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发现215具儿童尸体的寄宿学校，曾是加拿大的噩梦|今日加政
【今日加政】为加拿大华人Eric在《加拿大和美国必读》公号开设的独家专栏，以更西方、当地的视角来为华人、华裔解读加拿大。每周一更新，不见不散。我原本安排在本周一的话题，是谈谈加拿大的大学教育和美国大学体系的区别，因为很多加拿大人都会纠结到底应该送孩子上加拿大大学还是美国大学。但上周末发生的事让我临时决定改变今天的话题，我们来谈谈一百多年前发生在加拿大的一个可怕的教育体系：寄宿学校 Residential School。
上周四，在位于 BC 省 Kamloops 地区，一所已经废弃的天主教寄宿学校的遗址上，发现了 215 具被掩埋的儿童尸体，他们中间，最小的可能只有 3 岁。令人痛心的是，这些死亡竟然没有历史记录。Kamloops 历史博物馆的人员还在继续工作，看能不能在历史中找到关于这些死亡孩子的蛛丝马迹的记录。这所天主教寄宿学校曾经是加拿大最大的寄宿学校之一，在 1890 年至 1969 年之间运作。在这个学校就读的孩子大约 500 人。根据学校的记录，死亡的孩子人数为 50 人。那么什么是寄宿学校，为什么这种学校里孩子死亡的人数如此之高。即使按照官方记录，死亡比例也达到 10%。要知道在加拿大历史上死亡率最高的事件，是残酷的机枪和铁丝网主导的一战期间，那场战争中加拿大在欧洲战斗的军人的死亡率，也不过 11%。而在风平浪静的加拿大本土，这个寄宿学校中的孩子，死亡率竟然在 10% 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图源：Kamloops, Canada by Nick Saxby/Unsplash从 1830 年代开始，加拿大的白人殖民者认为自己的文明远远超越于本土的原住民（加拿大主要的原住民为 Inuit （6.5 万） 和 Metis （58 万）两个部落），他们很”好心“ 地希望将原住民归化到文明世界里。当然，归化成年人太难了，于是他们想了个好办法，将原住民的孩子强行从父母和家庭里带走，让他们住进寄宿学校，封闭式地训练他们，让他们皈依天主教和基督教，接受现代文明教育，这样愚昧落后的印第安文明不就被淘汰了吗？这些原住民的孩子们不就融入现代文明社会了吗？第一个寄宿学校于 1831 年建立，开始是教会出资兴建，到 1880 年得到了联邦政府的资助，1920 年甚至直接立法要求原住民孩子必须进入寄宿学校学习。这一政策受到原住民的强烈反对，但他们在政府里基本没有力量，于是只能隐藏自己的孩子，不要被政府官员发现。历史上被卷入这个计划的原住民孩子总计约 15 万人，占这一时期总体原住民孩子的 1/3。这是一个系统性的，由政府资助的，意在摧毁原生文化和语言，强迫同化原住民的计划。孩子们如果在学校里被发现说自己民族的语言，会被惩罚。学校通过各种措施，限制甚至直接剥夺这些孩子们的父母探视孩子的机会。一些寄宿学校的孩子们自进入寄宿学校，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寄宿学校虽然得到政府出资，但显然这不是当时的殖民政府特别关心项目。因此寄宿学校的条件很差，甚至一些学校冬天会发生冻死孩子的现象。同时，当时的白人也视这些原住民孩子为劣等人类，在寄宿学校里的体罚和管教，是当时普通加拿大学校里不能接受的。在当时的基督教学校里，认为体罚是拯救这些异教徒孩子们有效的措施而被默认了。政府缺乏监督这些学校的措施，很多孩子在这里被身体侵犯和被虐待。这是寄宿学校孩子死亡率高的一个主要原因。据官方记录，寄宿学校孩子在校期间死亡者，有 4100 人，这是一个接近 3% 的死亡率。大大高于同期加拿大其他正常学校孩子的死亡率，甚至有一间寄宿学校孩子死亡率高达 69%，这和当时的肺结核流行及对原住民孩子的漠视和缺少医疗手段有关。事实上，后来的调查组织通过查访原住民社区，发现有大量孩子被送到寄宿学校之后，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本次在 Kamloops 发现的大量无记录死亡的原住民孩子，也证实了寄宿学校中死亡的孩子人数，被大大低估了。即使存活下来的孩子们，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们和自己的民族，自己的父辈们完全隔离了，他们不再会说本民族的语言，不再能进入本民族的社会。但在白人的社群里，他们依然是可见的少数民族，依然不能受到平等的对待。后来的研究显示，从这些寄宿学校里毕业的原住民孩子们，有更高的酗酒，精神创伤和自杀率。自二战之后，加拿大和西方各个国家一样，逐渐开始反思早期的殖民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观念，开始认识到文化多元性的重要和可贵。1980 年代开始，加拿大整体社会开始意识到寄宿学校的罪恶，一些宗教领袖开始站出来对当年教会主导的寄宿学校制度进行公开道歉。2004 年皇家骑警 RCMP 正式为自己当年参与的强迫原住民孩子去寄宿学校而道歉。2008 年，Stephen Harper 首相正式代表政府和议会各政党，向原住民社区道歉，并建立了真相和和解委员会 TRC 展开对寄宿学校这段历史的调查，2015 年，调查的最终结论是，这是一个系统性的文化种族灭绝 cultural genocide。它和纳粹对犹太人的灭绝唯一的区别是：它是“从孩子身上灭绝一个种族”。BC 省省长 John Horgan 上周五也发表讲话，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他说：“这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悲剧，是加拿大寄宿学校这一制度对原住民施加的暴行，以及这些暴行的后果如何在今天继续影响着我们的一个例证。”在经济赔偿方面，2005 年，加拿大政府斥资 19 亿加元对现存的寄宿学校的受害者（现存约有 86000 人）进行赔偿。目前大约已赔偿了 16 亿加元。另外每一个受害者还可以直接对政府进行起诉，如果胜诉可以得到最高 27.5 万加元的赔偿。到 2017 年为止，已经有 3.6 万起这样的诉讼，赔偿金额总计 31 亿加元。说到这里，我不禁要问问美国政府，你们历史上对黑人的迫害，不亚于加拿大的寄宿学校吧？而你们对黑人的赔偿，恐怕还停留在纸面上吧？仅仅从这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加拿大人和美国人文明程度的差距。加拿大对原住民的赔偿和忏悔，不仅仅是口头的道歉和物质的赔偿。加拿大通过自己的教育体系，深刻地将原住民寄宿学校作为历史的耻辱告诉每一个在校学习的加拿大孩子们。我的女儿从上中学开始，学校的人文教育课 Humanity 就反复向孩子们介绍当年的寄宿学校的历史，他们被要求做自己的研究并攥写论文，这一教育几乎每个学期都有，侧重点不同，主旨在于强调多元文化的重要性和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这对于我们华裔也应有启示作用。寄宿学校和我们华裔基本上没有关系，那是早期白人殖民主义者的罪孽。但在整个 20 世纪，我们华裔接受了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教育，导致至今我们还有很多人认为“落后就要挨打”。在讨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问题上，很多华裔认为以色列文明先进当然就应该占领更多的领土，网络上流传着大量的视频，一些华人洋洋得意地嘲笑着非洲黑人的“落后和愚昧”。也许我们意识不到，但这些观念都严重落后于现代文明社会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被人尊重，你自己必须是一个有现代文明观念的人。在加拿大，我们不会因为你有一个“强大的祖国”而尊重你，那是殖民主义时代的观念了，现在世界的主流价值观早就改变了。我们只会因为你这个个人是否是一个文明人而决定是否尊重你，这是一个关键性的改变。所以，如果我们还觉得原住民根本就是一个落后种族，文明程度低的民族就应该给文明程度高的民族让出生存空间，那么我们就还生活在二战之前，甚至一战之前的人类文明水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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