一个一居室的房租差不多也是这么多了。唯一的烦恼是，如何在一周之内凑过首付的30％，即35万。
张小莹将信息通知了在微信另一段严正以待的母亲，母亲听过之后开始发动她的亲戚朋友，这里几万，那里几万，竟然在1小时内就凑齐了30%的首付款.当然这是在之前就说好了的，亲戚朋友皆愿意帮忙，这是她母亲平时积累下来的人品，她家一向很大方地帮助亲戚朋友，所以在关键时刻，亲戚朋友也愿意帮她家。但不管怎么样，这都让张小莹十分感动，看到他们纷纷慷慨解囊，张小莹还是忍不住在家人微信群里反复地说谢谢。
当销售人员将所有资料都装在文件袋里，并让她下周来交首付款时，天已经黑了，张小莹如梦似幻地走出销售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买了房子。
可是一股无形的压力渐渐裹挟了上来，她知道，她艰苦的日子终于来了，该努力工作，该不买新衣服不买新包包的苦日子来了。可是她照样是幸运的人，在北京的两千多万人口中，她将是少部分居有定所的人，而这在小城市本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北京这座伟大的城市却成了大部分人的奢望。
在回去的路上，张小莹望着流光溢彩的北京夜色，突然生出无限感慨出来，但是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沉默着。
她考虑过卖掉她家的一套房产在这里全款买房，因为全款的话，房开会送一个车位，张小莹猜想，房开之所以这么大方，必定是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无法全款买房，不然房开还不亏死了。张小莹家在包头的那套房产面积差不多是刚才买的这套的三倍，价格却和这套持平，她想着这套房子要是卖掉的话，她就没有压力了，可是她又知道，就算现在卖，一时半会也卖不出去，今年的首付款还是要自己想办法。想到这里，她又惆怅了起来。
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她当初大学毕业，要是不去美国留学，将留学的钱在北京买一套房子的话，那情况又会如何呢？她的发小和朋友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在北京买房的……可是这一切都不容假设，因为世界并没有这样的事情。
在一周后交首付款的时候，张小莹终于知道了北京的房子都被谁买走了，在排队交钱的时候，排在她前面的那个大叔一个人就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交款，因为这个大叔在张小莹的楼盘里一个人就买了十套。张小莹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躲过限购的，总之这个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和她家邻居大爷一模一样的人，悄无声息地就买了十套房子。张小莹不敢想象，这个人光是在这里就买了这么多，在别的地方又买了多少呢？面对这座城市来来往往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是一年换一套房住，却一生都住不完的人，哪个是终生漂泊，无所依止的人。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入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这是范缜为了反对佛教的因果论，而提出的偶然论，是用来宣传无神论的。但是此刻这句话用在世间的人身上是多么合理啊，人和人虽然都是一树之花，却有些飘在茵席之上，有些飘在粪溷之侧，而人作为一朵小花，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幸，张小莹仍旧在这个疯狂的时代赶上了末班车，留下那些落在车身后的人缓慢而寂寥地倒退，这些人是永远都赶不上北京房价这班车的人。
———
新书《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当当可以预购签名本了，欢迎点击“原文阅读”预购：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