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说，爸爸是个“霸王龙”文/梁波（山东青岛）2017年冬，女儿五岁半。一天晚上，女儿坐在沙发上翻看恐龙绘本，我和妻陪在两侧，逐一教她指认：禽龙、剑龙、雷龙、梁龙、圆顶龙、三角龙、异齿龙、蛇颈龙、地震龙、霸王龙、莱索托龙、艾伯塔龙、无齿翼龙……孩子的兴趣点，主要是不同恐龙的肤色和体貌，而我们大人的想法，其实是望女成凤心切，帮她多识几个字。“妈妈你看，这个梁龙和我的名字是同一个梁，它也姓梁吗？”孩子眼中的一切都是新的，常有自己的发现和疑问。面对女儿天马行空的问题，妻有些招架不住，苦笑着和我商量，“孩子慢慢大了，咱该带她出去走走，看看风景，也见见世面。”“好啊！要不咱去诸城看看恐龙吧？”我马上提议。征求女儿意见时，她纯净的大眼睛顿时扑闪着期待的光，“好耶！去看恐龙咯，那里有梁龙吗？”“咱去看看不就知道咯？”我轻轻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说，然后帮她收起绘本，带她洗漱睡觉。待女儿进入梦乡，我打开手机，搜索诸城旅游的景点、路线和攻略，和妻商定周末就动身，重点看三个与恐龙有关的景点。其实，这种周边游原本很容易实现，但我们平时陷于工作俗务和家庭琐事，把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简单重复。不知不觉间，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竟然变成了记忆缝隙中缥缈的愿景。周六上午，一家人满怀憧憬地驱车出发。女儿换上新买的羽绒服，把零食和水壶装进粉色的小背包，还不忘带上恐龙绘本。一路上，饶有兴趣地和我聊着恐龙的话题，间或略显担心地问，“爸爸，恐龙馆有霸王龙吗？霸王龙是不是高大凶猛很吓人？……”从青岛赶到诸城，用了两个多小时。我们随便找了一家路边小餐馆，想要迅速吃完午饭就去参观，但点餐的时候，女儿说特别想吃一个很费时间的菜，我和妻劝阻半天都讲不通，最终虽是依了她，但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于是催促她匆匆吃完饭，赶紧直奔旅行的第一站，恐龙博物馆。停下车，发现去博物馆须穿过恐龙公园。这是一个普通的城中公园，园门用石头砌出两只恐龙的形状，园内有树林、草地、石桥、甬道、假山、人造湖、小划船之类，还有几处零食和玩具摊位。就在我们准备通过石桥去博物馆时，大人和孩子再次出现分歧。女儿赖在桥头不肯走，央着我们给她买泡泡枪、小玩具，还要坐船去戏水。这一次，却被我们不由分说地拽到博物馆。那天游客不多，我们很快购票入场。博物馆共有五六个展厅，陈列着很多恐龙化石标本和恐龙蛋，辅以众多石雕壁画，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特别是那具巨大的鸭嘴龙化石标本骨架，据说是全世界最高的，气势非凡。信步各个展厅，仿佛误入恐龙时代。但是，当游览到模拟厅的时候，女儿有些害怕，因为厅里光线比较暗，各种模拟复原的恐龙不仅能昂首摇尾，还被配上了奇怪恐怖的嘶鸣嚎叫声，听上去确实有些吓人。我拉着女儿的手，一遍遍讲解和鼓励，试图说服她“那是假恐龙，并不可怕”，但她还是怯怯地往回缩，不敢进去。我只好让妻陪女儿在厅外逛一会，独自持着相机入厅拍些照片。待我出来时，只见女儿在一处脏兮兮的铁板斜坡上自得其乐地“滑滑梯”，崭新的羽绒服上沾满灰尘和锈迹，有几处甚至快要磨破了。顿时，从午餐就开始压抑的不快一股脑窜上来，怨责情绪被突然放大，点燃了心头的无名怒火，我凶巴巴地朝女儿吼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穿的衣服是新的不知道啊？弄得那么脏！快给我滚下来！”近旁的游客惊异地看着我，就像看到一头被激怒的怪兽。妻在不远处听到我咆哮，赶紧跑过来劝我别发脾气，帮女儿拂去衣服上的灰尘。我转而又大声责怪妻：“叫你好好看着孩子的呢？你跑哪去了？……”妻默默的，不接茬。我气不打一处来，拽过女儿使劲拍打她的屁股，脱掉她的外套恶狠狠地扔到一旁，同时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太不像话了，崭新的衣服搞成这个样子，别穿了！”女儿像一只被吓坏的小兔子，抿嘴低头一声不吭，泪水在眼窝里直打转。我独自走出恐龙馆，坐到门口的台阶上抽闷烟。妻知道我的臭脾气，带女儿出来时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声，默默走开。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跟在母女俩身后，郁闷地穿过公园，上车，去寻找投宿的酒店。大家都默不作声，气氛沉闷。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精灵古怪的女儿突然轻轻搂住我的胳膊，蹭到我脸上亲了一口，低声说，“爸爸，对不起，你别再生气啦！”我顿时有点懵，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情商还不如一个孩子。转瞬间，我紧绷的苦瓜脸荡开了笑容，赶紧把女儿搂在怀中，真诚而歉疚地轻声说，“宝贝，刚才是爸爸不好，不应该生气，但以后你要懂得爱护自己的东西，好吗？”女儿乖巧地点点头。安排好酒店，放下行李，我们就近吃晚饭，牵手逛商场，体验难得的轻松和惬意，白天所有的不快貌似都随黑夜一起遁去了。晚上，我陪女儿看恐龙绘本，给她讲睡前故事，哼着儿歌哄她睡着。然后，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精致的五官、细嫩的皮肤、小鼻孔均匀地呼吸，就像一个恬静的小天使。那一刻，我想起白天责怪女儿“不懂事、不听话”，甚至莫名其妙大发雷霆的情景，忆起古人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饮食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的“爱子七不责”训言，深感自己失掉了父亲应有的涵养，可能在孩子纯净的心里留下了伤痕，很是羞愧，自责难当，久久无法入睡，一声长叹……第二天上午，我们游览了暴龙馆和恐龙地质公园，见到了更多令人惊叹不已的发掘奇观。作为补偿，我主动给女儿买了泡泡枪，而且每到一处，都是依着女儿的兴趣游玩，并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更没有恶魔附体般情绪失控的行为。看着女儿像一只自由欢快的小鸟，我这才懂得，孩子也是思想独立的生命个体，只有和她真诚平等地共处和交流，才能给她阳光普照的成长环境，才能让她尽享童真童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陪伴。返程时，依旧是妻驾车，循着导航直奔青岛，朝着家的方向。我和女儿坐在后排，瞧着窗外的景色，聊天。“宝贝，你觉得这次旅行开不开心？”“开心，太开心了！谢谢爸爸，谢谢妈妈！”“你觉得，最喜欢什么恐龙呢？”“梁龙！因为梁龙那么高大，却很温柔。而且，梁龙姓梁，我也姓梁，对了，爸爸也姓梁，好巧啊……”“哈哈，那么，你最害怕哪种恐龙？是霸王龙吗？”“嗯……不，是爸爸恐龙！因为爸爸生气的时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恐龙！”女儿说着，惴惴且调皮地瞥我一眼。“瞎说，爸爸才不是！”我一边低声狡辩，一边挠女儿的痒痒，把她逗乐之后，我却扭头望向车窗外，陷入沉思……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