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01
2019年夏天,我答应了汪浩的求婚。
婚礼彩排时,主持人问我是否要取消向父母敬茶的环节,我坚定地告诉他不用。
婚礼上,我搀扶着年迈的外婆坐在高堂上,汪浩指引哥哥坐在外婆旁边,我和汪浩跪向他们敬茶。
接过茶水的时候,我看见外婆哭了,哥哥望着我一个劲傻笑,嘴里呢喃着:“妹妹成新娘子了……”
02
我叫蒋晓菊,1993年出生于大凉山的偏远小镇。
据养母说,我亲生父母都是外省人,在我家附近菜市场卖水果。
因为穷、重男轻女等原因,我出生没几天,就被他们送给了养母,然后两人匆匆回了老家,从此杳无音信。
养母名叫蒋春莲,她与前夫结婚后生下哥哥蒋志强,哥哥比我大3岁,天生轻微智力障碍,是个老实憨厚的人。
养母前夫嗜赌,欠下一屁股债,养母忍无可忍,离了婚,独自带着哥哥和外婆在镇上四处打零工维持生计。
03
之所以收养我,是因为她后来被查出得了绝症。
养母担心自己死后,哥哥和外婆无人照顾,所以当她得知我亲生父母要将我送人时,毫不犹豫地收养了我。
她希望我以后能嫁给哥哥,以保障他的后半生安稳。
所以我从小就明白,自己肩负着照顾哥哥的使命。
七岁那年,养母把我和哥哥一起送进学校,让我们在同一个班读书。
她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晓菊,如果有人欺负哥哥,你一定要保护他啊。”
我坚定地点点头,哥哥不高兴地嘟哝着:“哥哥保护妹妹才对……”
就这样,我拉着哥哥的手走进校园,他是班里最大的学生,而我则是最小的学生。
04
哥哥年龄大,长得又结实,比班上同学高出一大截,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他从不参加男生的活动,总是围着我们几个小女生打转,经常会被女同学气得哭鼻子。
久而久之,大家似乎发现了哥哥的智力问题。
课间时分,总有人围在他桌边,以戏弄他为乐。
教室里时常传来哥哥的号哭,每当这时,我总会冲到教室后面,提着扫帚把欺负哥哥的人,追得满操场跑。
三年级那年夏天,接连几场暴雨后,学校操场几乎被洪水淹没,我们的教室在操场对面,要上学就只能蹚水过去。
同学们大多是家长背着送到教室,哥哥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书包挂在胸前,挽起裤腿,背着我跌跌撞撞在水里艰难行走。
正好被班上几个调皮的男生看见,他们拍着手喊“快看,猪八戒背媳妇喽!”
哥哥涨红了脸,对他们吼:“晓菊本来就是我媳妇,不信你们去问我妈。”
05
在那个懵懂的年纪,我是“傻大个家的童养媳”成了大家嘲笑羞辱我的把柄,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灰暗的童年虽然有诸多不易,好在有养母为我们遮风挡雨,即便只有清粥小菜,每天放学回家,我们也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虽然家里很少吃肉,但一家人互相谦让的画面却格外温馨。
除了养母单独分餐,我们盘里的最后一块肉,总是在每人碗里徘徊许久,结局大多是被哥哥塞进我嘴里:“晓菊太瘦了,要多吃点。”
然而,如此微薄的幸福,也在我十岁那年,被上天夺走了。
06
随着病情的恶化,养母离世前的那段时光过得极其痛苦。
病痛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骨瘦如柴的她,却还成天操心我们的生活问题。
她躺在床上,一会交代这,一会交代那。
临终前,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说:“晓菊,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待,拜托你将来一定要照顾好哥哥和外婆。”
我哭着答应了。
养母过世后,在街道办事处和好心邻居的帮助下,我们为她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晚上,坐在空落落没了养母的家里,我又一次哭了。
外婆将我和哥哥揽入怀中,老泪纵横的说:“别怕,还有我呢。”
07
从那以后,外婆每天天不亮就推着小车,步履蹒跚地出门。
她要步行十多里去临镇的蔬菜批发市场买菜,然后拿到镇上菜市卖。
高原的冬天格外寒凉,凌晨的风像刀子般刮得人脸颊生疼。
整个冬天,外婆干裂的双手,新伤旧伤不断,卖菜的同时,她还四处捡废旧纸箱和矿泉水瓶。
为了减轻外婆负担,我和哥哥每天上下学路上,也会去捡废纸箱和矿泉水瓶,到周末再拿到废品站去卖。
后来,哥哥学会了用炉子煮饭,我就帮忙做菜,尽管食材有限,但我总能想办法做出一两道菜,不管味道如何,大家也都吃得津津有味。
08
那一年,镇上的水果摊第一次出现了猕猴桃。
哥哥眼巴巴地望着猕猴桃,问我:“晓菊,你说这是啥啊?看上去很好吃。”
我也很想吃,可舔舔干燥的嘴唇说:“这东西长得像牛粪似的,有啥好吃的。”
哥哥点点头,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往水果摊张望。
然而,我们的举动都被外婆看在眼里。
晚上,外婆回来,当哥哥看见小推车里躺着两个毛茸茸的“牛粪”后,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放在案板上,将它切成三份,中间一份给外婆,一头稍大的给我,自己留最小的一份。
猕猴桃那酸甜的果汁第一次触碰我的味蕾,那美妙的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
所谓幸福,或许就是舌尖跳跃的那一丝美味,又或者是心尖徘徊的那一抹温暖吧。
09
转眼间,我和哥哥小学毕业。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重点中学,哥哥却只能留在镇中学。
考虑到去县城读书开支不小,再加上外婆和哥哥无人照顾,我坚决放弃了县重点中学。
班主任得知后惋惜不已,这些年来,他对我和哥哥格外照顾,很多学杂费都是他替我们垫付的。
他带我去镇中学,将我的所有情况告知了校长。
他说,以我的成绩,将来一定能提高学校的升学率,我自愿放弃县重点中学,选择留在镇中学,希望校长可以减免我的学杂费。
最终,镇中学校长同意了。
即便这样,我和哥哥的生活费开支,还是让外婆头疼不已。
10
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坐在路灯下缝鞋垫,第二天放在菜摊旁卖。
外婆的眼睛本就不好,针时常扎在手上,看着她那双千疮百孔的手,我和哥哥心疼极了。
那时哥哥14岁,邻居大叔照顾他,让他跟着去仓库搬货,一天六十块工钱。
我又在附近超市找了份兼职促销,每天有三十块的收入。
谁知第一次做促销,晚上清点货物时,我的饮料不知怎么少了两瓶,被老板扣了五块钱。
回到家,我一直心疼被扣掉的五块钱,晚饭都没有吃。
哥哥知道了这事,悄悄塞给我五块钱,憨厚地笑道:“分你五块,这样你就不算被扣钱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为自己的不争气难过,也为哥哥的宠溺感动。
11
整个暑假,在我们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攒够了所有费用。
开学前一天,外婆和了面,准备包饺子庆祝我们升学。
哥哥拿着饺子皮,左捏右揉,最后不高兴地嘟囔道:“这饺子皮不听话,晓菊一学就会,我咋就学不会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外婆却有些语重心长:“以后晓菊嫁了人,可一定要带上你哥,不然他连顿饺子都吃不上。”
“我一辈子都会陪在你和哥哥身边的。”我一边用擀面杖将面团搓成一个圆,一边说。
我们就像这个面团,缺了谁都无法圆满。
12
开学后,我也比从前更用功。
因为我明白,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活得有尊严些。
虽然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坐在角落里发呆,但他成长了不少,面对同学的欺负时,至少能说些硬气话保护自己了。
一次大扫除,轮到哥哥倒垃圾,一个调皮的男生在垃圾筐里放满了石头,又在表面铺了一层垃圾。
哥哥一开始没拿动,男生就笑他不仅傻还是废物,哥哥生气的和他争论,我赶紧上前调解。
最后,哥哥发现里面是一堆石头后,愤怒不已。
男生在一旁笑弯了腰,指着哥哥说:“不仅哥哥傻,妹妹也傻。”
哥哥涨红了脸,眼里满是怒火,嘴里吼道:“不许你骂我妹妹!”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愤怒,说完,他捡起一个石头向那男生砸去。
顿时,鲜血顺着男生的脸颊滑落,他捂着头,哭喊着朝班主任办公室跑。
班主任把他送到医务室包扎,不一会儿,他父母就火急火燎地来了,看见哥哥就破口大骂,还嚷嚷着让赔偿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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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站在角落里,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不知道老师怎么联系上了外婆,她颤颤巍巍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听说哥哥惹了祸,要道歉赔钱,外婆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发抖,但她努力挺直了腰板,对老师和男生家长说:“钱是肯定要赔的,但我家孩子什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惹事打人,所以我们坚决不道歉。”
最后,外婆赔偿了那个男生三百块的医药费,那是我们一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回到家,哥哥躲进屋子,任谁敲门都不开,晚饭也没有吃。
外婆老泪纵横,搂着我说:“咱们虽然穷,但也要有志气,你们受委屈了,外婆都知道。”
14
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外婆和哥哥。
就这样煎熬着,我们升到了初三。
那个冬天,外婆感冒生病舍不得看病吃药,最终积劳成疾,病倒在菜摊上。
治疗费高昂,住院又需要人照顾,眼看着我们正处于升学关键时期,外婆死活不愿意住院,坚称她吃点药回家休息休息就好。
最终,哥哥决定放弃学业,他坚定地对我说:“反正我也考不上高中,就让我回家照顾外婆吧,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以后我保护你们。”
就这样,未满18岁的哥哥辍学回家,承担起供我读书和照顾外婆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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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病之后,外婆的身体日渐衰弱,哥哥接替她每天去批发市场进货。
哥哥每天批发菜回来后,让外婆照看菜摊,他再去郊区库房帮人搬货,晚上还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
哥哥算账特别吃力,好多时候我帮他统计工资,都发现他的账目不对。
有时是买菜别人多收了他的钱,有时是装卸货物,别人故意少给他计件。
这些年,哥哥大大小小吃了很多亏,虽然他老被欺负,却总是憨笑着宽慰我和外婆:“没关系,吃亏是福。”
因为担心我下晚自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哥哥学会了骑自行车,每天晚上九点,他会准时接我回家,再回去看门。
一个深冬腊月的夜晚,天空飘起了雪花。
我一出校门,就看见哥哥正望着一辆轿车发呆,我问他在看什么,他一脸羡慕地说:“如果我也有一辆车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受冻了。”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我,泪流满面。
16
2007年夏天,我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入县重点高中,外婆和哥哥脸上都乐开了花。
哥哥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安心读书,学费的事情他会想办法,他再次坚定地告诉我,他一定会把外婆照顾好。
那时候,仓库老板见哥哥干活踏实,又了解到我们家的情况,便把哥哥介绍到亲戚那学修自行车。
他对哥哥说,掌握一门手艺,在家门口开个修车铺,不仅比打工强,还能照顾家里。
于是,哥哥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修理,他虽然脑袋不够聪明,但在修车上竟然有些天赋,不到半年就能独立修车了。
我在县城上学,为了节省路费,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去,哥哥总会买很多菜。
他学会了做饭,虽然经常是黑暗料理,但我和外婆都吃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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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我顺利考入成都一所重点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哥哥激动地满街跑,见人就说妹妹考上大学了。
九月,我收拾好行装,一个人踏上去省城的求学之路,我原本打算带哥哥和外婆一块来看看,他们却因为舍不得路费死活不来。
临走时,哥哥给我一张银行卡,他说女孩子在外面一定不能亏待自己,缺钱就跟他说,他想办法。
末了,他又一脸严肃地说:“一定不要让人知道你哥哥是傻子啊,我不想给你丢脸。”
无限酸楚涌上心头,这么好的哥哥我骄傲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给我丢脸呀,我一把抱住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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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后,我也没有懈怠,除了学习,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做兼职,每学期都努力争取全额奖学金。
在生活上能够自给自足后,哥哥的负担减轻了不少,他用微薄的积蓄在家附近开了个修理铺,外婆在铺子里陪他,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摆摊卖菜了。
2014年,本科毕业后,我放弃了保研机会,选择参加选调生考试,回到家乡所在的县城,成了一名公务员。
那年春节,我买了对联和窗花回家,那是养母过世后,我们第一次把家里装扮得如此喜庆。
19
年夜饭上,哥哥跟往常一样把鱼眼睛夹进我碗里,又将鱼刺最少的部位夹进外婆碗里。
他的手因为常年修车,显得粗糙不堪,指甲缝里的油渍已经嵌进皮肉里,怎么都洗不干净,无言地诉说着他这些年的艰辛。
我望着眼前这个从17岁,就独自扛起整个家的大男孩,想起养母临终前的托付,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嫁给哥哥,陪在他身边,用一辈子来报答这份恩情。
“等过了年,我们就结婚吧。”我望着哥哥,语气很平静。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转瞬立即摇着头大声说:“不行不行,你是我妹妹,你永远是我妹妹。”
外婆也坚决反对我嫁给哥哥,她说在她眼里,我一直都是她的亲孙女。
她希望我找个好人家,如果可以,她恳请我将来带上哥哥,保证他有口饭吃就好。
哥哥埋头扒着饭,对外婆说:“我可以养活自己,只要晓菊过得好我就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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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这个心事后,哥哥更加卖力工作。
他告诉我,他要存很多钱,还要照顾好外婆,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嫁人了。
2018年春天,在同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汪浩,他是一名警察。
他爸妈在他上大学那年因为一次车祸,双双过世,家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因此他对亲情有着更深刻的体会。
在了解到我家的情况后,汪浩不禁为我们一家人的亲情所感动,欣然接受了外婆和哥哥。
2019年夏天,我们结婚了,当婚纱落地那一刻,我看见哥哥眼里溢出了泪花,他的妹妹终于成了别人的新娘。
或许,那些他替我负重前行的岁月,我一生都无法报答,但我一定会用余生,努力保护好他,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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