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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子:​父亲不是树

全文长约 4000 字  阅读大约需要 分钟 

父亲不是树

文/郑子

想起父亲,想起了父亲坟茔上葱郁抑或枯黄的树。
那是些挺拔的柳树,五棵柳树不规则地生长在黄土堆起的坟头,俊秀的枝干汲取丛中菲薄的阳光,并不繁茂的叶片在阴阳的意境中招惹伤心的风,体味古朴的离别。
从根据风俗埋入,到长成秀气的小树,在土地和日月的光华中,历经了漫漫二十载春秋,孕育了千丝万缕的晨晖晚照,留赠一方剪不断的晴空,供子女寻觅温馨。这时候,净化的心地总是在雨季的午后,孤寂或者辉煌浸透心香的时辰,昴起青春的深沉,掬一捧痛楚的清泪,把一腔的渴盼和满目的伤感,遥寄九天,在沉甸甸的思念中,瞻仰父亲的灵魂。
其实,父亲不是树。
父亲只是一位终生顶着矿灯从少年走进暮年的人,平凡、质朴而普普通通,没有非凡的功业,没有绚丽的历史,更没有走进春风的昭示。他是一位矿工,从家乡的土地走来,又回归家乡的土地,平平淡淡的一生铸造了泥土回归大地的命运。
那年那月那天,是个星期四,二十年前的这一天永久地留在我生命的底海并镌刻了悲哀。上午,阳光灿烂,在徐州矿务局第二医院一排座东面西的平房里,父亲躺在病床上,连日的病危报告早已使亲人围绕在病房内外,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年迈的伯父和年轻的叔叔,正与同族有经验的兄弟商讨父亲的后事。那时节的我,还是个年仅11岁的少年,对大人的言谈举止懵懵懂懂,并不理解后事的概念。
依稀记得,母亲哭红了眼泡,整日里泪眼涟涟,哀声叹气,尤其是面对我们姐弟五人瘦俏的面庞时更是唏嘘不已,热泪盈眶。
这天,病情恶化的父亲突然来了情绪,面色好看了些,额头上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平展了许多,还在母亲的劝解下喝了几口稀饭。看到病中父亲的细微变化,亲人和疲倦的子女略微放宽了心,陆续回家歇息。
从老家村子里赶来的大娘准备替换母亲照看父亲,她硬是劝走了母亲,“他婶子,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三弟我照看一会儿,你回家吃点饭吧。”父亲也示意母亲回家做饭,款待前来的亲戚友,嘴里发出的声音细弱而含混不清,母亲俯下身子,把耳朵贴近父亲的嘴边,才分辨出父亲的意思,他叫着我哥的乳名称呼母亲:“小国他娘,快回家做饭去吧,别让人家饿着肚子啊!亲戚朋友,还有邻居都跟我受累了,回去吧!
临近中午时分,母亲和大姐、二姐结伴回家,准备午饭,好心的亲朋邻居深怕给患者家人添麻烦,都各自回家去了。
正午时分,晴朗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好似一口大黑锅,倒扣在蓝天上,挤压得世界饥寒交迫。母亲望望外面的天空,说:“天要下雨了,我要去医院,给你爸送饭去,你们姐弟几个吃过饭就去。”说罢,母亲提着为父亲做好的饭匆匆走了。稍顷,大姐、二姐和哥哥相继去了医院,留下我和9岁的弟弟看门。
这时候,大风刮起来了,我锁好门带着弟弟去医院看父亲,只见大娘一路哭哭啼啼地小跑着奔过来,望见我们兄弟俩,一手搂着一个,哭着叫着:“苦命的孩子啊,你爸他不在了。”
幼小的心灵并不知晓“不在”的意思,小弟忙问:“大娘,我爸不在了,他去了哪里啦?”
大娘泪如雨下,悲痛不已,连连哭诉:“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娃,你爸他死了,去世了啊!”
暴风雨转瞬间刮得昏天暗地,小兄弟俩的心在悲天的哀痛中凉了个透底,不依不饶地就在风雨中放声大哭。大娘告诉我:“小民,你年龄大点,是个懂事的孩子,先别哭啦,快带着弟弟去老家村子叫你大爷来。”
老家并不远,是大泉镇大李庄村,离贾汪区也就三五里地。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我带着弟弟边哭边跑,踏上了风雨奔丧路。泪水夹杂着雨水在脸上纵流,心里一片空白,极力想象着死亡是个什么概念。
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等到小哥俩满头满脸都是泥巴出现在大爷家时,慈善的大爷爱怜顿生,忙拉着我们的手,问:“怎么了?”闻听我爸去世了的消息后,他一句话也没说,老泪纵横。这些天,他一直守护着我爸,今早才回家让大娘替换一下。大爷颤颤微微地说:“咱们一块走,咱们一块走。”大爷和大爷家的哥哥们,领着我们小兄弟俩又在风雨弥漫的路上往医院奔去。
来到医院时,风停了,雨住了,太阳出来了,似乎刚刚发生的暴风雨只是一个神妙的童话。
病房里,父亲住过的那张床已经空空如也,护士正在推走氧气瓶,邻床的指了指西边太平间说:“人已经抬过去了。”
小时候,对死亡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不敢正视太平间阴森森的氛围。父亲的遗体平放在水泥台上,已经穿好了寿衣,地上铺着麦草,一只火盆里烧着草纸,母亲和两个姐姐哭得死去活来,由邻居们搀扶着;哥哥已经带上了孝帽,跪在麦草上。闻迅而来的亲朋好友面带悲容,每当有人哭着走进太平间表达哀思时,哥哥便给来人磕头,表示谢意和感恩。哥哥是长子,那年13岁。
大人们和家族里有威望的人不住劝说母亲,要母亲同意给父亲开刀。为什么死后还要开刀呢?原来父亲15岁便走进煤矿,一直在井下掘进头干活,后来因病住进了医院,整日里咳嗽不已,还带有血丝,据说是因为肺部的原因。
那时,矽肺病在我的头脑里一点儿常识也没有。只知道父亲去世了,不应该再开刀了。大人们解释,只要确诊患有矽肺病,矿上有相关伤亡抚恤政策,生活也就有保障啦,大哥顶替父亲进矿工作也就理所应当。
闻此种种,母亲依然执意不允,哽咽着说:“他爸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说什么也不能死后再挨一刀啦,那样我就对不住死去的人啦。”再三劝说,依然没有进展。
舅舅是个老革命,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也曾经给陈毅将军当过警卫员。舅舅平日里受人尊敬,他反复劝说也一无所获,母亲就一句话:“别给矿上添麻烦啦!”
出殡那天,家里缠绕着浓重的悲哀。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齐聚在周围,那阵势浩浩荡荡,伤感的情绪一路袭去。年仅18岁的大姐和15岁的二姐悲痛欲绝,小弟哭得死去活来,大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那双瘦小的手捧起了焚烧草纸的火盆,在大人的帮助下,启棺时,再用力把火盆摔在地下,不料想,火盆竟然翻了个滚,没有摔烂。这本是自然的事情,没承想在我心头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一直不灭。母亲的嗓音嘶哑着说不出话,我呢,原来不知悲伤为何物的少年,过早地品尝了痛苦的滋味。
在家乡的北山丛林深处,一处事先挖掘好的墓穴里,前来帮忙的亲朋,按照家乡的风俗,安顿好父亲的灵柩,并把子女们拄着的柳树哀棍埋进了厚实的黄土里。春风化雨,秋光如银,没一年时光,父亲的坟头竟长出了五株柳树的幼芽。而后,小树苗在时间的长河里滋润雨露,茁壮成长,长成了五棵树。
父亲不是树。
父亲只是一位任劳任怨的矿工,在深沉沉的地层深处开拓掘进,把汗水和血泪留给了宝贵的矿藏。有病住院后,父亲常常种些花草和树木寄托自己的情思,家前屋后,栽种些菊花、梧桐,花费些精力侍弄,这些植物竟生长得枝叶繁茂,花红柳绿。那时节的父亲是幸福的,他审视着自己的园圃,收获美丽甚至壮丽的富矿父亲告诉我:“养些花草,种些树木,对环境有好处。
一次,我随父亲去野外逮豆棵里的虫喂鸡。走在路上,父亲问:“小民,长大后干什么?”“种树养花。”我不假思索。“嗯,要找个工作干,种树养花只是闲来移情的活计。”“那我就到矿上干工。”“对,要当个好矿工。”父亲满意地夸奖道。
父亲去世后,矿上对我们一家给予了关怀照顾,哥哥先在义安矿当了一名运搬工人,后来又调到局器材处工作,结婚成家,工作愉快。我呢,在父亲曾经工作过的韩桥矿继续战斗,成了家,立了业,有了美好的家庭生活和聪明活泼的儿子。几年后,我调到徐州电视台当上了一名编导,还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出版了几部书。这些,父亲都是不知晓的,倘若苍天有眼,让父亲在另一个世界高兴一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弟弟也在矿上参加了工作,两个姐姐都在市里和贾汪区工作,姐弟五人都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母亲也退了休,在家照看孙子。
这一年的清明时节,姐弟五人相约,去父亲坟前圆坟,为厚重的坟头再添些家乡的热土。
父亲不是树。
父亲不是日日生长年轮的树。那年四月,暴风雨已把父亲的年轮烙印在儿女声声呼唤的悲哀与悲戚中了。

草稿于1995年清明节

2022年12月25日修改于北京市花园路

后记:
父爱如山,母恩浩荡。
 父亲去世那一年,是1974年4月,那一年,我11岁,正在贾汪利民小学读书。那时候的少年,还不太知晓父亲去世的痛与心中的悲。
1995年清明节,心有灵念,一股莫名的力量催我奋笔疾书,于是,我写了这篇《父亲不是树》,寄托着心中的怀念。
2017年元旦期间,放假省亲,回到徐州,与妻子孩子一起看望老母亲和老岳母之后,又来到家乡大泉镇大李庄村的陵地为去世多年的父亲扫墓,去贾汪北山公墓为岳父扫墓。往返在田埂树林之间,我望到了坟上生长茂盛的树,看到了路边花香袭人的菊,听到了久违的亲切乡音,闻到了乡土的气息,那种念想,久久不能释怀。还是在那天下午,在返回北京的高铁上,瞭望着车窗外闪烁的景观,心中有感,诗中藏情,于是便写下了长诗《父亲的树》,几乎是一气写就,挥洒的是真情实感的往事。
2017年春节前夕,著名朗诵家张宏老师创办的“诗意中国”公众号约稿,我把整理好的几篇诗文传给了他。张老师和非也老师一眼就选中了我刚写不久的《父亲的树》。据悉,张宏老师录制诗文时饱含真情,泪洒演播厅,洋洋数百行,气脉一以贯通,听之令人肝肠欲断,为诗文注入生动的情感力量和艺术的魅力。后来的后来,又有十几位艺术家老师真诚诵读《父亲的树》,让这篇诗文广泛传播,几十家媒体给予转载,几百万的观众点击,数百位听众真挚留言,寄托了对父爱同样的哀思和深切的纪念。
今天是2022年12月25日,一个镌刻着苦痛与悲哀的记忆。五年前的这一天,我慈爱的母亲因病辞别人世。那时候才知晓“娘在家在,娘不在,家成为记忆”的情感缘由。失去母亲的那些日子痛彻心扉,久难愈合。
爱与被爱,总是令人百般伤感,万千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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