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孤独和寂寞

首先强调孤独与寂寞不是一回事。孤独是一种自我世界的独处，是自成体系的一种完整的状态，所以你看孤独者人他往往是自成世界体系，所以他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圆融”的高贵。

"圆融"这个词本身就是一种很高贵的词，真正的禅者一定是圆融的，印度教恒河边边那个冥想者就是圆融的，道教里那些能够达到冥想以至于那些羽化的人是圆融的，同时他们都是孤独的，所以孤独者是一种完整的状态，没有缺失的遗憾。

什么是寂寞？是迫于无奈的一种虚无、百无聊赖，像困兽一样渡来渡去的人，怎么办怎么办这种焦灼的状态。这种时候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可怜，这样的状态称为寂寞。

寂寞与孤独不是一码事，孤独是一种由思想带来的一种挥之不去的气质，我们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一个孤独者，因为他周围笼罩着思想，他给人气质的感觉是娴静的，是淡定的；但是寂寞不一样，寂寞是虚无引起的那种恐惧，他往往是因为自己找不到伴，但是一个人又没办法自处，所以他表现出非常的焦灼。

而孤独没有环境的要求，孤独者可以生存闹市，孤独者可以被人群保包围着，甚至很多孤独者是跟朋友们在一起的，甚至就在你的周围，孤独者对环境没有刻意的要求，因为他是自己的一份心境。所以即便是深处闹市或被朋友包围着，他依然能做到“和敬清寂”。无论何种环境他能与环境相和谐；无论周围是怎样的人群，他可以表现出一分恰到好处的尊敬；但同时不影响他个人的清寂；清是清静，寂是冷寂。这四个字是日本茶道的精神，真正的茶道是一种仪式、一套服饰吗？茶道是什么？是茶的道，是真理，道是什么？是精神。所以“和敬清寂”是茶道的精神。他也是一个真正孤独者的精神，日本人如此崇尚茶道的原因就是日本的人口密度很高，整个国家极其繁荣，但是在这样一种繁荣当中，他依然希望在“和敬”中保持一种“清寂”，依然希望在繁华中做一个孤独者，体验孤独、独处之快感，所以这才是孤独者。

但是寂寞者不一样，寂寞是一种病，当你感觉自己是寂寞的时候你就生病了，你这个时候需要的药方是什么？是人群，是喧闹，是有人陪着你，或者是社交。对于一个寂寞者，社交是他最需要的。

社交其实是非常廉价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社交是很吸引人的，它意味着酒会，意味着精英，意味着优雅的微笑，意味着法式的问候。社交的廉价并不是说它无价值，它有价值，只是它的价值不高。社交的动机无非有两种。第一种出于利益关系和实用关系将来搭建我的人脉，所以它是一个功利的目的，实用的目的，每个人在其中只不过都是一个节点，每个人都是被他人利用的一个工具和利用他人的一个工具。第二个目的是一群寂寞者的相互取暖。为什么？因为人与人之间在社交的环境中你接触的如此短促，你们的交谈如此的肤浅，怎么可能彼此之间达到深刻地了解，又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价值如此重大，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呢？

寂寞者的累加，再多的寂寞者的集体也逃不出寂寞的，就好像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你重复一千遍都是无意义的，一句无价值的话你重复一千遍它也成不了真理的，寂寞者的群体是逃不出寂寞的。

人是需要孤独的，因为人在独处自处的时候，你的这种精神的自由会还你一个真实的自我，我们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是非常少的。你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时间是由父母来支配的，你跟朋友哥们的时候你的时间是共同的，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的时间是被老师占用的，即便是在做作业，你的时间是属于你的作业的，你的时间是属于你的专业的。退一万步说，我一个人独居一个小屋，你会非常自然的打开你的电脑，开启你的MSN或qq，这个时候你属于任何人但不属于你自己，它甚至属于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

或许你会说，没有呀，我会一个人出行的，在车子上我就会盘算我的思想呀。并非如此，你有MP4，你有掌上电脑，你的所有时间都被各种游戏、各种机器占用了，但是你想你有多少时间是属于我自己的？有吗？很少。但是如果你不属于你自己的时间，就没有自如的生活。所以我们格外的需要孤独，因为在孤独的时候我们才能自如的生活。

人与人就像两个国家一样，因为人与人应该保持一个宽阔适度的领土，并接在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还应该有一段中立的地段，这个中立的地段我们称为人与人之间恰当的距离，人与人之间应该保持恰当的距离，因为如果你没有恰当距离的话，你根本领略不了对方的美，如果两个人走的太近，两个疆界邻近的话，你跟他走的太近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他被夸张的缺点或被夸张的优点，但是你却领略不到他的全貌的。我们每天都在照镜子，当你跟镜子很近的时候你看到的是鼻子眼睛嘴巴，你看不到一个人之为我的全貌的。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需要适当的距离，适当的距离会使每一位人成为一个完整而独特的风景。适当的距离使人产生思念。很多时候我们的眼睛坏了我们的大事，很多时候我们看得见的时候仅用视觉，但是，你会发现当你看不见他时，你才会动用全身的细胞感受他，因为你怕忘掉他，他是如此重要你不能忘掉他，但你看不见他你会怀念他，我们去惦记他去思念他，当我们看得见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其他细胞都死亡了，我们只用眼睛在领略对方，这个或那个，但是我们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感受不到他的磁场，感受不到他对我的影响。小别胜新婚也就是这样的道理。

我在加拿大的时候，因为跟中国的距离很远，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国家和家人的重要，确实如此，人就是这么贱，你只有到了国外的时候，你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根死死地扎在了中国。我是上海人，我住在宿舍，我并不常常回家，回家会被母亲占用，当我在上海的时候我跟母亲打电话的时间其实不是很多的，觉得很方便嘛，要回家就是几十分钟就行了。但是到了国外，我每天可以跟妈妈通一个小时的电话，为什么，因为太想她了，当我第一句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听到中文的时候，“喂”而不是“hello”的时候，那种兴奋地感觉无以言表，太想她了，那个时候她说什么不重要，只要她在说，只要我的耳朵里面是充斥着我母亲的声音，我就觉得非常之满足。对于国家也是这样的，我们在中国老是觉得她这不好那不好，诸如此类的缺点可以罗列一大堆，但是你真的到了国外，到了一个非中国语言的地方，当你听到中国的时候你会颤抖的，即便不是听到“中国”而是“CHINA”,关于”CHINA”的一切你都会极其的关心，有谁说一句“CHINA”的不好，他就会立刻变成了你的敌人。

我在神学院里学习，神学院里有一个大的礼堂，礼堂的前排放着各个国家的国旗，当开完会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人都跑到前面去找自己国家的国旗，当你拉着自己国家的国旗的时候，不知不觉你的手就放在了胸前，你好想她呀，那个时候中国没有什么不好，什么都好，连缺点都是好的，这就是距离产生的一种思念，是我们生在其中的时候最容易忽视的感觉，我的几个同学很喜欢温哥华，但我是逃回来的，“陶冶式”的回来，那里的空气非常好，天高云淡，蓝天白云，但是那不是我的家呀，在那里你没有家的感觉，有一种不着地的感觉，没有根的感觉，

所以，当我坐飞机飞到上海的时候，到了浦东机场，下了飞机，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天，拥挤的人群，当时我心里就在想呀，就让我死在这个垃圾很多的地方吧，因为这是家呀，我终于回来了，这个时候你不知道，我很想吻一吻这个机场呀，这是我的家呀，我回家了，所以这种距离就产生了这种爱，是距离产生了这样的思念。

但是你要知道，距离使人感觉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