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铃声（长篇连载17：饭头）

吃饭的时候，仍然是老板一家人坐了上首，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分别与左边阿新，右边紫玲同边。好的菜都摆放在他们面前，刻意离下首的小刘与紫烟远远的。

盛饭时，老板娘和厨师阿新都叫紫烟吃昨日的剩饭，美其名曰：

“剩饭应该自己吃掉！给顾客吃剩饭，人家愿意吗？”

老板当然不会吃剩饭，就算紫烟开始装作不知道，故意装了剩饭给他们，也会被换掉。

别人都是先来的，紫烟后到，地位处于最劣势，处理剩饭当然她“优先”了。

紫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与位置，挣扎无用，吃就吃吧，只要没坏，干净就成。

但是，每当她伸筷子夹菜，老板的眼睛就亮晶晶地盯着她的筷子，然后就吩咐：

“小妹，去给我泡杯茶来！”

或者：“小妹，去把台布泡起来……”

早上吃早餐时也是，老板不顾紫烟的脚伤，一碗炒面功夫，就五次要紫烟放下碗去叫他老婆起来冲凉，分明就是怕她多吃了。

各种做不完的事，一顿饭下来，总能让紫烟一碗热饭凉到透，别人都吃好了，她的饭才入肚，而菜吃不了几口，却已经没有……

这份工作太难了，被客人戏弄不尊重，甚至一些女客人，也会不假辞色地摆出太太小姐们的架势来。

总之，只要是来吃饭的，任何人都可以对她呼来喝去的使唤，有了争执无论对错，都是她的错，她都得陪着小心才行。

在这间空气污浊、肮脏窄小的空间里，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的饭，睡不好的觉，顾客的欺辱与刁难，老板的苛待，无片刻之宁时。

紫烟何曾受过这种被人奴役的屈辱？没有一刻不想着寻机离开。

近午夜两点快关店门时，来了骑摩托车的六个人，紫玲自然又去陪他们，于是穿桌越椅，走来忙去，只剩紫烟一个忙碌的身影。

一个长想算得上漂亮的男人——紫烟发现，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人，无论男女，脾气都比常人大——让她拿蒜头。

那人的普通话讲得糟透了，听起来要“饭头”。

“饭头是什么？小刘？”她进厨房问道。

“我也不知道。”湖南小刘回答，他通常只在厨房里跟师傅打着下手，不用直接与客人接触的。

“饭头”还是她问了几遍，才在那人近乎于吼叫声中得到的，再出去问，对方口音就是那样的，还是说不清楚不说，只怕态度必定更差……

紫烟一个头两个大，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又在大叫：

“饭头呢？”

另一个人也附和着：“怎么做事的？叫你拿一个饭头就这么难？”

紫玲这才对紫烟解释说客人要的是“蒜头”。

紫烟赶紧拿出来，那客人双目圆睁，非常不耐烦地冲她怒吼道：“叫你拿，怎么半天都拿不出来？还想不想做下去？”

紫烟忍声吞气，无奈地分辨道：“别着急呀，我正在找着呢！”

说罢将蒜头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在这个地方经历的种种憋屈一时齐涌心头，顿时心酸难抑，怕当众掉泪，立马躲进寝室里。

即便委屈，菜盘不能不端，工作仍要继续。虽然厨房就在隔壁，客人的需要，厨师的吩咐都能听到，怕又被老板叨叨着找麻烦，情绪稍一稳定，只得强大精神出去，暂时没别的事，继续坐在厨房门口的餐桌边等着端菜边剥着蒜头。

阿明将一切看在眼里，待这桌客人走后，就拿了啤酒过来逗紫烟：“别不高兴，我唱歌你听！”

“啊好！”紫烟所谓无所谓，兴致缺缺地应付着。

他的粤语歌虽然不太动听，但紫烟明白对方的一番好心，面色不禁渐渐放松……

阿明见机笑了：“还生气吗？看你好不好意思！”

紫烟强装笑颜，对阿明说了声：“我在做事呢，没生气！谢谢你！”

收拾完餐桌上狼藉的杯盘，紫烟又在厨房里弯腰闷头地洗刷碗盘时，阿明进来拿着自己的上衣向紫烟一扬道：

“喂，请帮我洗洗！”

“拿来嘛，只要你不怕洗不干净！”紫烟说罢去接，做势往水池里放。

阿明赶紧缩回手：“哄你玩的，看你还气不气！”

看见紫烟重坐回餐桌，阿明走过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瓶啤酒，倒了半杯要紫烟喝，紫烟笑笑说：

“谢谢你！不过，对不起，我从来不喝酒，让你失望了！”

“那我还是唱歌给你听！”说罢就唱起来，这人还真特别喜欢唱歌。

“谢谢你！”紫烟终于笑了。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善举，看似无足轻重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暂时宽慰一下对方沮丧的心……

所以，对于阿明的善意，紫烟明白也挺感激：他在用他的方式来鼓励和支持自己……

阿明的歌声刚起，这时又来了客人，紫烟赶紧去拿杯倒茶招待来人……

忙完了一切，梳洗完准备去睡觉休息时，紫玲大概被阿明传染狠了，还在情绪很高地唱着歌，见紫烟一脸疲倦睁不开眼睛，凑近紫烟耳边轻语：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比这儿好得多，过几天就走。”

紫烟睡意全消，一脸羡慕地看着紫玲，她也一直想离开，就恳请道：“能带我走吗？”

紫玲答应试试，紫烟很期待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尽管每晚睡觉前，老板两公婆坚持要紫烟上药，她的脚伤还是不见好转，走路都一跛一拐的十分痛苦……

这些天的遭遇，令紫烟心里很郁闷也很无奈，她想跟老板请假，想好好休息一天，缓解排遣一下自己淤积的负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