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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探微|林黛玉究竟喜欢不喜欢李商隐?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书影横斜工作室

《红楼梦》第40回中,众人在游览大观园时,有这样一段话。

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

在这里,林黛玉明确说自己最不喜欢李商隐的诗。根据曹雪芹的设定,林黛玉是个正儿八经的诗学大家。单看她如何教香菱学诗,就能够看出她的诗学造诣很深。钱穆先生谈诗,就从香菱学诗讲起,可见其理路大差不差。她给香菱推荐的诗人里,确实也没有李商隐:

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林黛玉究竟喜不喜欢李商隐呢?在我看来是喜欢的。

她说她只喜欢这一句“留的残荷听雨声”,从这句话里我们能读出两层意思:一是她确实不止只读了李商隐这一首诗,按照她的读诗路数,必然已通读或穷尽李商隐诗集了;二是她将李商隐的原诗“留得枯荷听雨声”改为“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也不是随便一改,也不是记忆错误,而是有意为之。这一字改毕,诗中的气息便显得有所不同了。

有何不同?枯荷,是枯枝败叶,是凋敝和死亡。而残荷,则意味着一种残存,一种坚守,一种强韧的生命力,内里蕴含着一线生机和希望。

众所周知,李商隐是个一往情深的诗人,也是个命途多舛的诗人。他的性格和命运,和林黛玉不能说完全一致,但也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李商隐是个看得很通透的诗人。他看透了世事的无常和虚无的本质。所谓“春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没有什么是坚固的、永垂不朽的,包括爱情。

林黛玉同样也是个看得通透的人。她知晓自身的命运,她知晓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什么叫做人命危浅。她知道一切皆流,万物终将逝去。所谓“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可是林黛玉还是执着得坚守着一些东西。这是她与李商隐最不一样的地方。李商隐在他的生命里,早已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可是林黛玉的青春和生命虽然在我们读者看来如此微弱短暂,但毕竟是刚刚开始,还如此鲜活灵动。她还有宝玉,也便意味着还有爱情,因而是一切。

我在谈林黛玉时讲过:她的勇敢和坚决,不是体现在一次轰然而突如其来的事件上,而是体现在她那多灾多病、纠缠而绵远的整个生命中。她虽然看似弱不禁风,但内里却坚硬如铁。她时时刻刻都在坚守着一些东西,她的眼泪、诗和爱情。

当李商隐看破爱情的虚无本质时,林黛玉仍旧将之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她柔弱的生命之中。在林黛玉看来,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李商隐,就如同他笔下的枯荷一般,毕竟得换个活法,换个态度,方能在这秋风秋雨的萧瑟之中存留。于是她将之改为“残荷”,这也便重新确证了一种生活的态度。

于是,枯荷听雨和残荷听雨,便有了微弱的不同。枯荷听雨,是一种聊可安慰,它是可有可无的;而残荷听雨,则意味着一种寄托和守望。

这颇似张爱玲在《小团圆》开篇讲到的那般: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人们将爱情比喻为甘霖,想来是有道理的。这里面有等待,有希望,她时时刻刻处处都在等待着“雨声”,留存有幸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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