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座开满鲁冰花的小城，是为了迎接新的一年。
看过《摩托日记》的人大概仍记得片尾的吉他曲《De Ushuai a La Quiaca》——从乌斯怀亚到拉奇阿卡。这是两个地名，分属阿根廷南北两端，而我们此刻身处的，正是乌斯怀亚──火地岛的首府，谓之＂世界最南端的城市＂。
这是距南极最近的小城，一千公里的路程，行船两日便可抵达那片传说中白色的大陆。许多人在这里等待数月，只为获取一张便宜的船票。他们期盼看到成群的企鹅与海狮，阳光下浮出海面的蓝鲸，或是在眼前崩融的巨大的冰川。
如果从这里乘小船出海，就能见识到这片海域的莫测变幻。海上一时雨，一时晴，风极大。晴的时候，阳光会把乌云扯开一条大口子，洒下金光一片。目及之处，云朵从海面生处来，直长到天上去。雨的时候，船破浪前行，浪层层涌来，海水直扑脸面。有时颠簸得太厉害，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我们骑着的，正是大海的背脊。
船长在一个小岛靠岸，让游客去拜访一下那些在这里生长了上万年的地衣。对于这些古老的生物来说，时间不曾流逝，人类不过一帧幻影。但我们的旧年仍在逝去，日头直到十点才从这个半球消失，接近十二点，那些我们在北半球从未见过的星座才露了面。前来海边倒数的人并不多，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是几只亮着灯火的大船——它们或许从西班牙出发，已经环绕地球航行了大半圈，甲板上为今天这次别有意义的停靠摆好了晚宴——人类对时空所抱有的仪式感可以执着到什么地步，在我们彼此身上就能充分体现。风里忽然传来汽笛声，远处灯塔闪烁，岸上烟火腾空，行人开始相互问好——又是新的一年。
旅行指南里是这样描述乌斯怀亚的：她吸引着各色的游客——背包族、船员、南极探险队，还有那些刚刚结束泛美壮游的人……这是世界最南端的小城，是真正的、世界的尽头。
这些地理意义有什么用？我们从国家公园往回走的路上，有人发现自己丢了护照。他先是沮丧了好一阵，后来却转过头轻松地对身旁的人说：如果你真要落下什么，不如落在这里好了。能把事情忘在世界的尽头，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而对于我来说，这些坐标大概意味着对生活的期许与想象力。站在泛美公路的起点，路牌上写着：此处是乌斯怀亚，距布宜诺斯艾利斯，3040公里。距拉奇阿卡，5171公里。我在心底默默补充着："洛杉矶，10971公里。伦敦，13385公里。北京，18324公里。”
我并不是一夜之间身处此地。这之间有过许多年，也真有过千山万水，万水千山。但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来到这里。
这里是乌斯怀亚。人们如果从远方慕名而来，会发现她和他们想象中的没有任何差别。风从巴塔哥尼亚高原的荒漠来，经过冰川与森林，向南极奔赴而去。巨大的安第斯山脉在这里静静地潜入海底，留下绵延曲折的海岸线。大西洋与太平洋不动声色地交汇，沉默地拥抱着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
飞机缓慢爬升，带着我们离开这里，飞往地球的另一端。从舷窗上望下去，峡湾两岸是被雪覆盖的银白山头，浩荡的云海如江河一样奔流其间。这里的山重重叠叠，连绵不断，顺着山势望去，目光极尽之处是一片混沌，世界尽头的日落正把那里渲染成一场海市蜃楼，那是极为壮丽的景象，让所有见过的人都会怀疑所见的真切。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