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评论：“大文化”苦旅

                 

   

 

     余秋雨先生现在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但当年他的《文化苦旅》却是风行一时，现在也还是值得一提的。别的不说，那一股批判精神，那一股思想锐气就难能可贵。所以我要借他的创意，来搞一通“大文化”苦旅。

 

    所谓“大文化”，也并不是我的杜撰，其实是上世纪80年代时兴的概念，只不过现在人们都不大用它了，我倒觉得用它来称谓我们现在这种恶性膨胀的泡沫文化还是比较合适的。中国人应当记得，在脚下这自古著称于世的文化大国，我们曾经把新文化当做进入20世纪的礼炮，我们曾经以文化的名誉进行过一场长达十年之久的大革命。而且在改革开放之后，文化又被当做最时尚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事实上，从上世纪80年代起，我们的文化就开始通胀起来，人们言必称之、行必冠之、风之扬之、于是就形成了我们现在这种“大文化”格局。

 

    现今我们的“文化”可谓大矣，它笼罩一切，几乎涵盖整个精神和物质世界。在我们经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各个层面，无不飘扬着文化旗帜、悬挂着文化招牌、洋溢着文化气息。文化覆盖神州大地，地方有区域文化，城市有城市文化，乡村有田园文化，山水有风光文化，天上有神仙文化，地下有鬼文化。文化蔓延经济领域，企业有企业文化，商品有品牌文化，还有广告文化，促销文化，贸易文化，生产、消费、交换、分配各个环节都被文化包裹了。文化笼罩着人们的生活方式，生有姓氏文化、死有丧葬文化，行有汽车文化、玩有旅游文化、住有民居文化、穿有服饰文化、吃有膳食文化、喝有酒文化茶文化、拉有厕所文化，当然，还有国人最感兴趣的性文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咱们中国不但经济崛起了，而且文化也勃起了。文化淹没了物质，淹没了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可见。人们已经被隆重的文化氛围所裹协，日思夜梦都有文化的底蕴，言谈举止都具有文化内涵，所作所为都有文化依据。或者干脆说，人是为文化而生存，而行为的。人只不过是文化的模特，物质只不过是文化的实证。我们仿佛不是行走在大地上，而是悬浮在文化中，在文化中呼吸，在文化中思想，在文化中为所欲为。

 

    “大文化”点击着人们的生活和行为。就拿跟我们口福相关的饮食文化来说，光一门菜谱摆出来就可以超过《大百科全书》，且不说传统的川菜湘菜粤菜满汉全席用公款摆着豪宴，其中新发明的金粉人乳也捧献富翁，还有什么乌龟王八鸡公蛋虎豹牛鞭也都成为老板的便饭。而酒文化呢，不但各类名酒本身都有深远的文化背景，长江黄河几为酒池，中华民族泡在酒中，更重要的是新酒令大行其道，将特别刺激人基本欲望的黄段子参杂其中，也为一度风行的手机短信息提供了丰富素材。非唯饮者留其名，人情练达即文章。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细末细节都受到文化的提升。人的嗜好被提升为品位，人的本能被提升为觉悟，人的潜意识被提升为哲学，人的异化被提升为解放，歪理邪说被提升为科学。同时，“大文化”又大事渲染，无耻占有被抹上文化油彩，金钱交易披上文化外衣，红灯绿酒泛起文化光环。假丑恶都被文化起来，让它们不知羞耻地同真善美混为一谈。物欲横流泥沙俱下以及三教九流放浪形骸都可以在文化的多样性多元化里得到解释。于是，中国人在五千年历炼中升华起来的道德和精神大都被“大文化”一锅煮了，它们被稀释、化解，穿越，颠覆乃至面目全非。

 

    “大文化”搜索历史传统和风俗习惯。它们嘻嘻哈哈疯疯打打沿着历史的河床漫游，一边在传统文化标识上撒尿，一边在扬弃的废墟上拾荒，盗墓和发掘一起到处乱刨，弄得沉渣泛起、腐旧横陈。《三坟》《五典》被重新解读，文艺经典被随意穿越，失散文物又敲锣拍卖，祖传丸散摆着地摊，地舆阴宅、麻婆相面和《易经》一起被捧为预测科学，武侠叱咤江湖风云，气功演绎生命科学。旧风俗、伪风俗到处让人观光，复古仿古建筑里卖着晚礼服，民清古屋上酒旗飘扬，孔子一度被供奉到天安门广场，神州大地到处高耸先贤的金身，庙宇香火缭绕普渡众生，紫衣大师为旷男怨女指点迷津。高山处处埋王侯，后土无地不战场。历史被戏说、奸佞被翻案、祖先被丑化、礼教被供奉，辫子小脚鼻烟壶成为国粹，而小脚女人的裹脚布也成为一种文化的旗子。不时有专家学者举着这样的小旗在论坛上挥舞着，挥舞着……

 

    “大文化”收藏着现代风情时尚。欧洲的城堡教堂和歌特式建筑已经成为我们城市的欧陆之邸，据说北京的什刹海就将建成“巴黎左岸”。缪司变成了“三仙姑”，更有画在大腿上的国画、题在马屁上的诗歌、刊在额头上的论文、印在床单上的小说。追星族的痴狂已经成为当代中国最合法的群众集会，粉丝崇拜为名人搭建高耸的网络话语平台，时装和选美成为城市最亮的名片。西装包裹了主流社会，英语训练了知识精英，互联网把白领领进虚拟社会，电脑游戏对学生进行义务教育，麦当劳培养着孩子的味口。洋酒灌进肥肠，香车御驾贪官、别墅颐养富豪，桑拿侍侯老板。二奶取代发妻，处女从事“三产”。 “先生女士”和“老板小姐”联合起来，把“同志”租赁给同性恋。西方的价值观、人生观同东方小生产意识正在我们“大文化”的温床上结合，日后在地毯上蹦达的就不仅有跳蚤。

 

    够了，让我们结束这样的“大文化”苦旅吧。难道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要创造的文化吗？难道这就是我们这个东方文明古国本该宏扬的文化吗？这是文化的主流、还是文化的泡沫？这是文化的发扬、还是文化的亵渎？这是文化的荣耀、还是文化的悲哀？在大力提倡文化自信自强的今天，难道我们不应该对这样的“大文化”加以审视，对我们以往的文化建设认真反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