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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品读】《孙子兵法》十三篇题解

如何把握《孙子兵法》十三篇各篇的题旨?如何看待十三篇编排次序的内在理路?对此,古往今来的《孙子兵法》研究者非但远未达成共识,反而存在着诸多的歧解与争议。笔者在编撰《全本全注全译丛书·孙子兵法》一书的过程中,参考古今研究成果,写出了每篇的“题解”,或许能对读者领悟孙子思想精髓提供些微帮助。

 


一、《计篇》

作为《孙子兵法》十三篇中的第一篇,《计篇》提出了统摄全书的重要理论,堪称全书的总纲。曹操解释“计”的内涵道:“计者,选将、量敌、度地、料卒、远近、险易,计于庙堂也。”可知此处的“计”,实即庙算,是指君臣在庙堂上的军事战略筹划。

本篇一开头便有摄人心魄的警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强调了军事学研究对于国家存亡、百姓生死的重大意义。而战争的胜负,在孙子看来,通过庙算是可以预知的。孙子将战前庙算的主要内容概括为“五事”、“七计”。敌我双方在社会政治、天时地利、将领素质、士卒能力、组织编制等诸多方面的优劣情况,孙子认为必须一一考察,缜密分析,才能准确推断未来战场的胜负形势。庙算是中国兵学理论史上第一个战略学概念,将其运用于军事斗争实际,它便成为战争决策者首先需要慎重落实的重要一环。“多算胜,少算不胜”,这个环节将关乎战争的最终结果,庙算的重要性因此被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

 在“五事”的排序中,“道”位居首位,孙子将其界定为:“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俞樾《诸子平议补录》认为孙子先言“道”,后言“天”、“地”,与《老子》“道大、天大、地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的哲理思路吻合,因此附和前人“兵家源于道德”之说。实际上,《老子》的“道”与《孙子兵法》相比,其内涵要丰富复杂得多。据研究,《老子》的“道”包含了形而上之宇宙本原、本体和万物的运动变化所遵循的规律、人类生活的准则、最高知识和智慧、个人修养的最高境界、社会理想状态等诸多含义。而《孙子》此处的“道”,其内涵则相对狭窄,仅限于社会政治领域。“地”、“天”、“道”在《老子》那里是不断递进的范畴,“地”、“天”均要遵循“道”的规律,而在《孙子兵法》当中,“道”与“地”、“天”是平行并列的,均为“五事”之一,“道”并不具有统领后两者的地位。两书所论之“道”各有不同指向,因而《孙子兵法》源于《老子》的说法即使不虚,但仅仅依据孙子此篇所论,是无法说清《孙》、《老》必然具有渊源关系的。战争与政治的关系,西方人到了十九世纪才由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明确揭示,所谓“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延续。”而《孙子兵法》此篇的“道论”却在二千多年前就将军事斗争纳入政治领域加以研究,充分显示了孙子的远见卓识。

除了“庙算”理论的构建外,孙子在本篇还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命题:“兵者,诡道也。” 这是他对以往战争注重旧“军礼”的一种变革与超越。春秋后期以降,兼并战争愈演愈烈,旧“军礼”渐成虚设,诈术则大行其道。“兵者,诡道也”的命题,在为诈术“正名”的同时,也从军事斗争原则的高度,强调了实施诈术的必要。孙子进而提出的“诡道十二法”,可谓战胜敌人、争取主动的十二条妙计,受到后世兵家的高度重视。

 


二、《作战篇》

《作战篇》紧随《计篇》之后,是《孙子兵法》十三篇中的第二篇。张预解释孙子如此排序的理由是:“计算已定,然后完车马、利器械、运粮草、约费用,以作战备,故次《计》。” 吴九龙说:“作战,即始战、战争准备,非指一般战阵之事。”可知该篇的研究重心已由庙算环节,进入到战争物资的准备阶段。作,意即“始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强有力的后勤保障,是取得战争胜利的前提。此篇将《计篇》中的“五事”、“七计”未予涉及的战争与经济的关系,纳入研究视野。孙子告诫统治者发兵之前,必须考虑国家能否承受庞大的军费开支,“然后十万之师举矣”。战时环境下,贸易无法正常进行,物价难免上涨,百姓财源枯竭。战争机器一旦发动,必将消耗巨大的“百姓之费”与“公家之费”。战争既考验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也考验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战线拉得太长,时间拖得太久,均会极大消耗国库的物资储备,导致“国用不足”的严重后果。为了解决深入敌境、粮草乏供的后勤保障难题,孙子提出了“因粮于敌”的原则,即动用武力劫掠敌人的粮草;还提出可将缴获的战车编入我方车队。这些均能有效弥补战时环境中的军需匮乏。

在深入考察了战争对物力、财力、人力的巨大消耗之后,孙子提炼出了“兵贵胜,不贵久”的作战指导思想。速战速决堪称本篇的灵魂。孙子速战速决思想的提出,主要基于“顿兵挫锐,屈力殚货”的认识,即:一是战争久拖不决将导致士卒战斗力的下降,二是战争对钱财物资的巨大消耗。以上两点引出了孙子对战争危害的深沉思考,他严正提醒统治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春秋以降,诸侯国之间的争霸、兼并战争愈演愈烈,在攫取土地财富的强大欲望推动下,各国(尤其是大国)统治者多对战争所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心驰神往。《孟子》书中的梁惠王即以“好战”者自居,并宣称其“大欲”是“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梁惠王章句上》),战争成为以梁惠王为代表的“好战者”满足“大欲”的重要手段。不断膨胀的欲望使他们更多地看到了战争之利,而忽略或忘记了战争之害。孙子此篇对战争危害的提示,至今仍能醒人耳目。核武器的发明使未来战争具有灭绝人类、摧毁地球的可能。罗古诺夫与池田大作对话时说:“战争是犯罪,是数百万人的悲伤。在现代,战争就是毁灭,对全人类宣布死亡。不理解这一点的人,只能说他是狂人,或者是头脑极其浅薄的人。”这番言论,完全可以看成是孙子“用兵之害”的理论,在现代社会的回响与放大。



三、《谋攻篇》

在前两篇探讨战前庙算与战时经济的基础上,本篇立足于“全胜”之说,揭示了战争的理想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赵本学曰:“庙计已定,战具已集,然后可以言攻。但攻人以谋攻为贵也,而不在于兵攻。以兵攻人者,决胜负于锋刃矢石之下,纵能尽杀之,安能自保其尽无伤乎!以谋攻人者,老成持重,制胜万全,攻期于无战,不战不杀而人自服耳。此《谋攻》所以次《作战》也。”可知本篇的侧重点是“谋”,是“谋攻”,而不是“兵攻”。如何运用高超的谋略取得“全胜”,是孙子探究的重点所在。

战争的最高目标是“全胜”,是迫使敌人全部降服,即所谓“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攻城克隘,血流漂杵,把敌军杀得片甲不留,这种胜利不是孙子最推崇的;不通过直接的军事对抗手段,却能使敌人不战自降,顺心降服,这才是孙子心向往之,并希望各国决策者极力追求的方向。“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上述表述出自本篇第一段的结尾,已成为《孙子》全书广为传诵的名言,几千年来在海内外产生了极大影响。英国当代军事学家利德尔·哈特在《战略论》一书中提出了著名的“间接路线战略”,认为“最完美的战略,也就是那种不必经过严重战斗而能达到目的的战略——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可知孙子的这一理论对利德尔·哈特战略思想的深深启迪。

为了凸显谋略的重要地位,孙子还按照由高到低的顺序,对以下军事手段依次定位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最高级的是“伐谋”,次一等的是“伐交”,挫败敌人的谋略与外交,这两者是抵达“全胜”境界的重要途经。联系春秋以来的历史实际,可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理论,是从齐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等政治、军事活动当中提炼概括出来的。齐桓公称霸天下的地位,依托于齐国雄厚的国力与军力,由此而造成的强大威慑,迫使其他诸侯不得不臣服。因此,孙子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说军队可以放松提升实力的各项建设,更不是说将领可以忽视对攻城略地的战术研究。孙子在提出了“全胜”理论之后,随即提出了“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等用兵法则,论述了将领对于国君与国家的重要作用,概括了国君因瞎指挥而导致的三种危害。文章最后提出了预测战争胜负的“知胜”说,在呼应并拓展“五事、“七计”的同时,引出了孙子的又一不朽名句——“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经由毛泽东的借鉴与引申,这两句话已远远溢出军事斗争的疆域,在国内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四、《形篇》

本篇的主旨在于军队的实力建设。军队的实力构成,既包括武器装备、粮草供应等经济基础方面的因素,也包括思想谋略、法规军纪、组织编制等上层建筑方面的因素。两者汇总在一起而彰显出来的,便是众寡、强弱等军队外显的战斗能力。形,有“形状”、“表露”之义。《毛诗序》曰:“形动于中而形于言。”以“形”字为本篇命题,盖欲凸显军事实力的外在表征。王皙曰:“形者,定形也,谓两敌强弱有定形也。善用兵者,能变化其形,因敌以制胜。”赵本学曰:“形者,情之著也,胜败之征也。见其形则得其情,得其情则得其所以制之之法。凡两兵未相见,彼此虚实各不相知,多用侦察、谍候,潜窥而窃听之者盖为此。然兵之有形,犹物之有影,虚实之可见,犹影邪正之难逃,惟先内自治而深秘之,然后徐观密察敌人之形而巧乘之,斯为用兵之善者矣。孙子以此篇次于《谋攻》之后何也?盖谋攻而不可得必主用兵,用兵之道形与势最为首务,故以《军形》次《谋攻》,而《兵势》次于《军形》。军形之义专以自固立言,若以诈形反示敌人而误之者,则诡谲之计精,实以后之事,故至《虚实篇》而后发之。此亦序次之所在也。”以上分析有助于人们把握本篇的题旨,体悟孙子编排各篇次序的逻辑思路。

一开篇孙子即提出“先为不可胜”的理论,强调要想立于不败之地,自己首先必须拥有强大的实力。实力的强弱与否,实乃判断是采取进攻还是防守的前提。“不可胜者,守也”,不能战胜敌人就采取防守;反之,“可胜者,攻也”,可以战胜敌人,就可实施进攻。在如何衡量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问题上,孙子提出了“度”、“量”、“数”、“称”、“胜”等五大指标,并排列出了五大指标之间的层层递进关系,即所谓“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五大指标测量出来的,主要是一个国家的粮食产量与军队规模。在孙子所生活的大国争霸的历史环境,这些是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重要体现。篇末用譬喻的方式对“形”这一概念解释道:“胜者之战民也,若绝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突出了强大的军事实力一旦形成所具有的荡涤万物的巨大威力。

在本篇第三段,孙子指出:“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该如何把握此处“道”的内涵?一般注家都会联系《计篇》“五事”中的“道”,认为指的是“令民与上同意”得以实现而采取的政治举措。然而,如此理解似有偏狭之嫌。在何守法看来,“修道而保法”的“道”,“所包者广,乃用兵之本,敌之不可胜我者也。要虚虚说,犹云道理法度之谓。”钮先钟也说:“我个人认为作较广义的解释似乎比较适当。”联系《形篇》的语境,可知“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的命题提出之前有一段文字,对“善战者”具备的素质作了具体的描述,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因而,“胜于易胜”与“修道”是有内涵上的相互关联的,后者是前者的思想准则,前者则是在军事实践中对后者的贯彻。“胜于易胜”指的是决策者能够洞察军事领域暗藏的玄机,找准软肋,加以攻击。这种胜利看似容易,实则超难,需要用兵者具备对“道”的体悟与认识的卓绝能力。在这一语境中,“道”已越过政治领域的疆界,扩展到复杂多变的兵家世界,涵盖了军事指挥的“道理法度”与本质规律,堪称“用兵之本”。如果这一解读能够成立,那么“修道而保法”的‘道’与《老子》的“道”便有相通之处。它虽然还未达到《老子》‘道’的哲学高度,但毕竟显示了《孙子》对军事斗争原则与规律的某种概括与揭示。”

五、《势篇》

如果说孙子通过“形”这一范畴,探究的是军队实力建设的重大问题的话,那么通过“势”这一范畴,探究的则是在“形”的基础之上,如何合理调配、正确使用各种战争力量以取得胜利。张预曰:“兵势已成,然后任势以取胜,故次《形》。”钱基博曰:“势与形不同。形者,量敌而审己,筹之于未战之先。势者,因利而制权,决于临战之先。”也就是说,《势篇》之所以位列《形篇》之后,是因为“形”的建设主要是在战前,而“势”的运用则是在战时,两者大致分属前后有别的时空领域。

“形”和“势”堪称全书最为重要的两个范畴,对此,江贻灿曾有如下精辟阐释:“军事领域需要研究的问题林林总总,概而言之,无非分为战争力量的建设和战争力量的运用两大类,《形篇》和《势篇》正是从不同角度,分别对这两类问题的一般规律作了研究。把握了孙武有关形的积聚和势的运用艺术,也就等于领悟了《孙子兵法》中的核心理论问题。”关于战争力量准备的诸多范畴,诸如“道”“财”“将”“兵”“法”“卒”“天”“地”“分数”“形名”等,以及关于战争力量运用的诸多范畴,诸如“虚实”“奇正”“专分”“久速”“迂直”“攻守”“死生”等,均由“形”“势”两个范畴所涵盖、所统帅。因此,抓住了这两个范畴,也就提纲挈领地抓住了《孙子兵法》军事思想的核心问题,抓住了《孙子兵法》战争思考的灵魂。

在《势篇》的第一段,孙子分析了四个范畴——分数、形名、奇正、虚实。在李零看来,“它们是分属于‘形’和‘势’两大类。‘分数’‘形名’属于‘形’,‘奇正’‘虚实’属于‘势’。”而本篇接下来探讨的,主要是“奇正”这一范畴。所谓奇正,原指阵法中的奇兵与正兵,后引申为特殊战术与常规战术,以及机动灵活、出奇制胜的作战方法。孙子在第二段探讨了奇、正的变化多端与相互转化,指出“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深刻揭示了军事斗争方式方法的丰富无穷。本篇第三段提出了“节”的概念,突出的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的理念。篇末同《形篇》一样,也使用了一个譬喻句式:“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显示了正确使用战略战术之后所形成的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的巨大力量。

值得深究的是,孙子在第四段,由“势”引申出“任势”的概念,并进而提出“择人而任势”的命题。“择”,即“释”,放弃的意思。“释人”,并非放弃人的主观能动性,而是放弃那些自以为是的谬见;而要实现“释人”,就需做到“任势”,即任用、依赖“势”。《孙子》在此凸显了“势”的左右并制约军事行动的客观性。此外,由于“势”的形成关乎战争力量的运用,而这必然牵动天、地、人等方方面面的因素,故而“势”的客观表现就具有无限宽广的外延,已有将整个宇宙世界隐含其中的意味。由“任势”所倡导的尊重客观军事态势,到《老子》所推衍的“法自然”思想,其间的思想演进线索是可以寻绎的。围绕着“势”这一范畴所作的探究,标志着《孙子兵法》的哲学思考达到了最高峰。

 


六、《虚实篇》

“势”是《孙子兵法》全书最重要的一大范畴,“奇正”与“虚实”等均为其所统领。《势篇》已探究了“奇正”的内涵,此篇则全力揭示“虚实”的意蕴,故以“虚实”二字命题。张预曰:“《形篇》言攻守,《势篇》说奇正。善用兵者,先知攻守两齐之法,然后知奇正;先知奇正相变之术,然后知虚实。盖奇正自攻守而用,虚实由奇正而见。故次《势》。”分别概括了《形篇》《势篇》《虚实篇》论述的重心,揭示了孙子依次编撰上述各篇的内在理路。综合孙子本篇所论,所谓“虚实”指的是军事实力的强弱优劣状况,以及针对这种状况而巧妙创造战机的作战方法与指导原则。深谙兵家三昧的唐太宗对本篇推崇备至,称颂道:“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夫用兵,识虚实之势,则无不胜矣”(《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卷中)

军事将领若想取得对敌斗争的最后胜利,就必须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孙子在本篇第一段即对此作了精辟的揭示——“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调动,这是使用“虚实”、“奇正”之术所欲达到的最佳状态,即李靖所谓“(兵法)千章万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同上)。毛泽东在论及军队的主动权时指出:“一切战争的敌我双方,都力争在战场、阵地、战区以至整个战争中的主动权,这种主动权即是军队的自由权。军队失掉了主动权,被逼处于被动地位,这个军队就不自由,就有被消灭或打败的危险。”堪称是对孙子“致人而不致于人”理论的最佳诠释。

孙子围绕“虚实”这一范畴在本篇展开的论述,均以“致人而不致于人”为目的。为了充分拥有战场上的主动地位,孙子提出了“避实而击虚”的著名原则。根据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敌情,准确判断敌人的兵力部署,查明何处为“虚”、何处为“实”,一拳集中软肋,使敌无力招架。在摸清敌情的同时,也要善于隐蔽我方实情,做到“形人而我无形”,以高明的伪装,迷惑、欺骗敌人,这样敌人才更容易暴露出弱点。

敌、我双方的“虚”与“实”,在孙子看来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想方设法使敌人由有利转向不利,由强大转向虚弱,由主动转向被动,然后寻找战机,歼灭敌人。当敌众我寡时,“我专而敌分”可谓扭转我军不利态势的良方。“我专为一,敌分为十”,集中优势兵力,打击部分敌人,进而各个击破,彻底歼敌。

军事斗争形态多样,奥妙无穷。孙子在本篇深有感触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此处的“微乎”“神乎”与《老子》的“惚兮恍兮”,此处的“无形”、“无声”与《老子》的“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绝不仅仅是表述上的偶然相近,而是在感受并揭示客观规律的复杂性上英雄所见略同,有着精神旨趣上一脉相承的关联。


七、《军争篇》

在《孙子兵法》十三篇的整体框架中,《军争篇》堪称一道分界线。刘邦骥曰:“此一篇,论两军争胜之道也。庙算已定,财政已足,外交已穷,内政已敕,奇正之术已熟,虚实之情已审,即当援为将者以方略,而从事战争矣。”陈启天曰:“本篇以前,如《计》、《作战》、《谋攻》、《形》、《势》、《虚实》等篇,皆泛论尚未实行战斗前之要务,必须预为讲求者。自此以下各篇,乃分论关于实际战争之各事,临敌决胜必须注意者。” 可知此前的六篇探讨的是较为抽象的军事理论,从本篇开始,《孙子兵法》进入到对实战内容的研究。自本篇至《九地篇》的五篇,被李零概括为“战斗组”,最后两篇则为“技术组”。“军争”意即两军争利。两军相争有无数环节,本篇聚焦于行军,探究的是军队如何利用行军争夺先机,顺利到达预定战场。

孙子一开篇便根据实战经验,指出在两军对垒、即将决战之前,“莫难于军争”,通过行军抢得先机,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较之其他军事斗争环节,可谓最难实施。作者进而揭示了落实这一环节的难点,所谓“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要求决策者在调动部队行军时,需有辨证思维,要懂得“迂”与“直”、“患”与“利”之间的转换规律,以实现“后人发,先人至”的行军效益。

两军各争先机之利,在这一竞争过程中,不要只看到它的好处,还要看到其中潜藏的危害。孙子在第二段首先指出:“军争为利,军争为危。”接下来着重分析了在行军的过程中,如果处理不好速度与粮食辎重、速度与士卒体质等关系,将会导致最后决战的失败。一味追求速度,而丢弃武器装备、后勤物资,这种做法是十分危险的。作者郑重指出:“是故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孙子兵法》的《作战篇》已充分论述了物资装备的重要性,此处从“军争”的实战角度再次凸显了这种重要。除了《作战篇》的题旨,其他篇章的一些重要思想,也在本篇当中得到了呼应与贯彻。第三段的“不知诸侯之谋,不能豫交”,是对《谋攻篇》“伐交”、“伐谋”思想的运用;“兵以诈立,以利动”,是《计篇》“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的回响。

第五段提出了“治气”、“治心”、“治力”、“治变”的“四治”说。如果说其中“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治气”,“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的“治变”,以及“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饥待饱”的“治力”,是落实了《计篇》的“诡道十二法”、《虚实篇》的“避实击虚”等作战原则的话,那么“以治待乱,以静待哗”的“治心”,则是对《作战篇》“故杀敌者,怒也”的军事心理思想的深化,明确显示了部队心理建设的重要。“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将士若无良好的作战心态,则将导致兵败如山倒的严重后果。

本篇篇末的“用兵八戒”——“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分别从地形、计谋、心理、强弱等不同角度研究敌人,指出以上八种状况绝不可用兵。八句之中出现了七个“勿”字,加强了表达的力度,以便将帅牢记“八戒”,谨慎用兵。

八、《九变篇》

在《孙子兵法》十三篇中,《九变》是内容编排得较为混乱的一篇。此篇的篇题,以及篇中“五利”等词语,由于作者语焉不详,注释者难免聚讼纷纭。围绕着篇题“九变”,长期以来主要形成了以下五种意见:

第一种是“五变”说,以梅尧臣、张预等为代表。曹操在本篇“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的后面,注曰:“谓下五事也。‘九变’一曰‘五变’。” 张预曰:“曹公言‘下五事’为五利者,谓‘九变’之下五事也,非谓‘杂于利害’以下五事也。”认为“九变”实为“五变”,指的是本篇开头“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五句,意谓军队在以上五种地形下机变灵活的作战原则。

第二种是“九变”说,以李筌、贾林、何廷锡为代表。贾林在“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的后面,注曰:“九变,上九事。将帅之任机权,遇势则变,因利则制,不拘常道,然后得其通变之利。变之则九,数之则十。故君命不在常变例也。”认为“九变”指的是“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九事,“君命有所不受”一句不在“九变”之列。《银雀山汉墓竹简孙子兵法》的整理者亦支持此说。汉简有佚篇《四变》,整理者认为该篇在解释“途有所不由”等四句以后说:‘君令有所不行者,君令有反此四变者,则弗行也。’据此,九变当指‘圮地无舍’至‘地有所不击’九事而言。”

第三种是“错简”说,以张贲、刘寅、赵本学为代表。他们认为《军争篇》与本篇“简编错乱”,《军争篇》的末尾“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八句,与本篇开头“圮地无舍”一句,句型相近,原本蝉联一体,却被割裂措置。“高陵勿向”八句与“圮地无舍”一句合在一起,即为“九变”。

第四种是“泛指”说,以郭化若、杨丙安为代表。郭化若说:“本篇讲各种特殊情况下的机断措施。‘九’泛指多,‘变’指不按正常原则处置。”

第五种是“九地之变”说,以李零为代表。他指出:“今按‘九变’实即《九地》‘九地之变’。”“我有一种怀疑,《九地》可能是《孙子》各篇大体编定后,最后剩下来的材料,整理工作有点差,因此结构松散,前后重复。《九变》又是从《九地》分出来的一部分。”

如果本篇文字确实源自《九地篇》,那么“九变”应该指的是兵家在熟知各种地形的前提下,机动灵活地变换战法以战胜敌人。本篇的第二段有言:“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只有通晓“九变”原则的好处,才算懂得用兵,否则即使了解地形,也不能利用地形之利。由此可知:依托不同的军事地形,强调灵活多变的战术原则,当是《九变篇》的主旨所在。

战术原则运用得当,便能实现既定的利益诉求。在追求战争利益的过程中,如果一味求“利”而不知“害”,便会导致亡国丧家的危险。孙子在本篇的第三段提出了“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的观点,要求战争决策者辨证地看待“利”与“害”,不仅做到两者兼顾,还要能够化害为利,始终掌握战争的主导权。本篇最后一段概括出了军事将领有可能存在的“五危”,即五种致命的缺陷。“五危”是“兵家之灾”,能导致“覆军杀将”的恶果。显然,只有了解“五危”,克服“五危”,军事将领在人格建设方面,才能更好地领悟《计篇》中的“智”、“信”、“仁”、“勇”、“严”等各项标准的丰富内涵。

九、《行军篇》

“行军”在现代汉语中,意即“军队进行训练或执行任务时从一个地点走到另一个地点”,而本篇篇题的含义却与此有别,指的是行军过程中的“处军”。“处军”,指的是军队在不同地形条件下的作战、驻扎与宿营。赵本学曰:“行军者,军行处境须知之事也。次舍之处,则有水泽山陆之不同,经由之路亦有坑堑险阻之不一,果何择而何避乎?军行见敌,敌人则有动静进退之迹,有障蔽疑似之计,有治乱虚实之形,果何觇而何察乎?处军不得其法,相敌不得其情,皆有败衄之祸。《孙子》此篇专载其事,上言处军,下言相敌,周悉详尽,无复余蕴矣。”指出了“处军”与“相敌”之术,对于战争结果的重要意义,因而被《孙子兵法》充分重视,详加分析。张预曰:“知九地之变,然后可以择利而行军,故次《九变》。”则指出了本篇与《九变篇》在内容上的前后衔接。

本篇前两段谈“处军”。孙子依次分析了在山地、江河、盐碱地和平地等四种地形下的“处军”原则(如在山地“处军”,要“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均蕴含着充分利用各种“地利”以达到“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旨归。作者还从军需供应与卫生防疫的角度,论证“处军”时为何需遵循“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的原则。士卒身体的健康与否,亦直接关乎作战成败,因而将帅需掌握卫生保健的基本知识,才能正确“处军”以使“军无百疾”。作者还提出了我军必须快速离开的“六害之地”——“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并提醒将领途经“险阻、潢井、蒹葭、山林、蘙荟”之地,需小心谨慎,认真搜索,以防敌人伏兵的袭击。

本篇第三段谈“相敌”,一共举出了三十二种“相敌”之法。“相敌”,即侦察与判断敌情。受军事科技水平所限,孙子时代的人们观察敌情主要依靠眼耳,但这看似原始的“侦察工具”,仍能获知各种敌情,高明的将帅透过表象而抵达本质,便能掌握敌人的作战意图、战略部署、士卒心理、官兵关系等等,从而因势利导,因敌制胜,在充分“知彼”的前提下战胜敌人。在而今高科技的武装下,侦察工具早已摆脱了孙子时代的原始简陋,但三十二种“相敌”之法所贯穿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精神思想,以及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思辨方法,仍极具价值,永不过时。

本篇最后一段提出的一些观点,也闪烁着作者睿智的光芒。如“兵非益多也”,提出兵员并非多多益善,质量建设常比扩充数量更重要,在吴如嵩看来,这堪称“我国最早提出的精兵思想”。又如“令(应作“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提出在治军方面应“文”、“武”兼用,不可偏废。刘庆评价这一原则道:“这一思想比单纯鞭笞杀戮的强制性方法要进步,且与崇尚‘中庸’之道的中华民族文化相吻合,故几千年来一直被兵家奉为治兵准则。古代兵书《吴子》提出的‘总文武,兼刚柔’的将帅素质要求,近代兵书《曾胡治兵语录》中蔡锷的评语说‘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语,最为仁慈贴切。能存此心,则古今格言,千言万语,皆可付之一炬’,都可以看成是对这一思想的发展。”指出了“文”、“武”并用的治军原则对后世兵家的深刻影响。

十、《地形篇》

本篇第一句的前两个字是“地形”,作者遂“首章标其目”,以“地形”二字名篇。“知地”是本篇的重要题旨之一。赵本学曰:“上篇水陆山泽,险阻潢井,牢罗隙陷之类,乃军行在途所经所处之地耳,所经所处亦当设备,是以处之各有其道。此篇《地形》乃论战场之形势,安营布阵之所。”可知《行军篇》与本篇虽均研究地形,但却角度有别,前者是从行军过程中“处军”的角度,而本篇则是从战场上“对敌作战”的角度。

第一段首先提出了“通者”、“挂者”、“支者”、“隘者”、“险者”、“远者”六种地形概念,继而揭示了在不同地形条件下所应采用的战术原则。前三种地形是从敌我双方进出往来方便与否加以区分命名的;后三种则分别是从狭窄、安危、远近的角度命名的。作者强调,以上六种地形的探究,实属“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第三段进而指出:“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若在制定对敌战术时,用兵者不知“地”,不懂得地形作为“兵之助”的重要价值,不能根据地形“险厄远近”的不同,机智灵活地运用相应的战术,便难免沦为败军之将。“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这是孙子对军事将领的谆谆告诫。“地”是《计篇》中的“五事”之一,在战前“庙算”环节,“天地孰得”(《计篇》)是考量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重要指标。然而,关于“天地孰得”的具体考量内容,《计篇》却语焉不详。本篇、《行军篇》以及《九地篇》对各类地形的研究,为人们筹算“地”之“孰得”提供了各种路径,可视为是对《计篇》“地”论的展开与深化。

本篇末尾有警句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要求将领具备“四知”,即知彼、知己、知天、知地。陈启天曰:“本篇始终以将为言焉。为将者能先知此四者,然后乃可开始战斗,以求全胜。然则本篇之要义也。”他还指出:对于以上“四知”,本篇并不是平均用力,而是有所侧重,“知彼知天之事,已见于他篇,故本篇不甚详。本篇所详论者,则以知地为主,而知己次之。虽以《地形》名篇,而实不仅论地形也。”的确,除了“知地”之外,本篇的另外一大题旨是“知己”。对于将领而言,“知己”的关键是清楚自己的弱项,极力避免“六败”。“兵有走者,有驰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以上“六败”的出现,究其缘由,“非天之灾,将之过也”,是将领用兵不当,特别是治军带兵出现重大失误造成的。将领既要关心爱护士卒,“视卒如婴儿”、“视卒如爱子”,但又不能过分宽松,以免陷入“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的窘境。将领带兵用兵素质的提高,与其是否具备高尚品德有关。本篇对将帅的政治品格提出了一个重要标准,即“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合于主”,若将其中的“主”改成“国”,去掉了其中的忠君思想,而替之以爱国情操,那么这一标准便应成为当代用兵者须臾不能忘记的座右铭。

十一、《九地篇》

本篇是《孙子兵法》十三篇中文字最多的一篇,约一千二百字,篇幅超过了全书的六分之一。同《地形篇》一样,本篇探究的重心也是军事地形,但两篇有所不同的是,前者是从战场作战的角度划分出六种地形,本篇则依据对“人情之理”的深入揣摩,从军队进入敌国的“为客之道”出发而划分出“九地”。赵本学曰:“上篇《地形》之地,排兵布阵之地也,以宽狭险易言之。《九地》之地,侵我所至之地也,以浅深轻重言之。兵之所至,其地有九等,其法不同,大要皆本于人情。善用兵者,深达人情之理,驭之以术,发之以机,则人可用而地不困。《孙子》是篇,首序地法于前,次究人情于后,且复覆说而再申之,详悉周密,毫发无漏,其秘旨隐诀告人尽矣。”可知本篇具有“本于人情”、“详悉周密”的特点。本篇可以第六段开头“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为界,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后一部分对前一部分的话题,再次给予层层论述,故而呈现出赵氏所谓“复覆说而再申之”的特点。

“九地”分别指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泛地、围地、死地。本篇第一段对“九地”的概念一一定义后,指出了在每种地形条件下应当采取的战术原则,即“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以上原则显然基于作者以下三种可贵认识:其一是重视士卒作战心态。比如为何不宜在散地打仗?是因为在本国土地上作战,士卒易因怀乡恋土而逃散。“散地”这一名称便源于士卒可能出现的这种逃散状况。其二是凸显了趋利避害、化害为利的思想。要抢先占据并充分利用有利的地形如争地、衢地,快速通过不利的地形如圮地,并要善于在不利的地形条件下扭转危局,如“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或运用高超的谋略,或激发士卒高昂的斗志,便能冲出包围,脱离险境。其三是军事斗争须辅以外交手段。“衢地”是四通八达的兵家必争之地,用兵者不但要有积极争夺衢地的战略思维,更要在这种争夺战中展开外交攻势,所谓“衢地则合交”,广交外援,争取同盟,以实现战略意图。

显然,在对“衢地”等地形的研究中,作者已脱离战术层面,而进入战略层面。而这种较为宏观的战略视野,在文章其后对“为客之道”的探索中,得到了鲜明突出的呈现。吴如嵩将本篇具有战略高度的用兵原则,依照文脉依次概括为以下八条:(1)面对强敌,必须打敌要害,一战而胜。(2)兵贵神速,攻无备,击不意。(3)投之死地,愚兵激士。(4)同舟共济,齐勇若一。(5)秘密开进,愚卒耳目。(6)威加于敌,其国可毁。(7)并敌一向,千里杀将。(8)秘密决策,隐蔽准备。以上各条,深化并拓展了本书其他篇章的相关论述。尤其是《作战篇》“兵贵胜,不贵久”的战略指导思想,以上第(1)、(2)、(5)、(6)、(7)、(8)等条,多围绕这一思想展开;合而观之,便是一套较为系统的“速胜论”。当然,本篇也有一些必须剔除的糟粕,如“愚兵”思想,正视于此,当无损《孙子兵法》在中国古代兵学领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

十二、《火攻篇》

水火无情,两者均可成为战争利器。本篇强调火攻与水攻均为战争进攻的重要辅助手段,所谓“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但由标题可知,火攻是本篇论述的中心题旨。张预曰:“以火攻敌,当使奸细潜行;地里之远近,途径之险易,先熟知之,乃可往。故次《九地》。”陈启天曰:“本篇主旨,乃论战争进行中实行火攻之方法。战斗以能击败敌人为目的,然有时仅恃兵力,尚感不足以击败敌人,不得不用火攻以补助之,庶易于取胜。此在实行决战前及实行决战时,最有斟酌使用之必要,故次于《九地篇》而论之。”上引分析,均有助于人们理解本篇何以编次于《九地篇》之后。

本篇前三段集中论述了火攻的类型、条件、实施方法、重要性等。孙子将火攻分为五类,即火人、火积、火辎、火库、火队。实施火攻必须具备两大条件,一是“烟火必素具”,需提前准备好火攻的器具;二是选择气候适宜的时日。在《孙子兵法》的《计篇》中,“天”乃“五事”之一,“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天地孰得”则为“七计”之一,;《地形篇》则有“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的精警表述,将“知天”列为“四知”之一,但两篇却仅此而已,均未展开论述。本篇谈火攻条件的相关文字,能够稍稍弥补此憾,分析了合适的天文气候条件是火攻的前提,说明用兵者必须“知天”方能实施火攻。在谈到火攻方法时,孙子提出了一条原则,即“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因”、“变”二字,凸显了这一原则的思想基础实即“因利制权”,在进行火攻时,要根据五种火攻所引起的变化,机动灵活地采取相应的办法对付敌人。孙子还通过比较火攻与水攻,来凸显火攻的重要性,认为“水可以绝,不可以夺”,火攻具有更为强大的威力。在孙子所生活的春秋后期,火攻战例并不很多,但他却看到了火攻的重要,并设置专文加以研究,足见其见识超前,眼光独到。

在最后一段,作者集中阐释了他的慎战思想。战车一旦发动,便很难适时停止。孙子提醒统治者在取得作战胜利后,要适可而止,不要沉迷武力,更不要支配于一时的恼怒情绪而悍然兴兵。“非利不动,非得不用,不危不战”,或有利于国,或稳操胜券,或陷入危境,在类似情境下方可出兵作战。战争不是儿戏,一旦失败便有亡国丧家的可能。“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主慎之,良将警之”,这几句犹如“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的主题变奏,充分展示了孙子“安国全军”的慎战思想。作者为什么在《火攻篇》的篇末郑重论述其慎战思想?赵本学解释得好:“愚谓水火之害,酷烈惨毒,固仁人所不忍为者。然水火无情之物,其机难制,攻人而一不中,焚溺之祸反在于我,要亦不可恃之以为利也。故孙子于上篇,虽深入死地而其机变活转绝无危词,独于《火攻篇》深以用兵为戒。如医者之用毒,切切为病者丁宁,岂其恶其惨,畏其危而言之慎欤!”

十三、《用间篇》

作为《孙子兵法》全书的最后一篇,它在内容上与第一篇《计篇》遥相呼应。如果说《计篇》强调先计后战,要求从“五事”、“七计”的角度,一一比较敌我双方的优劣强弱,做到“知己知彼”,但“庙算”的首要内容毕竟是“知己”的话,那么《用间篇》的论述重心则在于“知彼”,从探知敌情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使用间谍的角度,说明“知彼”对于军事斗争的重大意义。《用间篇》堪称是一篇“知彼”论的专文,对此,陈启天有精辟的阐释:“本书以《计篇》开宗明义者,乃首示知己之必要,而以《用间篇》殿全书者,乃专示知彼之必要也。战争之事,计与间贯彻始终,而复互为关联。非有计,则不能用间,非有间,则不能定计。计始于战争之前,间亦用于战争之前。计用于战争之中,间亦用于战争之中。其所以先计而后间者,诚以不先求知己,虽知彼亦无益耳。先求知己,复求知彼,作战之能事,得其大半矣。关于知彼之事,《计篇》以下各篇虽曾偶涉及之,然非专论,故终之以《用间篇》云。”

本篇第一段的开篇八句,内容表述与《作战篇》第一段相近,均显示战争将极大消耗国家的人力物力财力,严重影响民众的社会经济生活。而与战争的巨额开支相比,用在间谍身上的钱财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如果决策者因为吝惜钱财而不愿使用间谍,导致“不知敌之情”而最终战败,那么这种人就是“不仁之至”。在作者看来,明君贤将之所以战无不胜,功业超群,就在于“先知”。“知”的对象,不仅有“己”,更要有“彼”,要掌握敌人的军事信息。孙子以冷峻的笔调,写出了闪烁着思想光芒的语句:“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在两千多年前,孙子便能排除鬼神迷信的干扰,睿智地提出“必取于人”的思想,极大地凸显了人的理性,凸显了掌握敌情对于战争结果的决定性作用,这标志着《孙子兵法》在唯物观与认识论方面所达到的高度。

其后四段,孙子论证了间谍的分类、功用,以及使用间谍的原则和条件。他把间谍分成五类,即因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一一揭示了每类间谍的特点,强调了“五间”之中“反间”的重要,并将“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也就是“关系最亲近”、“待遇最丰厚”、“事务最机密”,作为使用间谍的三大原则。只有这样,间谍才有可能甘冒风险,传递出有价值的情报。理想的间谍,应有伊挚、吕尚一样的“上智”,因此对于用间者而言,他们自然需要具备极高的素质,要集“圣贤”、“仁义”、“微妙”三方面的才德要素于一体,否则便无资格使用间谍,所谓“非圣贤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用间,非微妙不能用间。”篇末指出:“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所恃而动也”,揭示了用间对于谋划军事行动,决定斗争胜利,具有巨大价值和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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