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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万般磨难,从一无所有迈向人生巅峰—克劳德·莫奈的传奇一生

《艺术背后的故事:莫奈与睡莲》短片

1926 年 12 月 5 日,法国印象派大师莫奈去世了,享年 86 岁。他的去世上了新闻头条,但生性谦逊的他想要一个安静的葬礼,不要宗教仪式,也无需任何人发言。他的好友,著名政治家克里蒙梭看到自己朋友的棺椁被黑布盖住时叫道:“莫奈不喜欢黑色!”并换上了一块印花布......

克劳德·莫奈

克劳德·莫奈,约1864

这张照片里的奥斯卡-克劳德·莫奈(Oscar-Claude Monet)年仅 22 岁。他看起来信心满满,尽管身材矮小,这位自信的年轻人神态中却透着一丝威严。他把领巾特意打成一个不羁又神气的结。可以看到,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又不失友好。络腮胡子很快就会被他蓄起,把他那微微翘起、略显青涩的下唇遮住,并在后来的年岁里成为其主要的面部特色。

莫奈作为法国印象派画家的领军人物广为人知。和同伴们一样,他有意识地对现代的艺术题材和艺术风格加以表现和运用。他终其一生都致力于这种风格的艺术创作。不过他的方法与众不同,极具个人特色。他不仅从不随大流,还一直努力挣脱规则和理论的束缚。

在其 86 年的绘画生涯中,莫奈未曾休息过一天。他有着强烈的绘画欲望,并因此充满动力。在其极具创造力的 60 年间,他创作了 2000 多幅画作。年轻时的莫奈曾一度不受人赏识,也有过十分拮据的时候,但中年时期的莫奈已跻身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画家之列:他是那个时代的著名人物。他在年逾古稀甚至耄耋之时仍旧坚持绘画,用新颖、令人惊叹的方式将自己的艺术发展下去。

年轻的滑稽小伙:早年,1840 - 1858

奥斯卡-克劳德·莫奈于 1840 年 11 月 14 日在巴黎降生。他是商船船员克劳德·阿道夫和音乐家妻子路易斯-朱斯蒂娜的次子。莫奈 5 岁时,父亲加入了妹夫蒸蒸日上的杂货批发生意,举家搬迁至勒阿弗尔。莫奈热爱海边的生活,也喜欢在近旁的乡郊闲逛,但他发现在学校里认真听讲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我在练习册上画满了嘲讽老师的画像——有正脸像,也有侧面像,要多扭曲就有多扭曲。”16 岁时,莫奈就已凭借此类漫画而小有名气。他后来声称,自己靠给勒阿弗尔的居民们画像获得了一笔客观的收入。每个星期日下午 5 点左右,当新的漫画被挂在装裱师的商店橱窗里时,勒阿弗尔的镇民们就会聚集而来,在认出自己或朋友时哈哈大笑。

名流漫画肖像

克劳德·莫奈,1860

布丹的海景画,灵感的来源

店主在莫奈的漫画上方挂着当地有名的画家欧仁·布丹创作的小幅海景画。多年后,莫奈写道:“我把布丹视为恩师。”但事实上,当 15 岁的莫奈和布丹初次相见时,年少狂妄的他并未把这位年长的画家的画家和他的海景画放在眼里。后来有一天,布丹告诉莫奈画漫画完全是在浪费他的天分,并激励他试着画画当地的海景。后来,莫奈是这么追忆这次和布丹的绘画之行的:“我愈发凝神细看之时,眼前仿佛有一层面纱被揭开了……我领悟到了绘画的潜能……您(布丹)是第一位教我学会观察和领悟的老师。”

欧仁·布丹笔下的海景

布丹注重在室外尤其是海边作画,捕捉光线和天气产生的视觉效果,这对莫奈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布丹对莫奈作品的影响确实比后来任何一位老师都更为直接。大概 18 岁时,莫奈的作品得以和布丹的作品一起在勒阿弗尔年展上展出。他此时便已选定了那些将在今后的艺术生涯占据主要地位的绘画题材和方式。

出门看世界:巴黎,1859 - 1861

布丹鼓励莫奈去巴黎的工作室学画。这些地方通常是一些颇有成就的艺术家的画室,他们负责教授年轻的学徒。但尽管莫奈已暂露头角,父亲却不希望他从事绘画事业。不过,在莫奈的母亲过世后,他的膝下无子又小有积蓄的姑妈决定支持他追求理想的事业。她答应帮他支付在巴黎学习的费用。

莫奈初到巴黎时大概年仅 18,却已表现出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的独特决心。他没有按照勒卡德尔姑妈的意愿加入传统的工作室,而是选择了更为自由、没有正式授课的叙斯画室。不过这里也有人体模特,学生们很勤奋,最重要的是莫奈能从同班同学的作品中获得启发。其中就有卡米耶·毕沙罗,他后来成了一名印象派画家和莫奈的终生好友。

卡米耶·毕沙罗(自画像)

莫奈的这段早期艺术生涯保存下来的素描和画作不多,但已展现出极其成熟的绘画技巧。与此同时,从莫奈和布丹的通信中可以看出,他既对其他艺术家的工作状况有了充分的了解,也对艺术市场充满兴趣。不过,莫奈也许有些过于自信了,他似乎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另一个长久的兴趣上:美酒和美食。巴黎的咖啡馆社交圈真叫人难以抗拒!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声名狼藉的殉道者餐馆。

军旅生活

莫奈的家人对他巴黎式的生活方式很不以为然。1861 年 4 月,当他不幸被政府用抽彩的方式征召入伍时,他的家人或许还指望着军队的纪律能帮他改掉放纵的习惯。不过,莫奈似乎把入伍完全当成了一次刺激的艺术冒险。他选择加入非洲猎兵团(非洲轻骑兵第一军团)。他穿上了漂亮的鲜红色制服,学会了骑马,并被派驻到阿尔及尔。他在这里几乎没碰到过任何战斗,但多年之后,他是这样回忆这段经历的:“我的视野被充分拓宽了……那些光线和色彩留给我的印象……为我今后的实验埋下了种子。”

莫奈的服役期原应是 7 年,但只过了一年多就提前结束了。他因感染了伤寒,获准于 1862 年 8 月回家养病。勒卡德尔姑妈心疼他他,付钱当他得以退出军团。按照惯例,她必须支付一笔多达 3000 法郎的可观费用才能雇到一名士兵代替莫奈从军!作为回报,她要求莫奈这一次更加刻苦地学习,并去参加更为传统的绘画课程。

回到课堂并在沙龙初获成功,1862-1865

莫奈进入了夏尔·格莱尔的画室。这位艺术家因与油画相比更爱素描、与现实相比更偏爱理想而著称。据说他曾这样批评过莫奈的人体素描:“你给他画上了小信童的脚!”当莫奈反驳说他不过是画了自己看到的东西时,格莱尔回应说即便如此,他也应该永远遵循古典美的理想标准:“我们必须时刻将古典铭记在心。”尽管如此,格莱尔的画室也比大部分画室更为宽松,所以吸引了一些思想开明的学生。事后证明,这些学生在当时对莫奈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其中,弗雷德里克·巴齐耶、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和阿尔弗雷德·西斯莱成了莫奈的终生挚友。大约 10 年后,这批画家终将携手成立印象派。

弗雷德里克·巴齐耶

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

阿尔弗雷德·西斯莱

同时,莫奈必须做出点什么,好让勒卡德尔姑妈相信她的钱没用白花。在 19 世纪 60 年代的巴黎,证明这一点的唯一方法就是画出能够被巴黎沙龙选中展出的作品。尽管莫奈和朋友们对沙龙评委们——一群只接受极度传统和理想化的绘画的“圈内”人士——反对革新的立场深恶痛绝,但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迎合。更糟糕的是,沙龙偏好历史场景和写实题材,风景画和静物画的地位颇为低下。不过,这个状况已经开始有所改变。19 世纪 30 年代,已经有一些艺术家因风景画而得到赏识,如让-巴蒂斯特·卡米耶·柯罗和泰奥多尔·卢梭。年轻的莫奈决定向他们学习,选择自己最有信心的绘画题材。

柯罗作品《枫丹白露的回忆》

卢梭作品《枫丹白露森林的夕阳》

莫奈向 1865 年的沙龙递交了两幅海景画,其中一幅便是《落潮时的埃沃角》。可以看出,这个 24 岁的年轻人已然才华横溢。他用卓越的技巧描绘了诺曼底海滨变幻莫测的天气——青绿色和蔚蓝色的光线在被光照亮的海面上闪烁,层层压低的乌云在其上盘旋。莫奈的两幅海景都幸运地被沙龙选中,甚至还获得了一些好评。

落潮时的埃沃角

克劳德·莫奈,1865

可怜的卡米耶

1866 年,莫奈凭借一幅风景画在沙龙取得了更大的成功。接下来,他决定再赌一把,转而创作人物画。他把 19 岁的模特卡米尔-莱奥妮·唐希尔画了一遍又一遍。卡米尔又长又蜜的黑发和大大的黑眼睛给诸多年轻艺术家带去了灵感。不知何故(不清楚是因为她的性格还是境遇),人们总是把她唤作“可怜的卡米尔”!

绿衣女人(以卡米尔为模特)

克劳德·莫奈,1866

1866 年左右,莫奈和卡米尔开始交往。在一幅 1866 年的画中,莫奈描绘了穿着新款时装,站在漆黑一片、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的卡米尔。这幅传统的肖像画给莫奈带来了更多来自沙龙的赞誉。

随后,莫奈计划创作一幅花园中的群像,构图里的四个女人中有三个都以卡米尔为原型。由于画家要画真人大小的肖像,因此这幅作品十分巨大。

为了描绘室外光线的真实效果,把夹杂着树荫蓝色色调的明媚阳光记录下来,莫奈决心要在室外创作这幅画。这个计划带来了一些实际操作上的困难,其中巨大的画布尤为棘手。因此,莫奈没有使用梯子,而是在花园里挖了一道深渠,把画布吊在了一个滑轮装置上;这样就能相对轻松地升降画布,以便在不同区域作画。

挑战自己,挑战他人

好不容易完成了这幅作品,莫奈却给它起了一个简单的名字:《花园里的女人们》。尽管人物的动作略显僵硬,但画家对照射在她们身上的自然光线的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却是少见甚至前所未有的。看到画作的人都对女士裙子上的蓝色阴影表示惊讶。阴影不该一直都是灰色的吗?“并非如此!”莫奈这样回答,“仔细观察你就能发现,阳光下的阴影看上去是蓝色的。”

花园里的女人们

克劳德·莫奈,1866

尽管画作有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名字,但在那个时代,它却象征着对沙龙评委的挑战——因为他们坚信人物画应该描绘身处重要历史事件中的著名人物,而非平凡女子;而且作画地点应该在画室里,而非室外。同时,莫奈也表达了自己和爱德华·马奈以及古斯塔夫·库尔贝相同的立场。这两位年岁稍长的艺术家们都曾通过相似题材的画作引起轰动,比如《草地上的午餐》(马奈)和《塞纳河畔的年轻女子》(库尔贝)。在前辈们赋予了这种题材一定的重要性之后,莫奈决心把它进一步发扬光大,并将其作为自己终生挑战的目标。

马奈作品《草地上的午餐》

库尔贝作品《塞纳河畔的年轻女子》

1867 年的沙龙不出意料地拒绝了《花园里的女人们》。莫奈的朋友们——雷诺阿、毕沙罗、巴齐耶、西斯莱和保罗·塞尚——的作品也都纷纷糟拒。他们讨论过要举办一个非正统的展览,但未能实现。不过,家境殷实的巴齐耶体贴地从莫奈手中买下了《花园里的女人们》,因为当时的莫奈已经开始手头拮据了。

保罗·塞尚

描绘现代生活

埃米尔·左拉也是莫奈的众多朋友之一。他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评论家,也是成功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左拉曾撰文称赞莫奈的作品,形容他是“一帮阉人中的真男人”!左拉还鼓励莫奈和朋友们围绕现代生活进行创作。

埃米尔·左拉

自 19 世纪中期起,巴黎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建工程,计划用宽敞的街道和开阔的空间取代狭窄陈旧的街道。莫奈和雷诺阿受到崭新的城市景观的启发,一起创作了若干幅城市鸟瞰图。《卢浮宫——公主的花园》便是其中之一。

卢浮宫——公主的花园

克劳德·莫奈,1867

画面上,这个全新的城市环境仿佛是通过当时新发明的照相机镜头看到的一般。莫奈没有使用传统的透视技巧,而是利用了当代的摄影技术;因此,这里(和其他类似的画作里)描绘的风景有着在绘画中前所未有的视角。画面的角度十分陌生,还有把景色截断的边界。行人好似甲壳虫,是疾步奔走、小而模糊的黑点:他们是这个广阔、崭新的都市丛林里无名的渺小生物。我们现在已经很难理解这样的画作在莫奈的同代人眼中到底有多么无所畏惧、不同寻常了;布丹曾写道,“他大胆的构图”让他大为震动。从题材到风格,这些画都是对新时代的新回应。

不幸的是,尽管莫奈一直在努力创作风格各异的大量画作,他售出的作品还是不够多。这个时期莫奈留下了不少绝望的信件,他在信中敦促那些已对他颇为包容的朋友们再借给他一些钱。后来人们才发现,这个经济问题并不只是有些堆积的债务那么简单。莫奈对钱的需求变得急迫,是因为他很快就得再多喂饱两张嘴——卡米尔怀孕了。莫奈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和姑妈时,他们态度坚决,声称他若是还想跟他们要钱,就得跟卡米尔撇清关系(尽管克劳德·阿道夫自己也偷偷有过一个非婚生的孩子)。莫奈被迫过上了双重生活。他假装顺从家里的意思,和他们一起住在勒阿弗尔,却常常跑到巴黎看望卡米尔。

可怜的莫奈

这可真是段困难的日子。一个计划之外的家庭产生大量需求,使得莫奈不得不常常跟债主打交道。他给朋友连珠炮似的发去信件,在信里大倒苦水,详细描述自己悲惨的境遇——其中,他富有的朋友弗雷德里克·巴齐耶常常会拿出一些钱款,帮助这个处境艰难的年轻家庭。

除了巴齐耶,还有其他友人也收到过莫奈的求助信,包括雷诺阿、西斯莱、塞尚、左拉甚至是莫奈的“恩师”布丹。

“可怜的卡米尔”,怀着孕,还被留在巴黎独自应付一切。莫奈给一个医学学生画了一幅画(这个学生的肖像)当做酬金,请他在自己去勒阿弗尔时照顾卡米尔。

屠户、酒商等债主让警察来查抄莫奈的画作——包括一些得到展出的作品。

绝望之中,莫奈考虑过在塞纳河投河自尽,但后来改变了主意。

小婴儿让(Jean)出生于 1867 年 8 月 8 日。莫奈惊讶地发现自己十分喜爱这个孩子。

莫奈让卡米尔和小婴儿搬到乡下居住,但很快,他们就因为没有付房租——据莫奈声称在一丝不挂的情况下——被从出租屋赶了出来。

在露天

莫奈最后还是和新的家人一起搬到了巴黎郊外的乡下生活,因为这里的生活成本更低。尽管遭遇了各种困难,莫奈的绘画创作从未间断。他别无选择;周围的风景给了他无限灵感,让他迫切地想要画画,而且他画得越多,挣够钱还清债务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莫奈在室外作画,法语里称为en plein air(在露天),这在当时极为罕见。众所周知,每当被问到“那么,你的画室在哪儿呢”的时候,莫奈就会抬起手向身旁一指,答道:“这里就是我的画室!”实际上,他把坚持“直接面对自然”作画看做关乎荣誉的事情。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作品更写实、更直接——这样一来,看到作品的人也会有身临其境之感。

不过,他在实践时碰到了多重阻碍。首先,想要如实画出眼前的景色,莫奈必须记录下当时的光线和天气产生的效果。但光线和天气总是不断在变。和前辈画家们在画室中精巧细致的绘画方法不同,他必须快速作画,使用更大、更粗的笔触。即便如此,不管莫奈画得有多快,他仍然无法在光线或天气发生改变之前捕捉到全部细节。因此,他只得择日回到原地,指望着能够碰到和之前完全相同的环境状况。这个愿望并不总能实现,因此,尽管他声称自己向来“在露天”作画,有时却也不得不回到画室里完成一幅画剩下的部分。另一组障碍是在室外作画难度太大,尤其在天气糟糕的时候。莫奈必须扛着画架和画布,还得试着给自己遮风挡雨,有时在冬天得穿上三层外衣,戴上手套,再为自己准备一个热水瓶。尽管如此,根据当时的记录,人们还是见到过他在作画时胡子上挂着冰柱。这是他坚持在室外作画的精神。

革命性的颜料管

不过,一个重要的发明确实让在露天作画比之前容易了许多。1841 年(莫奈出生一年后),装有现成油画颜料的金属管被发明了出来,彻底改变了绘画的方式。

没有管状颜料,就不会有印象派。

—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

在那之前,画家们必须自行(用石块或矿石等)研磨出粉状颜料,再用油调和使用。这样制成的油画颜料很难(装在猪的膀胱或玻璃容器里)进行运输,而且由于浓度较高,绘画时最好只涂薄薄的一层。但印象派画家们意识到,这种新的预制颜料更为便携,这让他们得以在室外作画。而且,他们可以把这种颜料挤到调色盘上,然后迅速地用厚重且富于表现力的笔法——平头画笔这一新的发明也对此颇有助益。这种新颜料还提供了许多新的、鲜艳的色彩。莫奈及同期画家把这样的色彩涂抹在浅色底色(基底层)上,画面就会有色彩斑斓的特质,这与早前的艺术家们用沉闷的颜色在暗色底色上作画时达到的效果截然不同。

《青蛙塘的嬉水者》,1869

莫奈的朋友雷诺阿和他一样喜欢在室外创作。他们一起造访了青蛙塘,这是巴黎市 12 公里之外的一个颇受欢迎的新兴休闲胜地。因为巴黎市区到近郊开通了新的铁路线,前往这里的交通十分便利。这给了莫奈和雷诺阿一个绝佳的场所,让他们既能在露天创作,又能描绘现代生活。

莫奈在青蛙塘创作了数幅作品,对不同的活动题材和视角进行尝试。显然,这个题材(可能也包括和雷诺阿并肩作画)让他大受启发,他创作了一些到那时为止最自信、最新颖的画作。

青蛙塘的嬉水者

克劳德·莫奈,1869

《青蛙塘的嬉水者》描绘的是一个娱乐休闲的场所,这里的人们或入水游玩,或泛舟水上,或顺着栈桥向画面之外的的水上咖啡馆走去。树丛遮住了刺眼的阳光,留下朦胧的树影和斑驳的光点,其中不时穿插着明亮的色彩:画面上有一位穿着粉色和红色衣裙的女士,一片翠绿的灌木丛,还有用随意点就的蓝、白色块描绘的天空在水面上的倒影。莫奈有独树一帜的笔法,这在对水的描绘上最能得到清晰的体现;它们变化多端、引人入胜,不仅准确有力地描绘了水的样子,更画出了水的本质。远处的泳者用模糊的色块呈现,船则用更长、结构更清晰的笔法勾勒出轮廓和形状。每样东西都有其特定的描绘笔法,但没有一样是勾勒出来的——而是通过线条和颜色的合而为一表现处理的。莫奈选了几幅在青蛙塘创作的作品递交给 1870 年的沙龙。它们又一次落选了。

普法战争

1870 年 6 月,卡米尔和莫奈终于成婚了。婚礼规模不大,两人的近亲一个都没来。鉴于当时法国和普鲁士之间的关系日渐恶化,在让出生三年后举办的婚礼很可能是为了帮助莫奈逃避兵役,因为已婚男性非征兵的首选。

普法战争 油画

1870 年 7 月 19 日,法国对普鲁士及其德意志同盟宣战。但与法国的预期恰恰相反,普鲁士的军队远比他们强大得多。战争不到一年就以普鲁士人取得决定性胜利而告终。多达 15 万法国士兵或死或伤,巴黎则被入侵军队围困,并于 1871 年 1 月沦陷。在双方宣布停战、普鲁士军队撤离后不久,一群被统称为巴黎公社的、受社会主义影响的巴黎人发起了反对新成立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统治的起义。起义被无情镇压,约有 1 万名巴黎市民被杀。

英国

巴黎艺术圈里的人们对这些灾难性事件的反应各不相同。巴齐耶 1870 年 8 月参军,11 月就不幸身亡。库尔贝因支持巴黎公社、参与推到象征早期拿破仑帝国军事胜利的旺多姆圆柱而被捕入狱。但莫奈本人和多数朋友们都选择了一条更务实——也许在有些人看来是更懦弱——的道路。战争打响后不久,莫奈和家人登上一艘小船,穿过英吉利海峡,来到了安全的英国。

莫奈为家人找到了出租屋,并马上开始作画。不难猜到,他最喜欢的题材是公园和泰晤士河。他还对英国的东西产生了终身的爱好,尤其钟爱粗花呢衣服和茶。

莫奈和当时同在伦敦的毕沙罗碰面并一起参观了国家美术馆,在那里欣赏约翰·康斯太勃尔的风景画和J.M.W.透纳的海景画。

康斯太勃尔作品《干草车》

J.M.W.透纳作品《燃烧的上下议院》

人们通常认为这两位画家对莫奈及随后的印象派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不过,这些英国艺术家的作品更像是证明了对自然、色彩和光线的仔细观察在风景画创作中的重要性。莫奈和毕沙罗都向伦敦颇负盛名的皇家艺术学院提交了画作,但这里和巴黎沙龙一样拒绝了他们。不过,另一个在商业画廊举办的伦敦展览展出了他们的作品。这个展览由另一位法国来的避难者——画商保罗·杜兰-鲁埃举办,由此开启了一段良好的长期合作关系。

荷兰

莫奈的英国艺术家朋友们劝他战后不要直接回家,而应先造访荷兰。前往荷兰的船程很长,又需辗转数次,可怜的卡米尔晕船晕的厉害。他们 1871 年 6 月到达荷兰,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其间莫奈以“白热化”的激情进行了创作。莫奈居住的城市是荷兰北部的赞丹,他在这里如鱼得水,画水道,画船只,当然还画了风车。

阿让特伊的快乐时光

1871 年秋,莫奈偕同家人回到巴黎。他们在圣拉扎尔火车站附近住下,并和老朋友们见了面。逃往英国的行经似乎并未给莫奈带来麻烦,或许是因为这么做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是因为赞同开战的人不占多数。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战后在巴黎居住导致的种种困难让莫奈接受了马奈的建议,他于 1871 年 12 月离开巴黎,搬到了阿让特伊。

阿让特伊是塞纳河边的一个小镇。这里虽是乡间,离巴黎却只有 12.5 公里的距离,两地之间还有圣拉扎尔火车站发出的火车相连,十分便利。这里风景如画,生活主要集中在河上、船上、桥上。莫奈买了一艘船,并安装了船舱和放置画架的台子。这样一来,他就能风雨无阻地在阿让特伊四处游览,在河上描绘它的风光。那时的莫奈极其高产。景色给他带来了诸多灵感,而他也平生头一次得以享受较为安稳的家庭生活。他的很多朋友们也都居住在附近。这段时间里,雷诺阿和马奈都为莫奈和他的家人创作了不少画作。画面展现了美满的家庭生活场景:卡米尔坐着,裙子优雅地在草地上铺开,让在小鸡旁玩耍,莫奈则在花园里闲逛。莫奈也为卡米尔和让创作了很多作品,每幅画里都阳光灿烂,一派和睦景象。使用的色彩都非常明亮且醒目,往往以朱红色为主,绿色为辅。这段在阿让特伊度过的相对安稳的时光给了莫奈探索不同绘画技巧的机会,他尝试了各种不同的笔法、标新立异的构图和大胆的色彩运用。毫无疑问,他和住在附近的朋友们共同探讨过这些技巧。他们将为印象派的出现打下基础。

阿让特伊附近的罂栗花

克劳德·莫奈,1873

第一次印象派展览,1874

因沙龙垄断了艺术家们展示和出售作品的机会,多年来,莫奈、雷诺阿、西斯莱、莫里索、德加、毕沙罗等人一直对沙龙对他们的压制愤愤不平。终于,他们决定成立一个“匿名协会”,并举办一个自己的展览,将有 30 余位画家参与展出;这是一个理想化的、人人平等的团体。所有的作品将被一视同仁,按照字母顺序展出,所有的收益也将被评分。此外,展览对作品风格没有任何特殊要求。1874 年 4 月 15 日,展览在摄影师纳达尔的中心工作室举行。这是艺术家们头一次在沙龙及其评委评审制度之外作为一个商业团体聚集起来,展出自己的作品。尽管这次展览只持续了一个月,门可罗雀,也没能售出几幅作品,但它标志着艺术家们在作品的推销方式上有了及其重大的进展。

莫奈选择了 5 幅油画和 7 幅色粉画参展,以展示自己作品的多样性。其中包括一幅从展览所在地看到的城市街景,一幅罂栗花田,一幅名为《午宴》、构图复杂的人物画,还有一幅迅速画就是海景,在最后一刻被他命名为《印象:日出》。莫奈之所以选择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可以传达出他对“直接描绘自然,力求表达自己在面对转瞬即逝的光景时产生的印象”的工作方式的热衷。

印象:日出

克劳德·莫奈,1872

这幅画描绘了他在勒阿弗尔看到的日出景色,十分大胆地运用了随性的笔触,用留白的画布空间表现高光,并如实记录了冒着浓烟的现代工厂和发亮的橙色太阳。评论家路易·勒罗伊因为瞧不起这些画家,便挪用了莫奈的画名来侮辱参展者,管他们叫印象派画家。这个名字被保留了下来,但其中的恶意已被渐渐遗忘。不过,有的参观者觉得印象派作品的颜色过于鲜亮了。他们害怕这些“令人不安的闪光”。担心自己会因此患上眼疾。

印象派新风格的总结

直接面对绘画题材作画,通常在户外。

使用浅色底色,新的、色彩鲜艳的油画颜料和平头画笔。

把画面作为一个统一、协调的整体看待,不受对题材重要性的传统等级对比(比如人物应占据醒目位置,风景只能作为模糊的背景)的影响。

用不同的笔法和鲜艳的色彩捕捉变换的光线,记录自然给人的“感觉”。

即使作画的过程谨小慎微,用时数周,作品看起来却似随性之作。

尽管印象派并没有一位正式的领导者,但当需要有人对评论家施展魅力、解释印象派的方法和目的时,通常会由莫奈挺身而出。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他看作印象派之父。确实,在大部分同伴转向其他风格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莫奈对印象派风格仍旧乐此不疲。

莫奈乘着他的画室小舟游览阿让特伊附近的河流和乡村景色,还找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角度。

圣拉扎尔火车站,1877

尽管第一次展览并未大获成功,匿名协会的成员仍旧继续一起展出作品。实际上,到第三次展览时,他们已经开始使用“印象派画家”这个称谓。从此,他们不再是一个“匿名者”的集合,而是一个有名字的团体。一如既往好胜的莫奈为了保证自己的作品脱颖而出,选择了几幅有着十足现代感的题材——圣拉扎尔火车站——的画作参展。这个车站位于重新修建的现代化巴黎的中心,并通过诸多的铁路线与莫奈家附近的巴黎近郊相连。莫奈在这些画里着重描绘了刚发明的蒸汽机车、车站建筑、信号牌和成群的乘客。要捕捉一个不断移动的场景给莫奈带来了巨大挑战,他为此画了数幅草图,这十分少见。他随后创作了12幅风景各异、画布大小和形状也各不相同的画作。有的画以黑暗的建筑为主,与其中掺杂的红色和蓝色相映成趣;有的画中,蒸汽掩盖了物体的形状,留下一片由各种模糊的色彩和光线形成的马赛克,犹如“梦境”一般。

圣拉扎尔火车站

克劳德·莫奈

他发现纯黑色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为了和这个观察保持一致,在描绘圣拉扎尔火车站系列里明摆着是黑色的火车和大桥时,他没有使用黑色,而是把5种不同的深色混合在一起创作。

圣拉扎尔火车站:欧洲桥

克劳德·莫奈,1877

善于谈判的莫奈说服了车站工作人员,得到了随意出入火车站的许可。他们甚至答应莫奈的请求推迟了一般发往鲁昂的列车,因为“过一会儿光线会更好”。他确实是一位既具冥冥之志且又能言善辩的领袖人物。

法兰西万岁

法国政府把 1878 年 6 月 30 日定为一个欢庆的节日,它标志着法国已从普法战争的惨败阴影中复苏。政府鼓励大家用红白蓝相间的法国国旗装点大街小巷,而这三种颜色正是在莫奈的画作《蒙托格伊街》中占主要地位的色彩搭配。他使用了从阳台向外眺望的视角描绘这条巴黎的街道,得到一幅壮观的景象;画面上以鲜艳的色彩和动态的线条为主,充满了雀跃的欢庆氛围。画作的风格完全与传统背道而驰。物体的轮廓是用强烈的对比色表达的,透过颜料依稀可见的浅色背景则提高了画面的亮度。人群通过模糊的形状表现,有如摄影作品里移动的身影。旗帜用活泼的曲线描绘,似乎反映出了莫奈在这举国同庆的新节日里的爱国热情。

蒙托格伊街

克劳德·莫奈,1878年6月30日

但评论家依旧满腹牢骚,认为这样的画作看似还未完成,而且很难找到“正确的视角”欣赏此类作品、“用这样的方式画出来的画,要是凑近去看,就只能看到龙飞凤舞的各种颜色。”尽管如此,印象派画家们仍旧继续展出自己的作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评论界的反应也开始趋于肯定。尽管画作的销售情况依然不如莫奈期望的那么好,他仍成功地拥有了几个忠实买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画商保罗·杜兰-鲁埃和热衷此道的私人收藏家埃内斯特·霍舍德,后者十分大胆地买下了《印象:日出》和圣拉扎尔火车站的三幅画作。

家庭问题有时很复杂

埃内斯特·霍舍德是个生活极尽奢华的巴黎商人、艺术收藏家和评论家。这样的生活部分靠的是 17 岁时就被他娶进门的富有妻子艾丽丝(Alice)买单。他们很快就生了 6 个孩子。爱丽丝继承了巴黎附近宏伟的罗腾堡庄园。,埃内斯特则得以在这里享受对艺术的热情,展示自己购买的诸多画作,还委托马奈和莫奈为庄园的饭厅创作一些新画以做装饰。莫奈前往庄园与他们同住,与夫妻两人——尤其是艾丽丝——变得亲密起来。与此同时,埃内斯特继续肆意挥霍,甚至花钱买下一列私人火车,好把巴黎的朋友们接到庄园参加社交聚会。最终,他申请了破产。他向一百五十一个债主借过钱,总共欠下 200 多万法郎的巨款,霍舍德一家不得不就此搬离这幢宏伟的宅邸。莫奈也遇到了一些经济困难,尽管情况远没有它们那么糟糕。此外,他十分挂念卡米尔,因为她在怀着他们的次子——生于 1878 年的 3 月的米歇尔(Michel)——期间开始病的厉害。他们最终决定两家人一起合住;这一安排虽不同寻常,但应该对大家都有好处。1878 年夏天,两家人一起搬入了弗特伊的一幢出租房里。这个农村地区位于巴黎西北,距巴黎 66 公里。

很快,埃内斯特和家人待在一块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他表面上在追求新的事业,但从未成功过。通过艾丽丝和埃内斯特之间往来的书信可以看出,他鲜少住在弗特伊,甚至在圣诞节或孩子的生日时也未能到场。莫奈很快发现,自己不仅要照顾8个孩子,还得照顾病入膏肓的妻子。

临终的卡米尔

克劳德·莫奈,1879

卡米尔于 1879 年 9 月 5 日辞世。莫奈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可怜的妻子在经受了极大的痛楚之后放弃了挣扎。”卡米尔去世时年仅 32 岁。莫奈忍不住最后一次为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美丽妻子作画。他这样描述,绘画“让我终日痴迷、欢喜又痛苦至斯,以至于……我发现我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死亡给她了无声息的面庞蒙上的那一层色彩的过渡。蓝色、黄色、灰色的色调……”

一场严冬,1879 - 1880

卡米尔去世后不久,巴黎和附近的弗特伊就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塞纳河都结了冰。悲痛中的莫奈在这样的壮丽景色中找到了灵感。他立刻创作了 18 幅作品,灵感源于冰冻的塞纳河,以及解冻的河水带着极具破坏力的巨大冰块冲向下游的情景。

1879 年的圣诞节,莫奈刚刚添了人口的家庭几乎没钱买食物,更不要说买礼物了。不过这糟糕的天气每天都在上头条新闻,这一定让莫奈意识到了自己选择绘画题材的商机。因此,当他的画作被沙龙拒之门外后,莫奈决定自行将它们展出。1880 年 4 月,莫奈在先锋杂志《现代生活》的办公楼里举办了这次展览。这次展览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它是一个单一主题的个人展览,展览目录里印有一幅由马奈创作的插图,还有一篇由泰奥多尔·迪雷撰写的重要访谈,后者当时刚出版了一本有关印象派画家的著作。这是一个成功的商业决策,莫奈售出了很多幅画,其中《浮冰》的售价创造了记录。这次展览标志着一个新的开始。从此之后,莫奈开始专注于风景画的创作。并主要在私人画廊展出作品。

浮冰

克劳德·莫奈,1880

与之前的作品相比,《浮冰》的绘画风格更传统,作品完成度也更高,这可能是它获得成功的原因。而且,这幅画中完全看不出浮冰给人们的生命财产带来的混乱与破坏。相反,莫奈将重点放在风景上,细腻描绘了柔和的色彩和清晨的微光。

莫奈就喜欢钱

独角戏获得成功后,莫奈开始坚信自己的作品并不适合在沙龙甚至印象派展览上展出,而应该参与聚焦单个艺术家的商业活动。在 1874 - 1886 年期间,印象派总共举办了 8 次展览。莫奈渐渐地就不再参与了。事实上,只有毕沙罗一位艺术家参与了所有展览,所以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但确实引起了一些人的布满。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许是因为对莫奈越来越多的商业成就的嫉妒,塞尚做出了这样的评价:“莫奈就喜欢钱!”德加则对他“疯狂的自我炒作”很不以为然。可是话说回来,他们可不需要养活 8 个孩子。一位(匿名的)同伴对莫奈异常恼怒,他给《高卢人》日报撰写了一篇充满诽谤的文章,把莫奈描写成一个为艺术圈所不齿、与艾丽丝·霍舍德苟且同居之人。

接下来的 5 年间,莫奈为了提高自己画作的销量使出了浑身解数。商业画廊的出现是个新现象,而且可以说莫奈是最早发现这种画廊的潜力的艺术家之一。杜兰-鲁埃对莫奈的作品重拾兴趣,但他总用期票和欠条的方式付款。现今艺术家和画廊之间受合同约束的排他性合作关系关系在当时还未出现。莫奈似乎有着非常敏锐的商业头脑。他意识到可以好好利用这种形势,使自己获益。因此,当乔治·珀蒂邀请他参加一个“国际展览”时,他欣然接受了。同样,他也在家中热情接待了文森特·梵高的弟弟提奥,因为提奥在巴黎的古比尔画廊工作,并为其购入了莫奈的数幅作品。

莫奈的朋友、梵高的弟弟—提奥

随着莫奈的成就与日俱增,各家画廊都越来越迫切地想要售卖他的作品,而他则把画廊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抬高作品的价格。不过从长远来看,保罗·杜兰-鲁埃对印象派始终如一的坚持和在美国(那里一个巨大的新兴市场刚刚兴起)展出印象派画作的远见最终打动了莫奈,他晚年时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通过杜兰-鲁埃出售的。

“他在翻滚的海浪中画风暴”

一位评论家是这样描述在诺曼底海岸上作画的莫奈的。1883 - 1886 年间,莫奈受这里崎岖的海岸线启发,创作了 60 多幅作品。这些作品大受欢迎。他会在冬季前往,因为这时的天气最震撼、最极端。库尔贝、欧仁·德拉克洛瓦等画家也画过这条海岸线,但莫奈有他一贯的想法:“我会尽量创作不一样的作品。”

欧仁·德拉克洛瓦笔下的象鼻山

莫奈常常会想起这个小插曲:“.…..我太过专注,没注意到一股涌来的巨浪。海浪将我冲向悬崖。波涛把我和我的画具抛来抛去。我被卷向水底时,第一反应是这次完蛋了。但最终,我还是设法手脚并用地从水里爬了出来……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之前手里抓着的调色板拍在脸上,把我的胡子都染黄了。”

象鼻山

克劳德·莫奈,1883

在《象鼻山》里,莫奈使用了一种震撼却罕见的视角,为此他钻过了一条又长又暗的隧道。拱形的山让人联想到歌川国芳(1797-1861)等创作的日本版画中的石块的形状。莫奈十分欣赏这些木版画,自己也有收藏。岩壁由粗重、厚实的色块排列、堆叠而成。这幅画用颇具表现力的技巧记录了观景者的情绪反应,十分新颖。

向艾丽丝倾诉

讽世者大概会觉得,莫奈之所以不断地离开家去外地创作,应该不光是为了寻找激动人心的风景,也是为了逃避抚养 8 个孩子没完没了的杂务。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莫奈也算尽职尽责。每一天工作结束后,也便会坐下来给艾丽丝写一封信。这些信主要谈论的并不是孩子,也不是他对艾丽丝的爱,而是天气!莫奈的生活完全被他的艺术创作所占据,而他的艺术创作则完全被天气所占据。要是某天下雨了,或者阳光过于刺眼了,他就会陷入绝望,担心这会影响自己记录下和前一天开始创作时的同样的颜色和氛围。莫奈的信里充满了“彻底绝望”“我真的想把东西都给扔了”“我好痛苦”这样的字眼,而罪魁祸首都是天气。不过,莫奈也以其特有的方式对艾丽丝能听他倾诉表示感激——他这样说过:“能和别人讨论自己碰到的困难给了我安慰。”有意思的是,尽管艾丽丝(和卡米尔不同)从未在莫奈的画里出现过,她却似乎对他的作品颇感兴趣;显然,莫奈对她的赞许也十分在意:“作画时,我想要和你分享这种快乐。想到能让你看到我眼中的景色,我便会画得更好。”

莫奈长期不在家显然给艾丽丝和孩子们带去不少困难,但他在外创作的画越卖越好,也算是一种不错的补偿。尽管莫奈一直在外奔波,这个家庭却变得越来越稳定;每每回到家时,他总能享受到更为平静的家庭生活。这种现状被该时期的一些画作记录了下来,包括《艺术家的弗特伊花园》。

艺术家的弗特伊花园

克劳德·莫奈,1880

这个阳光灿烂的场景展示了莫奈一家的房子、花园和最小的两个孩子,米歇尔·莫奈和让-皮埃尔·霍舍德。值得注意的是,莫奈拒绝出售这幅巨大的作品。或许正是因为它让他想起和家人一起的幸福时光。三年后的 1883 年,莫奈一家搬到了吉维尼一座更宽敞的房子里。这里成了他最后的固定居所。

风暴后的骄阳

莫奈不止给艾丽丝一个人写信抱怨过天气不好。他的画商保罗·杜兰-鲁埃也收到了一些内容相似的信件,其中也不乏为承诺在先却迟迟未交付的作品找的借口。杜兰-鲁埃有些恼火,遂力劝莫奈前往常年阳光明媚的法国南部作画。莫奈答应了他的恳求;1883 年 12 月,他和雷诺阿一起踏上了前往地中海海岸的旅途。这并不令人意外。他总是需要花一些时间去慢慢掌握诠释一个新地点的最佳方法。妨碍他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因为据他称,“在我的印象中,我独自作画时常常效果更好”。因此,当他在次月返回维埃拉地区,来到(位于意法边境的)博尔迪盖拉时,他请求杜兰-鲁埃不要把这次行程告诉雷诺阿。

博尔迪盖拉

克劳德·莫奈,1884

这第二次出行硕果累累,1884 年 2 月,他便写信给艾丽丝,称“我真正感受到了风暴的模样:我可以放手去画,把粉色和蓝色的色调全都用上”。确实,正是南方鲜明的色彩和葳蕤的植被让这些画作大放异彩、与众不同。莫奈仍旧在使用印象派风格作画,但是据他称在一开始让他“大吃一惊”的浓烈色彩和郁郁葱葱的植被的多样形态让他的画有了全新的张力。

圈子里的新面孔

莫奈南下法国数次,去不同的地方作画,又带着“用这仙境般的空气把白色、粉色和蓝色全部包裹起来的甜如蜜糖的”画作回到巴黎。这些作品不出意料地大卖,其中提奥·梵高购买了莫奈在昂蒂布创作的 10 幅画作。对莫奈来说,当印象派风格逐渐被其他画家冷落之时,正是他展示这种风格的多样性的大好时机。

修拉作品《大碗岛上的星期天午后》

最后一次印象派展览于 1886 年举行。毕沙罗仿效以乔治·修拉为首的一群更年轻的艺术家们,采用了用纯色的小点堆砌出图案的点彩风格作画。跟他一样,雷诺阿也与印象派渐行渐远,向更为传统、古典的风格转变。像莫奈这样继续使用印象派绘画技巧的人成了少数。他慢慢从早先的先锋派一员变成了现在的当权派,甚至还因此受到了部分更年轻的艺术家的批评。

1889年的回顾展

莫奈受邀和法国最优秀的雕塑家、刚刚因其对法国艺术做出的贡献而获得法国荣誉军团勋章的奥古斯特·罗丹一起参加一个回顾展览,这也意味着他获得了当权派的认可。罗丹对此远不及莫奈兴奋。他把自己的雕塑放在莫奈画作的正前方,说:“莫奈算什么东西……我只在乎我自己!”当他来到吉维尼和莫奈讨论展览内容时,他冷酷的表情把霍舍德姑娘们给吓跑了。

奥古斯特·罗丹作品《思想者》

莫奈和霍舍德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帮助莫奈。他同时创作数幅作品时,孩子们会用一个独轮手推车帮他搬画。莫奈还会让他们给自己当模特。苏珊·霍舍德曾因站得太久而晕倒过!莫奈有时会教她的姐姐布朗什画画。

海景画、肖像画和静物画

19 世纪 80 年代间,莫奈常年出门在外。不在法国南部的时候,他或在荷兰参观郁金香花田,或在法国中央高地欣赏壮观的火山景观,或继续在他最爱的诺曼底和布列塔尼海岸寻找新的景致。他似乎每年都需要去吹吹海风。他甚至说过,希望自己死后能被埋葬在一只浮标里。“海是唯一能让莫奈先生高兴的东西。他需要水,很多很多水;只要有很多水,就算是往我们脸上泼脏水,他也会更高兴。”莫奈的一位当地朋友、布列塔尼的渔民佩尔·波利这样回忆道。作为莫奈的搬运工,当莫奈在危险的峭壁小径上寻找最好的风景时,他负责走数英里的路帮他运送画布。

佩尔·波利

克劳德·莫奈,1886

波利也成了莫奈为数不多的肖像画的主角之一。画中的人有着大大的鼻头和杂乱的胡须,从中还能看出莫奈作为漫画家的视角。常常被莫奈用来描绘海景的印象派风格的奔放笔触在这里被用来表现这位渔民的粗线毛线衫和带有疑虑的有力延伸,其效果同样出众。这幅画少见地使用了引人注目的红色颜料签名,“克劳德·莫奈,贝尔岛,86 年”。显然,这个男人和这个地方对莫奈来说都十分重要。莫奈把《佩尔·波利》挂在家里自己书桌的上方。当天气过于糟糕而没法出门作画时,莫奈会画肖像画或静物画。

干草堆系列

1888 年,莫奈开始创作一个离家更近的新题材,这便是他吉维尼的房子附近的田野里随处可见的稻草堆。跟之前一样,莫奈这次选择的题材也被著名的前辈画过:让-弗朗索瓦·米勒也在画里描绘过稻草堆,象征上帝的仁慈和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米勒作品《干草堆,秋天》

米勒的画作充满了民族自豪感;因此,当他的一幅作品不巧被一位美国收藏家买走后,它不但被法国政府买了回来,回到法国本土时甚至得到了总统本人的接待。

清晨雪中的稻草堆

克劳德·莫奈,1891

在莫奈被称为干草堆(实则为稻草堆)的作品中,他并未直接描绘,而是间接地暗示了人类的存在与精神境界的提升。莫奈一心致力于捕捉色彩和光线在不同的季节或一天之中的不同时段里相互影响、改变所产生的视觉效果。在一封写于 1890 年的信中,他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了……但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太阳落得太快,我根本跟不上……我必须画很多很多幅画,才能表现出我所谓的‘瞬时性’,(而)那种一次就能画出的简单东西让我十分反感。”

稻草堆,粉色和蓝色印象

克劳德·莫奈,1891

莫奈对稻草堆的创作持续了 3 年多。他一次准备好数张画布,并随着光线的变化在画布之间转移,用层叠的细碎笔触捕捉他认为笼罩了整个场景的“光晕”。这些画作里协调的色彩和闪烁的亮光描绘的不仅是某个时刻的景色,也是莫奈在看到这样的景色之时产生的情绪反应。同时,当年轻的点彩派画家们正在使用与莫奈不同的、看似科学的方式探索色彩和光线之间的相互影响时,这些画作可以看做对他们的挑战或回应。

美丽的白杨树

1890 年,莫奈买下了此前一直在吉维尼租住的房子。1891 年 5 月,他的干草堆系列得到了展出,不仅赢得了评论界的好评,还成功售出了不少。莫奈受到了鼓舞,从此之后开始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专注于系列作品的创作。就这样,画完干草堆系列之后,他乘着画室小舟,顺着吉维尼地界上的一条小河顺流而下,创作了 24 幅以一排蜿蜒的白杨树主题的画作。从这个角度抬头望去,我们能看到树干充满韵律的外形和他们在水中的倒影弯弯曲曲地向远方延伸。这些自然形成的曲线图案让人不禁联想到(此时正在法国装饰艺术中越来越受欢迎的)新艺术运动,而大胆的构图、扁平的形状和被拦腰斩断的树干或许反映出了莫奈热爱热爱的日本木刻版画对他产生的影响。

秋季的三棵白杨树

克劳德·莫奈,1891

跟此前一样,莫奈在不同光线下和不同的季节里创作了这个系列,但这一次,他遇到了一个认为的困难。白杨树作为防风林和木料来源在法国被大范围种植。在创作白杨树系列的过程中,莫奈突然听说他画的这排白杨树即将被砍伐,大为震惊。最终,他在一场拍卖会上买下了这些树;作品一完成,他就把它卖给了一位木材商。

在画稻草堆和白杨树的时候,莫奈逐渐有了把系列作品作为独立整体创作的观念。每当他在露天完成创作后,他就会把画带回吉维尼的画室里,把它们排成一排,加以调整,让每一副最终完成的作品都和旁边的作品互相关联,形成一个协调的整体。莫奈等到作品展出后才开始卖画,并且并不太情愿把它们拆成单幅作品出售。

鲁昂大教堂

“上帝啊,这教堂可真难画!”莫奈对艾丽丝这样抱怨。他前去拜访住在鲁昂的哥哥时选中了这个题材。1892 - 1894 年间,他一直在尽力描绘这个教堂,寻找最好的角度和最佳的天气,为捕捉变化的光线画了 30 多幅作品。为了找到好的角度,他利用附近商店的窗户取景,其中甚至包括一间女士试衣间。

晨光里的鲁昂大教堂大门,和谐的蓝色

克劳德·莫奈,1893

他提到这个系列时如是说:“我想用线条和轮廓之外的方法画建筑物。”确实,莫奈在塑造这座宏伟的建筑时用了有突出感的温暖粉色和有凹陷感的冷调蓝色,还使用层层叠叠、厚厚涂上的颜料精妙地再现了坚硬石块的触感。整体看来,这幅画便是模糊与清晰、和谐与对比的矛盾集合体。画作的效果无与伦比;它不具宗教性却很神圣,没有过于明显地渲染爱国情绪,却谱出一曲颂扬法国哥特建筑的赞歌。

鲁昂大教堂系列在杜兰-鲁埃画廊展出时获得了评论家和其他艺术家的一致好评。塞尚颇有见地地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这是一个目标坚定的艺术家的作品,他考虑周详,力图表现最为微妙和难以捉摸的效果。”这些画作的售价达到了干草堆和白杨树系列的 5 倍之多。是什么让它们如此吸引人呢?是因为宗教和爱国元素的题材,还是因为那时的莫奈已经正式成为那个时代首屈一指的艺术家了呢?

吉维尼的花园

1890 年买下吉维尼的房子后,莫奈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并开始修缮画室,尤其是他的花园。1893 年,他又买下一些土地,在那里挖了荷花池,并在池塘上修建了日本风格的木桥。埃内斯特·霍舍德死后,莫奈和艾丽丝于1892年结婚。莫奈十分享受他日渐增长的财富和稳定的家庭,全身心投入到创建一个美丽而宁静的避风港之中。

吉维尼花园

让物体获得真正价值的是它周围的环境

莫奈在吉维尼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也意味着他能更轻松地作画。当地的景色对他来说十分熟悉,离画室也很近。对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来说,这不仅可以让他节省体力,还有更实际的好处——他无需再在主题的选择上浪费时间,也不会因为天气的变化而耽搁创作长达一年之久。但莫奈对自己仍有极高的要求,他最早凌晨 3:30 就会起床,赶到塞纳河边看夏天的日出。1896 - 1897 年间,受到这里的景色的启发,莫奈创作了《塞纳河的清晨》系列,其中每一幅画都记录了日出时光线的变化和环境的演变。在这些于画室小舟之上创作的作品里,莫奈描绘了落在柔和树影上的曙光倒映在水中的斑斓色彩。莫奈本人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些作品中迷雾朦胧的氛围和法国风景画的开创者克劳德·洛兰以及卡米耶·柯罗的风格颇为相似。

吉维尼附近的塞纳河支流

克劳德·莫奈,1897

在《吉维尼附近的塞纳河支流》里,莫奈围绕一个主题进行创作,这是他晚期作品的典型特征。画里没有人物,反而把重点放在了自然——尤其是自然的抽象性和诗意性之上。地平线几乎将罕见的正方形画布平分为二,呈现出几乎完全对称的“现实”和倒影。即使将画布上下翻转,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引人沉思的静谧感不会受到任何因素的影响,就算颜料的质地变得更光滑、更一致,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尽管莫奈信奉不可知论,但在这样的画作里,不难觉察到莫奈的象征主义诗人朋友斯特芳·马拉美所说的对神之“迷”的探索,或体会到毕沙罗所描述的“自然才是人类的救赎”的感觉。

当地名人

莫奈在吉维尼买下了几块地,以阻止一些人在村庄近旁修建工厂,这让他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当地名人。他还出钱资助学校颁发奖项、修建操场。这种慷慨的举动并非全然无私,莫奈获得了市长的支持。因此,当莫奈将当地一条小河改道为自己的睡莲池注水时,后者帮他摆平了村民对此的怨言。

睡莲池

克劳德·莫奈,1899

世纪之交

“我好痛苦,好伤心……但我必须坚强,安慰我爱的人们。”1899 年,当艾丽丝的女儿,莫奈最喜欢的模特,35 岁的苏珊在久病辞世时,他这么写道。艾丽丝悲痛欲绝。莫奈陪着她,一边坐在生机勃勃的花园里作画。这时,睡莲终于在池塘里扎下了根,紫藤则慢慢爬过了日本桥。这座花园美不胜收。1899 - 1900 年间,莫奈为日本桥创作了 18 幅画,其中很多使用了《塞纳河的清晨》系列中用到的正方形画布和对称技巧。不过这组画中的空间被更充分地压缩,粗重、鲜艳的绿色颜料落在画布上形成的水平纹路描绘出了融为一体的莲叶、木桥和树叶。我们可以想象自己正站在桥上,在垂柳的树荫下,看着静谧和谐的水面沉思。

莫奈和朋友、政治家乔治·克里蒙梭站在吉维尼的日本桥上,1921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领导了法国政府的克里蒙梭自19世纪90年代就一直是莫奈的亲密友人)

大雾迷蒙的伦敦

莫奈笔下的伦敦风景

1899 - 1901 年的三个冬天里,莫奈画了近 100 幅伦敦的风景画,其中大部分画里都有泰晤士河。莫奈十分崇尚英国文化。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送到了英国读书,他本人则喜欢穿粗花呢衣服、喝茶,以及和英国的贵族们一起进餐。在伦敦的日子里,他在萨沃伊酒店的一间大客房里下榻,从房间往出去就能看到泰晤士河。

莫奈笔下的伦敦风景

莫奈钦佩的画家J.M.W.透纳和詹姆斯·麦克尼尔·惠斯勒的作品让伦敦的沿河风景变得闻名遐迩,而莫奈的创作很有可能是对他们作品的回应。伦敦的污染也很吸引他。住宅炉火和工厂熔炉产生的煤烟形成了壮观、色彩丰富的烟雾。

莫奈笔下的伦敦风景

不过,在伦敦作画十分困难。莫奈这样抱怨:“在这个国家里,你没法在同一个地方完成一幅画——同样的视觉效果从不重复出现!”1904 年,莫奈展出了 37 幅近乎抽象的伦敦画作。他说:“没人知道我为了那几幅画受了多少罪!”但这几幅画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锦衣玉食

莫奈现在的收入是一个巴黎劳动者的 300倍。他有仆人和园丁若干。1900 年,他不但买了一辆新车,甚至还雇了一个司机来开它。驾车出游成了这个家庭的狂热爱好。

天下谁人不识君

随着莫奈渐渐声名远扬,他开始在越来越多的国家举办展览,包括美国、意大利、德国和俄罗斯,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到吉维尼拜访他。一小群来自美国的追随者甚至在吉维尼附近定居下来。尽管莫奈功成名就,但他终其一生都在坚持资助那些未被幸运女神垂青的艺术家朋友们。他借钱给毕沙罗,在西斯莱去世后帮他赡养家人,从经济困难的朋友如塞尚和贝尔特·莫里索那里购买画作,还为马奈和古斯塔夫·卡耶波特的画作在国家级美术馆里展出而奔走呼号。

古斯塔夫·卡耶波特作品《巴黎的阴雨天》

在一起引起全国骚乱的案件中,当他的朋友左拉因支持一位被反犹主义者诬陷为叛国贼的军官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而遭受非议时,他也对其表示支持。不仅如此,尽管莫奈享受富裕的生活,他实际上过得十分节俭。他甚至拒绝接受法国军团荣誉勋章。

第一批睡莲作品

莫奈的成就和见长的年岁并没有让他放慢创作的脚步。相反,从他岁满花甲的 1900 年至 1926 年离世的几十年间,他平均每年创作的作品数量比年轻时还要多。值得一提的是,他为自己于 1903 年扩建的睡莲池塘创作了很多画作。

睡莲(云彩)

克劳德·莫奈,1903

他认为这池塘是“水与倒影形成的风景”,承认它们“让人迷恋”。

莫奈作品《睡莲》

这处精心设计的人造景色——池塘、小桥、睡莲和周围的植被——和他早期创作的、充满自然的原始力量的海边风景相去甚远。

莫奈作品《睡莲》

莫奈转而将创作的重心放在有克制感的宁静景致之上,同时也对构图和绘画形式进行了各种尝试。(他还创作了一些圆形的作品。)

莫奈作品《睡莲》

最重要的是,这些作品描绘的是一个颠倒的世界:画里的景致全都出现在水平线之下,而且几乎全都是在水中看到的倒影。

莫奈作品《睡莲》

莫奈为达到这个效果所使用的视角也异乎寻常。

莫奈作品《睡莲》

他似乎得趴在池塘边,抬头观察水面。

莫奈作品《睡莲》

1909 年,莫奈展出了 48 幅睡莲画作,获得了一致好评。

莫奈作品《睡莲》

一位评论家这样写道:“这样的作品真是前所未见……它们如此美妙,让人描述时很容易显得夸大其词。”

“威尼斯抓住了他,还不肯放手”

1908 年,艾丽丝在少有地陪同丈夫踏上绘画之旅时发出这样的惊叹:“我只担心他会把自己累垮。我在丈夫身边度过了难忘的几天,一直看着他如何挥洒画笔。”莫奈似乎很难不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即使在度假的时候;但他也曾陪同艾丽丝去观光游览,并且十分享受在威尼斯小艇上作画的机会,画出了一些景物被拦腰截断、角度怪异的视角,令人称奇。尽管如此,他和往常一样,在刚开始对这个新题材进行探索的阶段遇到了瓶颈,抱怨它“太美丽了,没法画”。

威尼斯,安康圣母教堂

克劳德·莫奈,1908

在《威尼斯,安康圣母教堂》中,温暖天气里的薄雾和发光的粉色与刺眼的淡紫色相互融合。从这个角度看去,在结实竖立的木棍和轻轻拍击的浪涛之后,能看到浪漫教堂的圆顶。跟伦敦系列一样,莫奈在威尼斯创作的画都是带回家在画室里完成的。

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上的莫奈与艾丽丝,1908

令人痛心的是,艾丽丝在一场恶疾后于 1911 年 5 月离世。莫奈和艾丽丝携手相伴 30 多年。他的心都碎了。这是他生平唯一一段无法好好创作的时期。他在最终完成威尼斯系列时十分勉强,因为这些画难免让他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更幸福的时光。这些作品在 1912 年展出。随后的近两年间,莫奈十分低落,自我怀疑,只勉勉强强创作了半打作品。他是这么对杜兰-鲁埃说的:“如今,年迈和悲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地消耗着我的力量……我意识到了那些我并不应得的虚名是毫无意义的。”

改变的视野

1912 年开始,莫奈的创作因视力下降而变得愈发困难。他被诊断出双眼患有白内障,并尝试了包括眼药水和特制眼镜在内的多种解决方法。这些眼镜的镜片是有色的,以矫正莫奈眼中泛黄的世界。

当莫奈的视力因某种疗法得到暂时的改善时,他就会有一种新的紧迫感:“我努力创作,想在什么都看不见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画下来。”他除了画池塘,也会探索花园里其他已种满四季绽放、姹紫嫣红的花朵的角落。在其中一些作品里能明显看出,莫奈的眼疾已经影响了他清楚观察和感知色彩的能力。例如,在他画于约 1919 - 1924 年间的一幅被紫藤覆盖的日本桥里,画作的颜色已变得古怪而不自然,并以黄色为主。

日本桥

克劳德·莫奈,约1919-1924

画面涂上了数层厚厚的颜料,所用的笔法似乎在狂乱中试图勾勒变得越来越模糊的形状,但最终失败了。事实上,某些位置的颜料厚到像是被甩在画布上的,而在别的位置,莫奈的画笔在小山般的颜料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从远处看去能分辨出桥的轮廓;但凑近看时,堆积的颜料让这幅作品看上去更像是雕刻出来的,而不是画出来的。1923 年,对一只眼睛进行了白内障手术后,莫奈的视力变得稍微清楚了一些。

不签名,不满意

莫奈晚年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完成一幅画,甚至常常无法完成它们,其模糊的视力便是主要原因之一。他对自己的画作往往十分苛刻,不惜毁坏自己不满意的作品。此时,莫奈因为视力的退化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不那么自信了;因此,他开始频繁地修改画作,时间跨度有时长达数年。此外,因为没有了经济压力,他不再有迫切完成一幅作品的需要了。因此,当杜兰-鲁埃敦促他创作更多作品时,他的回应是自己不愿变成“一台画画机器而已”,还说他“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出售任何我觉得不过尔尔的作品”。他至少确信一件事,那就是他追求的并不是“完美”;但他也意识到,要在高度完成和效果自然之间找到平衡并非易事。因此和大部分艺术家一样,他有时无法确定一幅作品是否已经大功告成了。他一旦确定便会在作品上签名。不过,世界几大美术馆里都收藏着一些没有签名的莫奈晚期作品。

死亡、战争和新的开始

在莫奈 1909 年举办的首次《睡莲》展览之后,这个系列里的画作被拆开出售。这时,友人和评论家们纷纷表示,莫奈今后创作的睡莲一一或名《宁芙女神》一一应当放在一个对公众开放的展览中永久展出。数年后,当莫奈本人和他的祖国都同时陷入悲惨的境地中时,这个想法复苏了。1914 年 2 月,莫奈的长子让在久卧病榻后不幸离世。随后,1914 年 7 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军队离吉维尼不算太远。奇怪的是,在艾丽丝和让离世后几乎不再工作的莫奈似乎从宣战中获得了创作新的《睡莲》系列的动力。他是这么告诉杜兰-鲁埃的:“我又开始工作了,你也知道,我从不半途而废:我早上 4 点起床,然后埋头苦干一整天。”这是他迄今为止创作的规模最为宏大的系列:他要为计划中的永久公开展览创作几幅巨大的睡莲画作。莫奈在 1914 - 1926 年的 12 年间画了近 100 幅《睡莲》作为准备。这些画大部分是横幅的,许多宽至 5 米。莫奈有一个特别画室,专门用来存放这些作品。他把画作挂在装着轮子的巨大画架上,好同时创作数幅作品并调整画作之间的关系。

橘园

《睡莲》创作之时,画家正经受着丧妻之痛和战争之苦。因此,该画作恰是对逝者的哀歌,是无言、柔和、色彩浓郁的哀悼,有如约 20 年前加布里埃尔·弗莱创作的《安魂曲》。不过,《睡莲》似乎也充满了希望和慰藉。莫奈本人希望那些观看展览的人们“疲乏焦虑的神经可以得到放松,心境能变得和睡莲一样静谧…..这个房间是可以让人安静沉思的避难之所”。

1916 年,莫奈的朋友,资深政治家乔治·克里蒙梭向其许诺,国家会在巴黎修建一幢特殊的房子以收藏《睡莲》。莫奈答应把画作捐出,以示回报。初步计划是建造一幢椭圆形的楼房,但事实证明其造价过于昂贵;经过充分的讨论,人们把位于巴黎杜乐丽花园的橘园(前身是一个种植橘树的大温室)加以改造,修盖了两间椭圆形的房间,用以陈列精选的8幅画作。

然而,有关展览作品的选择和布展的顺序被各方推诿不休,导致橘园的《睡莲》系列一直到莫奈去世几个月后才最终得以展出。8 幅巨大的睡莲画作的布局如今依旧。巨大的油画悬在离地面不远、几乎与视线平齐的位置,池水和睡莲将观者重重包围。

颜色和光线

莫奈和以往一样,再一次超前于自己的时代。他创作了一件装置艺术作品,并将观众变成了主动的参与者。两个房间之间的门洞被周到地设计成拱形,也让画作之间的衔接更为顺畅。

大房间里展出的是一天的不同时段里的睡莲池景色。从清晨的蓝灰色和淡紫色到日落时分炽烈的黄色和橘色,用色范围极广。莲叶如莫奈所说:“不过是配角而已。这个主题的精髓在于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明镜般的水面。”小房间里展出的画作角度不同,描绘的是站在远处,从直立的深色树干、垂柳如碧帘般曼长披拂的枝条和它们的倒影后面看到的池塘。这些画的色彩混合了蓝色、淡紫色和深紫红色。并加以绿色作为点缀。

《宁芙女神》最为出色的特质包括画家创作它们时投入的活力和他使用的多种多样的笔法。这些时常带有浓烈且少见的色彩的巨大画作有一种紧迫感。其中明亮的色彩看似凸起,暗淡的色彩看似下凹,从而给画面以立体感。画家一层层将亚光颜料涂抹在画布上,把彼此协调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创作了这色彩斑斓的交响曲。

睡莲:落日

克劳德·莫奈,约1914-1918

请将画面横过来观看哦)

终曲

克里蒙梭注意到,莫奈在《睡莲》之后仍在继续创作,“好似他还有用不完的时间一样”。但莫奈于 1926 年 12 月 5 日去世了,享年 86 岁。他的去世上了新闻头条,但生性谦逊的他想要一个安静的葬礼,不要宗教仪式,也无需任何人发言。据说,克里蒙梭看到自己朋友的棺椁被黑布盖住时叫道:“莫奈不喜欢黑色!”并换上了一块印花布。

莫奈对自己创作的题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审美观和情绪反应。尽管他尝试了不少新的绘画技巧,他从不把自己的作品建立在艺术理论之上。正如莫奈所说:“我在尽我所能,传达我在大自然面前获得的体验……通常,我为了成功地表现自己的感受,会将那些所谓的最基本的绘画规则完全抛到脑后。”这些年来,对“定格感觉”和对捕捉转瞬即逝、不断变化的视觉效果的追求慢慢变成了他艺术创作的执念。在这个过程中,他慢慢觉得简单的东西更美,也从描绘复杂的景致转而致力于单一主体的创作。

正在画布前作画的莫奈

19 世纪的莫奈是印象派这一影响巨大的先锋团体的领导者。20 世纪的莫奈则对新一代的艺术家们产生了新的印象。其中大多数人(包括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们)尤其欣赏莫奈在晚期作品里使用的抽象主义、东感十足的笔法、充满表现力的色彩和巨大的画幅。能在这样大的时间跨度内对如此多的人产生如此影响力的画家古今少有。但莫奈的影响力不止于他的艺术。看过他的画作的人,谁又未能感受到共鸣呢?举例来说,今后难道就不会有人用莫奈的眼睛去观察睡莲或干草堆吗?正如莫奈对克里蒙梭所说:

“我观察了宇宙表现给我的一切,并用画笔作为见证。让我们手牵手,帮助彼此把世界看得更清楚一些吧!”

来源:建筑vs艺术vs音乐(ID:ArchArt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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