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没有忧伤
——表哥的故事
今天与老姐通了一个电话，得知小仁表哥刚刚去世了，在他生日前一天撒手人寰，不胜嘘吁。人生苦短，大概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一、好学生与坏学生
小表哥是大舅家的老幺，年纪比我大不了六岁，还是同一所中学的校友。以前也算是地方上的半个风云人物，被当成正面的反面的教材，在村里广为传颂。在我而言，却只是一个不是走的太近的亲戚，和一些零散的回忆。
外祖家的基因应该是比较强大的，表哥表姐们个个都相貌堂堂，在南方普遍不算高大的人群中，很是打眼。小表哥应该算是颜值担当，在我小时候，多少曾借他1米8多的大个子，孔武有力，高大英俊的形象狐假虎威，在同学间炫耀：那个很帅的男孩是我表哥。
他并不是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不过也不是学渣。初中升高中时应该成绩还可以吧，高中后就似乎不那么突出。初中时候是否有交错已经很模糊，我上高中时候，他应该是学校的体育生应该是没错的。农村中学的升学率在二、三十多年前可想而知，低的可怜。小表哥考了几届也没有跃过龙门，而且一次比一次离分数线远。大概在我高二的时候他应该是弃学不再高考了。
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他的，即使大学没有成功，却也把班上的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小表嫂。
自由恋爱在现在算不了什么，当时还是很轰动的。也有人说这是他屡次高考不第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正确与否，不过后来听大舅妈的唠叨，似乎埋怨这个儿媳妇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也曾暗暗把他当一面镜子，学生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时，我和他见面也没有多聊几句。在同一所学校里见面多少还能打声招呼，毕业出来后就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他是社会人，而我是一个象牙塔里的学生。
二、天上掉下的老板
在农村死守着那几分田土是没有出息的，而村里分配到每个人头那点地也撑不起一个家。尤其是我后来才知道小表嫂的家境一般，他们结婚，也没有像其他家庭一样得到双方父母的支持。甚至连一间像样的婚房也没有。两个青涩学生娃娃要过好日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我知道他们并甘心当死农民，过祖辈们一成不变的日子。那时候双高中生应该算是半个高知家庭了。父母辛辛苦苦供他们念十多年书，不能光宗耀祖是多少会受到背后非议的。
表哥夫妻俩都不是田里啃食的人。我印象中他们成家后田土都交给别人去耕作。在当时还没有兴起到更南方广东打工的热潮时，他们做点小生意，打点零工，在县城里混过，也在省城帮人打工。小两口普通高中毕业要技术没技术，没有资金也没有人脉，脸皮比书本薄很多，日子过得大概是相当紧张的。很多时候我打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是读书读傻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上学浪费钱。不过偶尔的几次见面，他们对于生活的理想与追求，对我这个上学的表弟还受教育的：如果高考不成功，大概日子也会与他们差不多。
再后来几年，我忙于考试与求学。我再次得到小表哥r的消息是他发达了。机缘巧合，两口子在益阳做了一番事业。据说承包了几条线路，当上名副其实的公交大佬。置洋房买豪车，日进斗金，反正乡人们传说都是有板有眼的。我想应该与他们多少算半个读书人有关。抓住政策的机会，豁出去做事。在大家都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时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要多一些机会。再怎么说他们两口子都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看报纸看新闻了解时势也远远比那些个文盲强。小表哥的地位是水涨船高，反正是大舅妈的言谈中也不时夸耀自家的儿子有出息，对于儿媳也多了些赞许——能干的媳妇才配的上自己优秀的儿子。
在某次乡党的聚会上，我见过小表哥一面，却也没有多少唠嗑。我是穷酸学生，他应该算是乍富起来的企业家吧。他感概自己不是好学生，错过上大学的良机；我却也无从插嘴他经营上的事情。我们偶尔谈起曾经的母校，却没有多少共同的师友。他对于教育的好感，更多是大学生活的某种执着。哪怕我大学毕业后混的并不如意，他还是有种心底的自惭不如。他跟我说他这一代不行，后一代就一定要在学业上超过他们。事实上后来他对教育的渴望，在儿女身上得到了回报。一双儿女的成绩是一个比一个优秀，完全不像他们两口子那样砸都砸不出模样，完全是学习机器，屡次获得学校的奖学金，甚至学费都是全免，完全是祖宗坟头要冒烟的势头。
三、一个传奇的破灭
故事如果这样开展下去，我们也希望这样一帆风顺。问题是老天总爱开玩笑，在我离开家乡到异地读书工作几年后，再回家探亲，却发现他们的境遇有了一个大转折。我那位个子不算太高，姿色中等的表嫂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掉进了赌博的泥潭中，把两口子辛辛苦苦的攒的那份家当，败个精光。不但产业没了，还欠一屁股数辈子难以还清的赌债。
小表哥是否嗜赌不得而知，他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却不容否认。要不一家子的事绝不会由一方去决定。不过他还是很有担当，老婆欠下的债一并接过来，砸锅卖铁。没有那些村妇长舌们的恩断义绝，各奔东西。小表哥丢掉奋斗半辈子的事业，一切重回起点。这回他们彻底与田地无关了，在他们风光的那几年，村里早已经把他们的田分给别人，或者是他们把户口搬到别处了吧，这回回到老家，他们是寄居在老父母身边的啃老败家典型。村里人不再去围绕他转了，他也见到熟人就躲开。我好几次远远见到想打招呼，他都似乎有意无意避开了。我总觉得他的过分的自尊让自己格格不入熟悉的村落圈子。人生路上，跌倒几次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儿女的教育没耽误，自己一天天去努力，去赚钱，去还债，希望还是有的。
也许我没有他那种经历，我的人生路途上还算平坦。该学习学习，该工作工作，该成家就成家，一切都似乎按照某种预定的程序进行：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一贫如洗。只要自己不作，大概也就翻不出多少水花来，哪怕是在素以快节奏著称的北京。而小表哥，他能够重新站起来吗，他会就此一蹶不振吗？
日子总是要过的，我后来也听说过他的一些最新的传闻，不外是两口子起早贪黑，忙东忙西，重拾旧业做小生意；又或是两口子还是赌性不改，或者是给人去卖苦力等等，我多少有点不相信。不过风光的日子大概也再也回不来了，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过去了。直到他的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工作，我也没有多少印象，他是否完成复兴家业大计。有些错误可以犯，有些错是不能犯的，人生如果可以有回车键的话，他们的选择会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吧。
最近一次得知小表哥消息时，说他得了癌症晚期。年纪轻轻染上绝症，大概是年轻时候不注重保养，或者是一个读书半通不通，挥霍掉自己的青春的报应吧。我能想象他的苦闷，也曾想表达一下意思，却又因为没有联系方式而作罢。
四、最后的话
他这辈子大概应该有很多的故事。起落的人生从来就是闲言碎语的温床。他不算知识分子，高中生文凭怎样都拿不出手，尽管他父母在他身上寄托很大的期望，拜祖烧香没有断过，大学对他而言难以跨过的门槛。
他也不是成功的企业家，充其量算一个暴发户，却又流星般坠落。
性格上，他应该随我外祖血脉的谦和，没有去伤害个乡里乡村，却也无法杜绝别人的红颜白眼。
我很少写回忆，一面是懒得去翻过去的片段，更多是一种逃避。换成我，没有考大学，在老家生活，生活会一样吗？或许更加不如。人生是一种选择，得到或者失去，冥冥之中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呢。
我曾经有机会与他把酒言欢，谈论读书或者社会生活，现在只能够面对越来越模糊的记忆，遥遥祝福他的下辈子会走的平顺些，风光些……
2019年夏至日书于北京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