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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疼痛
 
    1986年,在老屯东头田地边的一块空旷黑地上,我被一只突然低吼着窜过来的大狗在左大腿肚子上掏了岁月狰狞的一个豁口。
   
    当时我正在和小伙伴们聊着天。有人问我,你家就要搬走吗?我就抬头看看快黑下来的天,低声说,一会儿就要搬走了。说完,心底一阵难过和不舍。正在我们交谈时,几只狗平地炸雷般奔跑着、追逐着出现在了我们的北前方。小孩们慌张着四散跑开。我也就怀着一颗因紧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感到灾难如同黑云密布般逼近的心向后面跑去。但我一回头,便发现狗正跟跑在我的身后扯住不放。我发出哭喊的声音。接下来,我感到大腿一阵冰凉,我的细皮嫩肉被狗的牙齿撕出一条血河来,继而一股辛酸发沉的、有着大地开裂形状的疼痛传至我的周身。我大哭。我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欺负。于是我回身疯狂地报复这条狗,我狠命地踢它,却踢到一阵虚空里。它跑远了。呜呜地,灰溜溜地,然却带着得意洋洋的窃喜跑得没影了。闻讯而来的父亲,赶忙带我坐上来搬家的大解放去往街里的而卫生院。晚上,打了针狂犬疫苗。后又接着打了两三天。现在想,我不应该跑,应该与它对阵,在气势上压倒这条内心孱弱的恶狗。可是悔之晚矣,不说也罢。但它为了偏偏从一群小孩中挑我作为攻击的对象呢?为什么我在老屯住了八年都没有被狗咬过却在搬家那天离开老屯时被咬了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再后来,我记得家里养了一条名叫“大黄”的狗。与我亲热紧密。那么,这证明我不该是狗极度讨厌的对象。所以,直到今天,我也想愤怒无边地指向那条早已不在世上的狗发问,你为什么没来由地咬我?
   
    问着话,第二次鲜血淋漓的伤如期而至。它碾碎了当时平静的时光,一度暗无天日地陷入身心的沉默。
   
    刚搬回街里那几年,因为母亲是农业户口,在老屯还有地,我就经常跟随种地的父母回到老屯。回去一次,便陌生一次。渐渐地,也就不认得、不联系那些小伙伴了。我那时喜欢坐马车。就有一次,我的手放到了木板车的边缘上,车进院子时,边缘刮到了园子的杖子上。我赶紧缩手,没有及时撤出,右手的无名指就被马车的木板和杖子的木头死死地挤了一下。一个铁锥钻心的满天的疼,一个席卷而来的遍地的痛,让我大叫不止。拿出手,我的手指甲都被挤没了。我对父亲喊疼。父亲就心痛地赶紧又把我送进了医院。之后,在医院里下药捻子,是非常疼非常折磨人的。在那间明亮干净的卫生院的护士室里,我被护士和众多患者的目光围注着,我扭曲的面孔压抑了我的嗓音。一直,我都很沉默。护士们纷纷说我很坚强。再过了一两个月,手指也就完好如初了。一个马虎大意的粗心男孩,他的第二次伤与从街里到老屯的候鸟般来回有关。我是个多么让我父母不省心的孩子啊。尤其,在我有了女儿之后,一不小心没照顾到,幼小可爱的她就从床上摔到地板上发出“通”的一声时。我就更贴近靠近了当年父亲的那种充满无限悔恨的父爱。
   
    第三次受的是右腿的伤,那是在一个灿烂清明的日子,是由我的一场喜悦淹没的飞奔所造成的。
   
    那时,我家刚盖完房子,就请来了一批木匠来给我家打家具。我记得那是一段充满水泥、砖头和瓦片气息的呛鼻的日子。我的父亲给我买了新衣服,我大喜过望,就从后道跑回来,跑到屋子里,想要把我的新衣服、我的兴奋和欣喜呈现给坐在炕上的姥姥看。我喊着,姥姥,姥姥。我就迅速跑进了屋。待我跑进屋时,我的右腿脚踝处绊到了那些木匠搁置在过道的一把铁锯上。于是,我以左腿已经跑进里屋、右脚却还在外屋的过道上的姿势趴倒在地上。众人大惊。我却不好意思起来。虽然,我哭了,疼得龇牙咧嘴,但当我记得卫生院的护士说过我坚强的话语时,我就没有大哭。那是我一生最严重的外伤。一条长长的伤口,险些伤及骨头,如果那样,我就成一个瘸子了,这辈子连找媳妇都难了。家人也都后怕了。而那个木匠的包工头,一个非常和善的中年人也后悔不该把锯放在那个位置。他埋怨自己,斥责了他的手下。我的姥姥,则吓得哭出了声,掉下了浑浊的眼泪。之后,去医院,缝了十多针,也就慢慢地好了。事过多年后,在卫生院做护士的大姐看到我的伤口说,你这是医疗事故。因为我的伤口有一个手指宽,上了仅有一层薄薄的筋肉,摸上去,很薄,也很痒。而现在的医疗,缝针是不可能有那么大伤口的,痊愈之后针线也就成为肉的一部分了,也就什么口子都看不到了。等到十多年后,姥姥去世了。每次我有那么一年半载看到这个伤口时,就忍不住想起姥姥,想起她的一个老泪纵横的、低泣沉声的哭。想起那哭声,就像想起她的那两只褶皱厚重的、温热的手在抚摸我一样。想起这些事,我的心就像遇到一块被烧红的铁,有着一块想孝敬姥姥却无处找寻的悲苦烙印。
   
    第四次受的左胳膊的伤。我就像一个注定要遭受完所有磨难才能取得真经的求经者,不得不在左胳膊的骨头发出的“嘎巴”声里滞停下来,才能再走上那条年长月久、世道浩淼的人生路。
   
    那几年,我已经学乖了,老实小心了许多。父母也就似乎放心了。也就在一个秋日高凉的日子,他俩去老屯收割母亲名下的几亩庄稼时,把我和弟弟留在了家里。我和弟弟玩着一下午父亲刚从北京拿回来的一个类似照相机的玩具,按一下,里面就换一幅故宫的画面,再按一下,是长城,或者颐和园的场景。玩一会儿,没了意思。我就和弟弟去小学后操场玩篮球架子。我逞能,问弟弟你能爬上去吗?弟弟笑着说,别爬了危险。我就偏爬。爬到篮球架的上空时,一下子没把住,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起身,不好,左胳膊太疼了。我以为没事,就忍着,到了晚上,忍不住了,我就骂弟弟,埋怨弟弟没看好我。等到了黄昏后,夜黑从时间深处袭来时,父亲才总算从后道上出现,他从老屯回到街里的家来给我俩做饭。我就对父亲说,胳膊疼。父亲原也以为没事,可不敢大意,就连夜带我去找人接骨。不行。还是疼。人家就没敢弄,说还是天亮去卫生院吧。那天夜里,我是在疼痛中睡的觉,把那个黑夜熬成了一万年悲伤忍痛的、炼狱折磨的长夜。第二天一大早,去卫生院,与我家关系甚好的老秦大夫说,赶紧去县医院,弄不好,骨折会加重的。父亲就带我就去了县里的医院。将近一个月后,我才出院。现在想,那段住院的日子,是快乐幸福的,是阳光明媚的,是生趣盎然的。胳膊起先肿的有小腿那么粗,几天后就不痛了。上面敷了一层类似泥土的中药后,很快就肿消伤退了。住院期间,父亲曾带我下楼去县城里逛街,我记得在一个明亮耀眼、干净寂静的商店里,我盯着乒乓球拍,凝视着看,心底暗压着艳羡、向往和被岁月放大了的欢天喜地的希望。父亲问了价钱,五块钱。然不知为何没买,反给我买了一副象棋。我也就同样欢天喜地起来。回到家里,母亲抱住我。仔细地看。反复地摸我的胳膊腿看少没少什么零件。她后悔自己回去种地而疏于对儿子的关切和照顾。从那以后,她也就再也不把我和弟弟扔到家中去种地了。也就把地承包给了我的一个远房叔叔。直到前几年,种地会返很多钱,农民不用交税,在财政所工作的父亲也再不用去收税时,母亲才后悔卖便宜了。现在有地的都牛起来啦,母亲说,要不是当初种地那么苦,那么累,当年是不会把地转出去的。
   
    现在,我把自己的身体发肤的四肢依次数落个遍,重新又回归了一条无比真切的疼痛的日月路途。我需要把这些疼痛的灵魂小心地放回原位,方能接着上路。我就想着要给远方的父母发几条短信,就写上吃好穿好,注意身体云云。也只有靠了这种现代通讯的遥远抵达,才算能使这颗回忆的、纠结的心暂时安顿下来,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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