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一些纯净的灵魂,于大地一隅,独放暗香。我被这些暗香迷醉。将步步设防的刀剑归鞘,铸兵器为铧犁。
我把这些闪着月亮清光的种籽埋入内心。渴望能在冰雪的淬沥下萌出坚韧的胚芽。我召唤成熟采撷成熟,在时代的污泥里,我要藏好自己灵魂里最干净的玉。
就像高傲的鸟儿,虽濒临幽冷的深谷,也要驮起整个天空!
鱼在天上飞,鸟在水里游。白云生处的蓝,是他们永远的故乡。
暴雪来临,他们把无助的羊群领回了家门。
海水涌向古城,长墙绵延进蔚蓝的天空。风暴崩溃了的泪水,让一些借口为贫病的大地找到可以下刀的理由。破碎的梦境涂抹着一条又一条改头换面的江河。
而我,只能以一尾鱼的姿态,抱紧水的孤独。
隐藏一隅的兰花,以虔诚的祝祷,为我擦拭蒙垢的内心。
内心阔大,我必须要像一些纯净的灵魂,以毕生力量,在善念与佛意的大地上开垦荒地。雨水飘坠,离家远行的孩子,把每一滴雨都看作是一粒化育思念的种籽。
琴和马跑出世俗之外。面对泛滥的河水和沉重的悬崖,他们小心翼翼做着春风的良臣。
天空下,他们把没有重量的阳光金子搬进了人们心灵的庭院。
闪电锐利,生铁吐出碴滓。烈火中他们努力挖掘雨水的苦难。即使黑夜来临,他们也不会让乌云压倒自己坚强的背影。
他们忧伤生命的火烛短暂,以纯净灌溉心灵的树苗,最后把自己安葬树下,以芊芊芳香慰藉泥土的圣坛。
在被污染了的大地上,他们让我看见了:一些挣脱了世俗硬壳的纯净的灵魂!
麦芒上能站几人
许多人拥挤麦芒上。他们高嚷,手舞足蹈。他们架着欲望的梯子,争先恐后钻进太阳里面,掏出大把大把黄金。那些金子和乌云从礁石缝隙间钻出,侵占整个麦地。
戴着面具站在麦芒上的人,是饱食终日的强人。他们对着镜子密谋,心比刀锋利。
麦芒。麦粒。一张弓箭。茎杆与粗砺的根相连,大地之下的马蹄铮铮。蚱蜢和麻雀飞过,轮番向麦田投下一块块石子。再锋锐的刀,也不能铲除这些勇猛善战的小匪。
我芒刺在背。被一把山一样的大锁扣住,不能飞翔。
雷暴抢劫麦子!刀与刀让它们分离。自由来去的风吹着,它们分开又聚集。没有什么能比雨水更了解大地的需求了。古老的大地,播种者生活难以为继。
我不想做一根麦芒,也不想做在麦芒呵护下的懦弱稗草。我只想做一颗支撑麦芒的麦粒,坚实敦厚,忍辱负重。它在辽阔大地上,为一个个圆满,承受冬雪和春风,夏雨和秋阳。它淡泊、从容。任无知的麦芒攀援金黄的圆满之上,继续充当虚荣的王冠。
听
潜伏的阴晦,与我的怅惘,在沉重狭窄的古墙下弥漫。一些马蹄暴露的阴谋如此清晰,一些关隘幽禁的暗香如此神秘。羊群走失的夜晚,谁在悬崖之上救起受伤的老狼?人们朝拜卑微的神灵,但风雨不能歇息,让我不得不掩好内心破损的门窗,不被骤烈的大海击碎。
一些碎与一些完整,全都藏在了铠甲一样的石头里。这些顽石,再坚硬也不能抵挡狼烟的焚烧。大草举起苍天,神鹰冲出剑鞘。英雄的骨血跃上了历史的海拔,又跌进现实的深谷。我在风中绵延了千年的枝叶,无法找到根的方向。我真的不知:一些罪恶比石墙坚硬;一些善良比大水柔软。
眺望故地河畔,是否还有苍苍蒹葭、参差荇菜?远方一无所有,远方一无所获。谁把山川仅有的家当变卖,换取锦衣华裳和倾国的美艳?谁长跪不起,让那些曾经逼退鬼魅的寒光和锐利于群山大壑的锋芒,失去了往昔的重量?谁骨质疏松,烟岚一样在一种媚丽遮掩下悄然流尽、飘逝……
我到底听见了什么。我听见了,还是什么也听不见?月亮黯淡无光,灯盏四处游荡。那些涌在巨石里的浩大江水,把心灵的祭坛冲得七零八落。水落石出,我依然无法看清事实的真相。面对苍茫大地,那些掩盖罪证的君王,有何理由高居天上?但丁在地狱找到了钻石,那里深埋一场大雨的煌煌雷电!
谁让遥远成为永久的遥远?谁让荒芜成为永久的荒芜?一声清啸,谁听见了英雄精血的复活?史册闪动寒光,颂辞接续断碑,火焰烧烬了粮仓,什么人恩断义尽,把功臣推向了绝路!我逐日狂走,脚步杂乱,声音嘶哑,我与前人的梦想,终有一天要冲出这些石头的围剿!
一棵树的纯净
天空硕大的子宫让一棵树葳蕤上升。比天空还葱郁的树冠,遮住了大地的光明和晦暗。
光明来自救赎的伤口。一棵树身边,要有一条比月亮还清澈的河。河畔徜徉一匹忧伤的马。它驰向了月亮深处。那里森林茂密,灵魂完整,花草不曾被斧锯惊扰。
月亮深处一棵树。纯净,俊朗,不需防备;它丢失了大地,也会得到众亡灵的抚爱。它身边的月光水管,滴水声不断。
读月光下的众生。即便是一根草,我也要读出一棵树的高度。
我只祈求,在这个没有疾病和纷争的山谷,到处生长医治人心的草药。
在这些树间穿行,我很在意阳光的纯度。
为了阳光,我会从山野走向平原,从大海走回小溪。我要听大地深处阳光的根须四处流淌、发芽,生出无数林涛。我要仔细辨识花草的低语。我要卧听山崖沉入睡眠、果实敲响大地的眠床。
我祈望,那一棵树与这一棵树,纯净得能时时映照一个人的内心的暗。
赞美青涩
那些青涩的光,就在不远的季节里摇曳,并且快速穿过我的身体,抽走我的精血。
它跟随一场大风,汹涌,跌宕,狂啸起伏;它追撵一条大水,攀登,奔腾,飞流直下;它怀抱苍茫的大野,下一场滋育麦子的雨雪,刮一场让树木萌动嫩芽的煦风。
它内心神圣、宁静。它打开圣书,一页一页念着:泥土。花草。鸟鸣。河流。大海。
从一匹马开始,它一路攀跃。马不停蹄,洞穿一个又一个黑夜。
它青涩的光芒,是骨骼里坚韧的钙质,锐意直抵阳光的内部。
它让遥远的那个女孩投进了月亮深处。上升,再上升。带着一身诡秘的花香和一块沉重的岩石,沉进高处的深潭,义无反顾,毅然决然。
它让那位追赶巨大火团的父亲,将血液化为一场大雨洒向奔腾的大地。他挽住时光的绳索,让灵魂拒绝跌落。它让青涩的光芒闪亮在桃林。它让朽腐了的老树,重新开始萌发、分蘖、绽蕾、结实,生出更为青涩的青涩。
没有被毁灭了的枯枝败叶,没有被瓦解了的日月星辰,没有被解构了的诸多意义。
我将看见比春天更早的时光来临。沉冰融化了的大地,果实传递着内心的灯盏和苦难的盐。劳动的肌肤,像月光银色的藤叶,脱胎换骨再次重生。
我在心灵的晴空里,燕子一样盘旋,追逐散失的时光。我在时光的幽处看故人怀抱一只古琴,在潇潇的雨意里,独自走向遥远。
【《十月》2012年 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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