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奶奶活在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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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我农历生日那天，二姑送祝福时，我们聊起奶奶，我告诉二姑，奶奶是我最敬重的人，没有之一。

二姑说：“光嘴说有啥用，就盼着有一天能看到孙辈儿中，有呈现写我妈妈的文字。”

我顿时眼圈湿润，打出一行字：奶奶故去后，我一直在尝试写奶奶，可是，用十年的时间，却终究写不出奶奶坎坷人生中十分之一的伟大。有时候，都憋得不行了。

二姑醋意浓郁地说，你只需真实写出奶奶对你的偏爱。

单纯说奶奶对我的好？那也是三天三夜讲不完啊…….

奶奶活在我的生命里

文/孔颖

我还未出生，爷爷就去世了，奶奶独自拉扯我的父辈艰辛度日，爸爸、三叔、四叔的婚事，成了老大难，也就是时下所说的剩男。唯一成婚的大伯，家住我童年里的“大海远方”。虽然，在我之上，大伯家已经有两个姐姐，但是，因为相距甚远，两个姐姐一年与奶奶也见不到几次面。

爸妈成婚一年后，迎来了我的降生。我的啼哭，给奶奶的农家小院瞬间注入了一束生命的鲜活之光。随着我的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奶奶的脸上日渐多了阳光般的微笑。

我像聚光灯一般，把全家两代人的爱汇聚到了自己身上。我是那年那时奶奶最为亲近的孙女。

重庆人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奶奶却最宠孙辈儿，而我，是奶奶的宠中之宠：我吃的第一口饭，是奶奶喂的；我穿的第一件衣，是奶奶亲手缝制的；我戴的第一顶帽子，是奶奶用一条花纱巾改良的；我穿的第一双鞋，是奶奶纳底的绣花鞋……奶奶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衣服鞋帽缝制得比商店里买的还要漂亮N倍。

作者戴的第一顶帽子

是奶奶用一条花纱巾改良的

童年懵懂，我有着很强的占有欲，认为奶奶的所有都是我的，包括她的婆家娘家宗亲，以及奶奶亲生的所有孩子——我的伯伯叔叔姑姑等，觉得奶奶所有的亲人都应该对我好。

奶奶肢体柔韧性很好，她不仅可以在热炕上盘腿坐，甚至可以盘腿躺着。于是，奶奶炕头上的大腿下，便成了我儿时冬日里最向往的暖脚窝。只要奶奶在炕上，我就会把自己一双小脚，伸到奶奶的大腿下取暖，奶奶则会像母鸡护雏一样适度地轻抬大腿，让我的小脚丫不受挤压地享受奶奶的温暖。“傍大腿”这个网络用语流行时，我很是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下鼻子：“傍大腿”是我童年的生活常态，亦或说，30年前，我就傍上奶奶的大腿了。

倚着奶奶的偏爱，我特别排挤大我9岁的老叔——奶奶的幺儿。东北的冬天很冷，晚上看电视时，老叔偶尔也想学我的动作，尝试把脚伸到奶奶的腿下享受母爱，而我从来未能让老叔的预谋得逞。

每次在老叔的脚欲伸未遂时，我便会撒娇大喊：“奶奶，你看老叔他挤兑我。”奶奶便会不辨真伪地，伸出手轻拍一下老叔的腿：“一边儿呆着去，都当叔叔了，还好意思找妈撒娇。”每每奶奶拍打老叔时，二姑就会轻点我的额头：“滚回家找你自己妈去，这是我妈，你一来，老叔便成了奶奶手垫，随时挨打，你就成了奶奶的心肝儿。”

我不仅是奶奶的心肝，还是奶奶的影子，奶奶不管到哪里赶礼吃酒席，都会把我打扮得花蝴蝶般，带着我去吃香的喝辣的。

那些年，罐头是好东西，奶奶的罐头打开后，是要均分几次吃完的，而每次都是等到我在身边时，奶奶才开罐，奶奶一口，我一口。姑姑叔叔们只有眼馋的份儿。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小人儿。

前右为作者

“小人儿”也有着人类幼崽与生俱来小自私，潜意识里，奶奶的福利是我的，而我的福利却是父母的，比如，与奶奶一起捡蘑菇、挖野菜、拾柴火、揽地瓜……提回家后，我会第一时间呈现给爸妈，而不是与奶奶合拢一起。姑姑叔叔们都戏谑我是“白眼狼”，奶奶却说我是“能分远近的过日子好手”。

反正，奶奶无论如何都能把我的小缺点变向思维成独一无二的优点。

随着二姑、老姑远嫁军营，老叔当兵后，我便主动把行李搬到奶奶身边，与奶奶睡在一铺炕上，成了奶奶的忘年闺蜜。奶奶会择时把她的人生过往对我悉数，偶尔，还会把她的九个孩子评说吐槽一遍。我是最忠诚的倾听者，关乎奶奶吐槽我爸妈过日子敷衍的那些话，我宁肯烂在心里也不曾对父母说过。

我在耐心倾听之中，逐渐了解了奶奶历经的酸甜苦辣，对奶奶的崇拜与日俱增：奶奶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竟然还把自己的晚年经营得那么优雅美丽，这老太太俨然就是在书写人生传奇啊。

我在奶奶的欣赏教育中，渐渐长大，吸纳留取的都是奶奶岁月中提炼的精华。

那些年，我是奶奶的读报员和信使，奶奶给叔叔姑姑的家书由我代笔，姑姑叔叔们来自军营的信件由我一遍又一遍地诵读。离开家乡后，我曾经做过电台DJ。试音成功那天，我特别打电话感激奶奶给予我的早期家庭培训。

那些年，我热闹了奶奶的孤独时光，奶奶给了我温暖的陪伴。长大离开家后，我最想念的不是父母，远离故土生活里，处处都有奶奶的影子，比如和面时要做到三光：手光面光盆光；比如吃蘸酱菜，酱蒸辣椒籽，酱蒸野蘑菇；比如爱美爱穿爱淡妆，爱花爱草爱旅游……

前左一为作者

第一次回家乡时，我和奶奶相拥而泣。当晚就腻着奶奶神聊至深夜，次日，奶奶说想她成家分居各地的孩子们了。于是，便带上她分派各家的爱心礼物，率我陪她在省内的伯伯叔叔姑姑家南海北山地环游了一圈。

我知道，奶奶知道我当时行囊空空，没有能力为亲人们买随手礼，又不好意思空手去见长辈。而跟着她老人家走亲戚，便可毫无尴尬地蹭着她老人家的福利与威望，吃上久违的家乡美味。

大伯、三叔家在海边，自然可以实现海鲜自由；四叔家在山里，我便可尽享山蘑菇、野菜与蝉蛹；大姑家住在水库边，我跟着奶奶又海吃了几顿河鲜。

跟着奶奶的日子，真的是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要多富足就有多富足。

那年，我离开家返重庆时，刚出家门，父母便去忙着他们的自留地了。在父母眼里，庄稼永远比孩子重要。而奶奶却把我视为比万物重要的生命传承，步履蹒跚地一直把我送到家附近西山的山岗上，我都走出一公里了，再回首，奶奶还如一尊雕像般屹立在山岗上，冲我招手。那一刻，我泪如雨下，感觉，奶奶就是我最大的靠山，有奶奶在，我的根就在。有奶奶做支撑，我就会在他乡打拼的路上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后来，那个山岗，便成了奶奶迎来送往子孙们止步的界限。在那个高岗上，奶奶回头可见家的宅院，抬眼可见远行的人影。

至今，奶奶已经仙逝十年，父母也与我同在一个屋檐下，但，那座西山的山岗一直是根植于我心底深处家的载体，是与奶奶品质相融的一座无法企及的精神高地。

奶奶八十周岁时，已历练成了苦尽甘来的幸福老太，二姑说她是“皇室（黄氏）桂英”。她的儿孙遍及全国三省八市两个直辖市，逢年过节亦或奶奶生日，来自全国各地的钱和礼物纷至沓来。

奶奶80周岁寿宴，从宴会的主策划到细节文案，均由“皇室贵英”的子孙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地联袂完成，我则有幸成为奶奶寿宴的司仪。

作者为奶奶主持寿宴

寿宴之前，我送给奶奶一次生日游作为礼物。那时节，正逢家乡鸭绿江边的桃花盛开，我租了一辆车，带着奶奶和父母到丹东一日游。我们祖孙三代在桃花源中徜徉，在鸭绿江上游船。中午，我请奶奶和父母吃地锅炖鸭绿江鲤鱼饼子。四个人共计花了不到200元，奶奶却心疼地直说：“可毁了，可毁了，这些钱在家里，能吃上一年的玉米面饼子。” 奶奶虽然心疼花钱，但看得出，那天特别开心，回到村里，逢人便说：做梦都想不到，还能跟着孙女外出旅游。

我承诺奶奶，以后每次回丹东都带奶奶旅游一次。谁知，却没了以后。

得到奶奶仙逝的噩耗时，我当时觉得山崩地裂，精神世界瞬间坍塌。我手足无措只会哭，幸亏老公有条不紊地给我定票返乡送奶奶最后一程。

以前，读课文学到“周总理、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我曾经懵懂地问奶奶：“人都死了，咋还能活在心里。心脏那么小，咋能装下一个人？”奶奶答：“书上说远去的人活在你心里，不是说TA站在你心里，而是说你不能忘记。”当时，对奶奶的话依然无法理解，直到奶奶离开人世，我才透悟了奶奶的话：奶奶不仅仅是常驻我心深处的偶像，还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她的精神之光一直在伴我前行。

今天农历正月初六，是爷爷的94岁诞辰。仅以此篇献给我未曾谋面的爷爷，我想告诉爷爷，我是奶奶最为宠爱的孙女孔颖，有那么一个时段，我有幸成为奶奶的一个陪伴。

余生，我将把亏欠爷爷奶奶的，付诸到孝敬父母的行动上。牢记奶奶教诲，把好的家风传承。0 

作者和奶奶、父亲、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