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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侠

2017-06-23 21:07 | 豆瓣:佹俏

侠,在我们这个古老文明中,似乎是一种于历史的长河里既变幻莫测,姿态万千,又时隐时现,绵延不绝的非主流文化。它时而是太史公笔下的私剑刺客,大隐于市,宅在家中屠狗杀猪,静候着伍子胥、严仲子、信陵君、太子丹等识货政客的登门造访;时而是汉魏两晋时期青春无处安放的贵族子弟,饮酒纵马,滋事斗殴,于东西两市终日砍人码架,偶尔心情不错时,稍有些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之举;时而还是经历了五胡乱华,东西交融后,受到游牧文明洗礼,走出家门心向远方的文武兼修之辈,于登山临水之时剑吼西风,目送归鸿;时而又是接受了儒教的招安收编,摇身一变为心系苍生的侠之大者,剧饮千杯男儿事,虽万千人吾往矣……

然而尽管侠的面目于千年间鱼龙百变,但不论到了何时何世,它总是为那些热爱自由的人们所心向往之。只是,有些时候,在某些任气好侠之人的身上,偶尔也会闹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比如,我们本篇中要讲到的两个家伙——崔涯和张祜就是如此。

话说我唐元和长庆间,有一个叫崔涯的家伙,是吴楚之间的一名狂士,与张祜齐名,俩人既是一对好基友,又同为侠客文化爱好者,时常凑在一起研究书剑琴棋诗酒花等诸般技艺,后来也都把自己研究成了个骚浪淫贱色贫渣的烦人性格。两个家伙每每一喝大了,就彼此以豪侠相称,啪啪啪地拍桌子,你叫我崔大侠,我喊你张大侠,然后就相互作诗称颂唱和。比如,崔大侠就写过这样一首腆着脸吹捧自己的诗:

太行岭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

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

当时周围人见了,大概都觉得这两个醉鬼可能精神上有些什么问题,所以也不太爱搭理他们,碰上他们找茬儿撒酒疯时,便也恭维二人是当世双侠,说对对对,您是北张祜,您是南崔涯,二位侠名满天下,就别总跟我们的桌子过不去啦!

而你知道的,做侠客自然有做侠客的操守,要成为当世名侠,你需要自由自我,超然于世,不能为世俗的一些功名利禄所羁绊,得超脱于士农工商各个阶级而成为社会中一股独立存在的力量,不能弄得一边在政府部门做着公务员,一边还啸聚山林,拦路劫道,那样的话早晚会像传说中的秦叔宝一样搞丢饭碗,性命堪忧的;或者是今儿上午还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今儿下午就白衣长铗,飒沓流星的,到时候搞不好会有人对你说——

“大侠,老韦家的那头牛闲下来了,你看你要不然先别忙着去杀人,赶紧借回来把你们家的地耕了吧!”

——你说是不是会弄得你很没面子?

所以呢,成为侠客当然也是需要一些经济实力作支撑和保障的。张祜比较幸运,家中资产颇丰,可以由着他的性子造,而崔涯似乎就稍微惨一些,一边跟张祜混的同时,一边还得为自己的生计想办法。

所幸的是,虽然崔涯刚刚开始混江湖圈儿,但有赖于早年饱读诗书,他已经在文艺圈儿里小有名气,成为当时歌坛一位比较出名的词人了。每当他混迹勾栏,给某位心仪的妓女写出首新诗时,他的诗歌总是会流传坊间,被那些嫖客或想做嫖客而不得的家伙们竞相传唱。到后来甚至他还发现,自己的诗中只要称赞哪位姑娘,哪位姑娘的生意就会变得特别好,门前车马不绝,而如果他要是于诗中给了谁比较差的评价,那么谁的生意就会门庭冷落,鲜有人来。

发现了如此的情况,崔涯灵机一动——心想这不就是我的生财之道么?我干脆便做一名兼职妓女差评师好了,不管是谁,不管是否来找我求过诗,我都一律给个负分差评,骂上一通,一首不行就两首——你想想,你总是要靠生意糊口过活的,迟早有一天会被我骂得受不了,找上门来求我做危机公关,到那个时候,钱不就来了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完全不会破坏我打算营造的浪子豪侠形象嘛!

于是,他想通了就放手开干,先后写过不少毫无来由便嘲笑妓女的诗,诋毁手法也颇为低劣,不是笑话谁妆容堪比整容,就是说谁天生长得黑,恐怕有昆仑血统,再不然,就是吐槽姑娘们衣着搭配的品位,说简直是柴火妞儿一个,土得掉渣儿。

你比如,他写过这么一首:

谁得苏方木,犹贪玳瑁皮。

怀胎十个月,生下昆仑儿。

诗词大意就是:话说这某位姑娘啊,上妆之后那真叫一个出水芙蓉,白里透红,只是哪天你要是拿走了她的腮红粉底,那她铁定跟你玩儿命。不过吧,别看她可以靠如此画皮般的化妆骗你一辈子,但等到哪天你们俩生了猴子,特别是生了一小黑猴子时,一切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放心吧,她没乱搞过,没有什么隔壁老王,也不关你们家那个黑奴什么事儿。

再比如,他还有这样一首恶意吐槽某位妓女盛装靓服后,恰似身穿麻袋,脚踩白菜的诗:

布袍披袄火烧毡,纸补箜篌麻接弦。

更着一双皮屐了,纥梯纥榻出门前。

一开始,崔涯还只是恶意差评一下身边一些不是太出名的妓女,不想尝到甜头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到后来居然慢慢骂到了几位当红名妓的头上,比如,后来他就写过这样一首贬损扬州大名媛李端端的诗,诗中依旧是很没新意地拿李姑娘的肤色做文章,说:

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

独把象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生。

没成想,此诗一出后,在扬州的嫖客兼文艺圈内轰动一时,很快就成为了一篇大热头条,产生了十分严重的社会影响,为端端姑娘带来了极大的舆论压力。

端端一连多日生意萧条,门可罗雀,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崔涯那货写了首如此恶毒的诗,便不禁为之又气又恼,觉得这世上最可恶的家伙就是读书人,妈的我李端端好端端地做我的妓女,没招你没惹你,你他妈凭什么写东西编排我啊?

——是不是心比命贱,命比心骚?!

但恼归恼,端端姑娘到底还是没有一支具备崔涯笔力的危机公关团队,可以正面辟谣,因此在一连忧愁多日后,她只好屈服于崔涯这种流氓文人无良侠客的淫威,带上厚礼跑去找他,于其所经之路道旁等候,在看到崔涯和张祜俩货趿拉着木屐,从使院喝美了回家时,李端端上前梨花带雨地再拜再拜道:

“端端恭候三郎、六郎多时,伏望郎君可怜哀之……”

崔涯眯着迷离的醉眼,看看李端端,看看李端端身后的财物,又看看张祜,张祜也咂着嘴看了看他,说:

“崔大侠,差不多得啦,把人家一姑娘欺负成这样,实在有失我任侠之辈的颜面!”

崔涯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其后,崔大侠收过了金帛礼物,便即兴作绝句一首,重新为端端姑娘“洗白”,诗曰:

觅得黄骝被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

扬州近日浑成差,一朵能行白牡丹。

新诗一经面世,果然取得了颠倒黑白如探囊反掌一般的效果,舆论风向顿时改观,扬州城中的豪门巨贾纷纷再次争相来到李端端门前,期得同佳人一会,好好看一看这位“昆仑山变成的白牡丹”。而经此一事,崔涯也在吴地的情色行业中取得了阎王爷一般的地位,下至私娼,上至名媛,没人敢得罪他,全都唯恐他得着由头找茬儿骂人。

但,也有看不过去李端端这种和妓女点评师勾结、沆瀣一气的家伙,他们嘲讽端端姑娘说:

“李家娘子,才出墨池,便登雪岭。何期一日,黑白不均?”

“端端啊端端,你是蜀中的貔貅大白熊么?”

如此,在崔涯和张祜待在扬州的那段日子里,因为天下河清海晏,歌舞升平,所以两位大侠仗着自己的才学,辞章纵逸,呼吸风生,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甚至连当时的贵达显宦们都不敢不敬重他们这两位“扬州双侠”。

其间,崔涯还写过一篇《杂嘲二首》,诗的内容是:

二年不到宋家东,阿母深居僻巷中。

含泪向人羞不语,琵琶弦断倚屏风。

日暮迎来画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

寒鸡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

——以及不知他这位专职侠客、兼职妓女差评师是不是还曾和某位他给过差评的姑娘发生过什么,因而还留有一首《悼妓诗》,诗曰:

赤板桥西小竹篱,槿花还似去年时。

淡黄衫子都无也,肠断丁香画雀儿。

然而不幸的是,崔涯这种快意自在的日子没有多久便结束,他倒头来还是吃到了自己年少轻狂、使气任侠的苦果。事情是这样的:

话说崔大侠后来娶妻雍氏,妻子是扬州总效雍大人的女儿,人长得很漂亮,气质也颇闲雅,夫妇二人琴瑟和谐,感情很是融洽。这个老雍家之所以瞎了眼挑崔涯做女婿,主要是因为看上了崔大侠的诗名,觉得小伙子很有才华嘛,虽然听说好像总是跟一些教坊勾栏里的人物搅在一起,但人家说到底也是有文化,和自己这个丘八出身的家族不一样,将来就算混不到朝中为官,估计也能落得个文坛人杰之名,迟早是要名满天下的。

因此,雍老先生一开始对崔涯十分青睐,时常拿出家中钱财来资助女儿和女婿的生活。但你知道的,崔涯之所以这么大岁数了还整天迷侠客迷得五迷三道,主要还是因为胸中的一股狂傲叛逆的少年真气没有散去,因而虽然老丈人很看得起他,可他却不大瞧得起老丈人,常于的饮食起居之间,对老丈人显得很不恭敬和没礼貌,平时见了面,也只是随口喊其一声“雍老”而已。

如此,时日一长,雍老先生便有些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了,有一天思来想去之下终于出离愤怒,勃然仗剑跑到庭院之中,大喊着女儿让她把那个姓崔的小兔崽子叫出来。

崔涯出面相见,便听得老丈人劈头盖脸地大骂道:

“姓崔的!老子我本是河朔尚武之人,燕赵慷慨之士,平生弓马娴熟,最瞧不起你们这种娘们儿唧唧的读书人。妈的就你这个德性还有脸自称豪侠?你他妈连自己都养不活,坑妓女的事都做得出来,真也好意思以侠客自居?”

“啊,是,我他妈也是瞎了眼,养了个女儿本应该嫁个门当户对的行伍中人,只是因为羡慕你们读书人有点儿文化,所以才招了你为婿。嗯!行!你不是瞧不起老夫我么,这么着,我闺女是已经嫁了你了,不好再离婚改嫁,可是我他妈让她出家做尼姑道士总可以吧?”

老丈人说着,长剑一挑,直指崔涯颈间,高声喝道:

“你就说,你他妈同意不同意?不同意的话,那就休怪老夫剑下无情了!”

崔涯被突然发飙的老丈人激得也有些血气上涌,他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心想自己这辈子何时受过如此羞辱,不如干脆豁出去和老东西拼了算了。可他才上前一步,薄如蝉翼的剑刃就已吻到了他的脖子上,寒意顿时蔓延至四肢百骸,然后——

他打了个冷战,就蹲下身去哭了起来……

随后,老丈人当即便逼着崔涯的妻子剃发为尼,崔涯蹲在一旁看着妻子失声痛哭,青丝缕缕零落,更是悲悔不已,后来还爬到岳父身边认错哀告,然而岳父似乎是铁了心要拆散他们夫妻,对他的哭告充耳不闻,周围的家人亲戚见此情景也纷纷落泪,因为大家都知道,经此一别,崔涯和雍氏恐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再成为一家人了。

后来,崔涯和妻子终于无奈分别,临别前,他哽咽着作了一首诗总给妻子,时至今日,人们于江畔执手话别时,还都吟咏此诗以表达自己心中的难过与不舍,那首诗是:

陇上流泉陇下分,断肠呜咽不堪闻。

姮娥一日宫中去,巫峡千秋空白云。

从那以后,崔涯似乎一下子洗脱了自己的少年稚气,成熟了许多,再也不生什么任气好侠的念头了,而他的好基友张祜,据说也在经历过某一事件后,同样再也不提什么要做侠客的事情了。

【原文】

崔涯者,吴楚之狂生也,与张祜齐名。每题一诗于倡肆,无不诵之于衢路。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错。嘲妓曰:“谁得苏方木,犹贪玳瑁皮。怀胎十个月,生下昆仑儿。”又:“布袍披袄火烧毡,纸补箜篌麻接弦。更着一双皮屐了,纥梯纥榻出门前。”又嘲李端端:“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独把象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生。”端端得此诗,忧心如病,候涯使院饮回,遥见二子蹑屐而行,乃道傍再拜竞灼曰:“端端祗候三郎、六郎,伏望哀之。”又重赠一绝句粉饰之,于是大贾居豪,竞臻其户。或戏之曰:“李家娘子,才出墨池,便登雪岭。何期一日,黑白不均?”红楼以为倡乐,无不畏其嘲谑也。祜、涯久在维扬,天下晏清,篇词纵逸,贵达钦惮,呼吸风生,畅此时之意也。赠诗曰:“觅得黄骝被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扬州近日浑成差,一朵能行白牡丹。”杂嘲二首:“二年不到宋家东,阿母深居僻巷中。含泪向人羞不语,琵琶弦断倚屏风。”“日暮迎来画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寒鸡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又悼妓诗曰:“赤板桥西小竹篱,槿花还似去年时。淡黄衫子都无也,肠断丁香画雀儿。”崔生之妻雍氏者,乃扬州总效之女也,仪质闲雅,夫妇甚睦。雍族以崔郎甚有诗名,资赡每厚。崔生常于饮食之处,略无裨敬之颜,但呼妻父“雍老”而已。雍久之而不能容,勃然仗剑,呼女而出崔秀才曰:“某河朔之人,唯袭弓马。养女合嫁军门,徒慕士流之德。小女违公,不可别醮,便令出家。汝若不从,吾当挥剑!”立令涯妻剃发为尼。涯方悲泣悔过,雍亦不听分疏,亲戚挥恸,别易会难。涯不得已,裁诗留赠。至今江浦离愁,莫不吟讽是诗而惜别也。诗曰:“陇上流泉陇下分,断肠呜咽不堪闻。姮娥一日宫中去,巫峡千秋空白云。”

——《云溪友议·卷中·辞雍氏》

看过了崔涯的故事,我们再来说说他的好基友张祜。和崔涯相比,张祜的诗名及其狂诞不羁的性格,要更为后人所熟知一些。在如今可见的故事里,张祜张大侠似乎总是因过于恃才傲物而不怎么受名流们待见,比如同在《云溪友议》中,就还有《钱塘论》《杂嘲戏》两篇,讲到他和徐凝一起在白居易面前比试诗文创作,白居易不太看得上他,以及他和一些文人相互揶揄,后来被他的同年朱冲和讽刺说“白在东都元已薨,兰台凤阁少人登。冬瓜堰下逢张祜,牛屎堆边说我能”等故事。

不过,这两个故事有些醉心于文人间的诗词酬对,情节单薄,讲起来不是太有意思,所以我们暂且略过不提,这里只说一说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里整理过的有关张祜的有趣故事:

话说张祜这个家伙吧,字承吉,祖籍南阳,后来寓居姑苏。他平生志向比较孤高,以处士自居,很有骚情才思,能和他做好基友的人,都是当时的天下英杰。可你说他这么厉害吧,却一辈子都没有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的打算,总是到处跑来跑去的,也不知在瞎搞些什么。

元和长庆间,张祜受到令狐楚的赏识和器重,令狐楚在任天平军节度使时,就曾向朝廷表奏,举荐张祜,还把他的三百首诗送进了朝中,令狐先生奏文的大致内容是:

“陛下,前人凡作五言诗歌,无不包含诗经六义,可是近来呢,咱们大唐文坛的文艺创作比较轻浮放诞,也没再出过什么巨匠宗师,所以说实在是急需匡正啊!而我向您推荐的这个张祜呢,他久在江湖多年,擅长诗文创作,熟研诗论,精于意象,很受大家推崇,而且作品也很有自己的风格,所以呢,我找人抄写了一部分他的作品呈献给您,望您读过之后,如果也感觉不错,就把他交到中书门下二省,看看此人能不能用!”

在被令狐楚举荐后,张祜就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所以他后来也就跑到长安来,等候朝廷的安排定夺。然而不幸的是,此时元稹先生正在朝中主事,是当时出了名的心机婊,权势颇重,穆宗于是就找元稹看了看张祜的诗,并问他感觉怎样。

元稹读过后,对张祜的作品表示很不以为然,说:

“陛下啊,我觉得不怎么样,你看张祜的这些诗,纯粹就是玩技巧,靠结构,靠形式,咋一看花里胡哨的,实际上没他妈什么内容,风格也很基佬儿,为大丈夫所不耻,我觉得吧,您还是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若是过于拔擢这样的人,恐怕将来就不是文坛的文艺创作理论出问题了,而是天下的民风教化都会受到不好的影响呢!”

穆宗听了元稹的咋呼,觉得颇为有理。于是张祜便又落寞而归了,回去后,他作诗自伤说:

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

不过,后来在张祜客居淮南的时候,杜牧先生倒是很欣赏他,特别替他抱不平,觉得是元稹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嫉贤妒能,恶意排挤才士。在杜先生做度支使时,他待张祜颇为优厚,还曾写过一首盛赞张祜的诗说:

何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

而张祜这个家伙呢,别看生活中比较轻浮放荡,但搞起创作来其实非常认真,据说他每次作诗时都会反复苦吟斟酌,以致于妻子儿女喊他,他也不理,有时候喊得急了,他就不耐烦地骂道:

“有完没完!你说我这儿正要口吻生花呢,哪儿顾得过来你们呀!”

除此之外,张祜其人也喜爱游山访水,曾经到过许多处名寺,比如杭州的灵隐寺天竺寺啊,苏州的灵岩寺楞伽寺啊,常州的惠山寺善权寺啊,润州的甘露寺招隐寺啊等等等等,所到之处往往都留有吟咏诗篇。而至于他和他基友崔涯的事情呢,正文讲过了,这里就不赘述了。

前文提及了张祜与元稹之间的瓜葛,其实除了元先生之外,张祜和元稹的另外两个好基友——李绅以及白居易也还有一些有趣故事——

比如有一次张祜和崔涯这对儿基佬双侠一起去见淮南节度使李绅,才一照面,张祜就闹幺蛾子,自称自己为“钓鳌客”,李绅先生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问他说:

“少年,你自称‘钓鳌客’,那么钓鳌以何为竿哪?”

张祜说:“彩虹啊!”

“哦?那么钓鳌又以何为钩哇?”

张祜说:“新月呀!”

“嘶……那么那么,钓鳌又以何为饵呢?”

张祜说:“短李相公啊!”

李绅先生闻言,干涩地笑了笑,心说你小子胆儿挺肥哈,开玩笑敢开到老子头上来,不过,所幸今天老子心情好,赏你点儿东西你快给我滚蛋吧!

后来,张祜还曾与白居易老师宴饮互怼,白老师于席间笑话他说:

“张同学啊,你新写的那首《忆柘枝》,好像有问题呀——鸳鸯钿带抛何处?孔雀罗衫付阿谁?这是两个问句啊,像给人出难题似的,你问他妈谁呢?谁他妈知道你问的东西哪儿去了?”

张祜闻言,轻嗤一声,摇摇头说:

“白老师您真让我失望,你黑我黑得简直是一点力度都没有好吗?照您这么说,那我记得您的《长恨歌》还有一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都不见’,是吧?这句子不写的就是目莲救母么?”

结果,此言一出,满座大笑。

此外,张祜在当初经过广陵时,曾写过这样一首诗: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结果,宣宗大中年间,张祜果然死在了他于丹阳的隐居之地,当时人都觉得他当年一语成谶。

那么,讲过了张祜以上这些比较有意思的事迹,最后我们再来说说,他又是怎样放弃自己的侠客梦的,这个故事见之于唐人冯翊子的《桂苑丛谈》,讲的是这样一件事:

话说在张祜他儿子做了冬瓜堰的小吏后啊,过了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张祜他们家才慢慢地攒下了一点积蓄。而这个时候崔涯因为媳妇儿被老丈人逼着出了家,东飞伯劳西飞燕,郁郁多年,所以也不怎么来找他出去喝酒抽风了。

原本如此一来,张祜的妻子和儿子都觉得很满意,认为小日子踏踏实实地过下去,张祜迟早也会安稳下来,不再整天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谁知忽然有一天晚上,他们家突然来位一身劲装结束的家伙,满脸络腮胡子,看样子很像那种传说中的侠客,腰中三尺青锋,手里提着一个口袋,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还鲜血呼啦地不停往外渗着血……

大胡子才一进门,就立了个门户,亮了个身段,向张祜抱拳拱手,高声问道:

“此处可是张祜张大侠的家?”

张祜打量了一番来人,喜出望外,心想自己迷恋了一辈子侠客传说,没想到今天反倒似乎见着真家伙了,于是开心地点了点头,说:

“是,没错,您是?哦哦,先坐先坐,有什么事咱们从长计议!”

随即,他殷勤周到地将大胡子让入堂中落座,而后,大胡子才慨然长叹一声,说道:

“张大侠,实不相瞒,我平生有一仇人,结仇已十年有余,嘿!您猜怎么着?”

张祜说怎么着?

“——他今儿晚上落到我手里了!”

张祜说哦?

大胡子说到此处,大笑一声,似乎高兴得不能自已,随后伸手指了指他带来了那只口袋,说:

“我已经把他给收拾了,如今大仇得报,这个口袋里,就是那仇家的首级!”

张祜说哦!我尻你他妈不是虬髯客吧?

大胡子笑得略显歉然,惭愧地摆了摆手,又问张祜说:

“张大侠,此地可有酒店否?今日我君子报仇,大慰平生,要是附近有酒店的话,不知您能不能吩咐人去打些酒来,咱们好好喝上一顿?”

张祜说得嘞,既然如此,那是必须的,咱们同为侠客么,一顿酒水我还招呼不了你?更何况今天又是这么大的喜事——儿子——去打些酒来!

其后,张祜的妻儿置办好酒菜,两人便相对而坐,一番畅饮,直喝得大醉酩酊。等到酒喝完了,大胡子整了整衣衫,大着舌头又说道:

“对了,张大侠,我还另有一事相求,去此地三四里外,有一义士,早年有恩于我,我一直图谋报答,倘若今夜可以报恩,那么我丈夫生世,此生就恩仇皆毕了。张公您的侠名我素有耳闻,大家都说您仗义疏财,为朋友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不知您可否借我铜钱十万贯,容我先拿去报恩,用完之后,我自当立刻筹出,如数归还,若您可助我偿此夙愿,那么此后赴汤蹈火,任公驱使,某定在所不辞!”

张祜大概是有些被大胡子喝高了,听闻此言,也不禁豪气陡生,拍着大腿说没错没错,咱们任侠之辈此生最大的追求就是快意恩仇,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就是……就是有可能不一定够哈……

接着,他就摇摇晃晃地起身去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取来,一股脑儿地顷之烛下,在发现钱不够的情况下,又挑出他珍藏书画中的中上之品,算计着差不多凑够了十万贯钱后,便将之一齐交给大胡子豪侠。

大胡子将钱帛书画收下,大笑道:

“嚯哈哈哈哈!爽快!张大侠真义士也!某此生再无所憾啦!”

说着,他就起身准备要走,张祜说慢着!您别把那人头落下啊!那不是你的大仇人么?

大胡子捻了捻自己的虬髯,笑着说:

“仇人首级暂且留下,权当我借钱的信物抵押,现在我就速去速回,天亮之前,定当找您来将首级赎回!”

张祜说哦……原来是这样啊,好吧!那么,壮士好走!

结果——壮士好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张祜一直等到外面五更鼓响完,也仍然不见大胡子的踪影。后来,他想起了大胡子留下的那只鲜血呼啦的口袋,心想这玩意儿里面装着个人脑袋,留在家中将来万一被人知道,肯定会惹来麻烦,况且那虬髯豪客又一去不回,自己也是实在没辙了,只好吩咐下人将其打开,看看不行就偷偷把它埋了……

而满是血污的口袋打开,张祜看了大惊,原来——

其中正端端正正地装着一只白白嫩嫩的猪头。

——据说从此以后,张祜就也不再做什么侠客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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