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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里咋没你”
——一句话让我破防
昭信哥哥的《父爱母恩何以还》,有张父母与五个哥哥的合影,确切说,是六个哥哥,当时,妈妈腹内还怀着父母的第六个儿子,父亲为他的六个儿子分别命名为昭仁、昭义、昭礼、昭智、昭信、昭和。
校友文俊读文后,针对照片疑惑发问:“全家福里为啥没有你”?一句话瞬间让我破防,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
那张全家福拍摄于1957年7月,时年,我还没有出生,自然与合影无缘。当时,父母居住的偏僻乡镇上并没有照相馆,拍照,于当地人而言,是件比较奢侈的事儿,邻居们对我家拍合影是极为不理解的。他们都认为,有拍照的钱,还不如拿来换点儿吃喝饱其口腹,有外出拍照的时间,还不如在家干点儿家务。
现代用惯智能手机拍照的年轻人,是无法感知那个年代拍照难的。一个人拍照还容易,拖家带口到乡镇之外去拍张全家福,在交通闭塞的年代的确是件难事儿。
从妈妈间断的碎片化回忆中,我先后了解了那张全家福的拍照背景:
那天,爸爸的学校请来了外地照相馆的摄影师,给毕业班拍合影。
我们家当时就居住在爸爸任教学校的简易房内,拍照前夕,爸爸与二哥刚刚得了疟疾险些送命,面对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爸爸与二哥,妈妈充分感受到了生命和亲情的可贵,于是执意要抓住摄影师到学校给毕业班拍毕业照的机会,留下一个全家合影,于是,便有了当时一个也不少的全家福。
1958年元月,父亲被打成右派,3月22日下放到学校附近的乡村劳动改造。屋漏偏遭连夜雨, 1958年7月28日,全家福照片中父亲抱着的四哥,在与小伙伴玩耍时意外坠井,待妈妈急匆匆赶到井边,村民帮忙打捞上来时,已没了生命迹象。从此,昭智永远别离了这个家庭。后续的居家合影里便再无他的影像。
失子之痛加之右派帽子,压得父母举步维艰,那年中秋时节,在爷爷的亲情呼唤下,爸爸携妻带子迁回孔家沟的茅草屋里,一家人相依相守过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然而,灾难并未就此止步。1960年农历十月初二,母亲挎着山货去赶集,因路途遥远,中午饭无法及时赶回家做,家中的几个哥哥就缠着爷爷咿呀喊饿,爷爷便找出一包自己珍藏的玉米面煮面糊给几个孙儿吃。做好后,爷爷给每个孙儿分一碗,爷爷看几个孙儿哧溜哧溜一口气就喝下了一碗糊糊,原本留给自己的那半碗也省给了最偏爱的第三个孙儿。
眼看几个孙儿喝下糊糊没多久都开始呕吐腹泻,爷爷才猛然想起那张包玉米面的报纸曾经包过敌敌畏农药。
而年仅8岁的三哥,仅仅因为多喝了爷爷省下的半碗面糊,便悲惨地死在了爷爷的偏爱里。至此,家族里再无昭礼帅气的身影,只留下无限的思念给亲人。
痛失爱孙的爷爷悲伤至极,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家乡,到黑龙江绥滨投奔我的姑奶奶了,最终抱憾客死他乡。
那张珍贵的照片留下了三哥与四哥短暂生命里唯一仅存的影像。多年后,妈妈一直庆幸当时自己的执着,如果没有妈妈的坚持,便没有这张全家福,我们后面出生的孩子也就无从知道昭礼、昭智哥的模样。
1968年,爸爸在一次去姥姥家走亲戚时,意外发现一个商机:姥姥家所在的沿海地带,鱼虾便宜得如青菜,而孔家沟山里的蘑菇、野果到了海边却都成了稀罕物。于是,爸爸便利用走亲戚之便,给两个地方的村民互通有无,去姥姥家时,收购一些山货卖给当地的渔民;从姥姥家返回山沟时,再把海货带到山里人家,不仅给两地的村民带去了生活便捷,还通过赚中间的小差价大大改善了自家的经济条件,几年光景,爸爸便奢华地逐渐买上了自行车和缝纫机,一家人也都能穿上了新衣衫,妈妈还在自己36岁的年华里,学城里人烫了卷卷的美发。为了纪念妈妈的首次烫发,爸爸跟妈妈有了生命里的唯一一次合影。
可能是父母的小资情调,太过张扬了吧,1968年,爸爸又因“投机倒把”罪被抄家。生活再度陷入贫困之中。奇怪的是,缺吃少穿的日子,却丝毫没有影响妈妈旺盛的生育力,在那张全家福之后,父母相继又养育了我们六个姊妹。每添一个新生命,妈都有拍照全家福的冲动,但那时候家里太穷,想从全家人的牙缝里挤出拍照的闲钱,本身就很难,而最难的还是在交通的闭塞,拖家带口到20里地外的地方拍照谈何容易,爸安慰妈说:“等孩子们长大了,咱们再拍全家福也来得及。”于是,姐姐、我、弟弟、妹妹相继出世,都没有照成妈妈心心念念的全家福。
1977年春节,爸爸不等我们长大,便因病在48岁的人生好时光里撒手人寰了。当时,最小的昭明弟弟5岁。
继那张全家福之后,我们后续出生的孩子,再无一个与爸爸有过同框合影的机会。
改革开放后,我们家的日子日渐富裕起来,逢年过节亦或家有喜事全家聚会时,妈妈都会常态化集结家人合影,而爸爸的位置永远是空缺的。
我家所谓的“全家福”只定格于那个年代暂时的“全”,之后的居家合影,只能称之为合影,再“无“全”字可言。真正意义上的“全家福”,是我终生遥不可及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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