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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国风云(四十三):北凉南凉建国史

如果让笔者用一句简短的话来形容公元383年——公元421年的河西地区,那必然是“河西分裂,四凉相争”。最终,实现这一地区统一的,是北凉主沮渠蒙逊。

后凉龙飞二年(397),即吕光死前两年,其手下鲜卑将领秃发乌孤、建康太守段业(后为沮渠蒙逊所代)分别建立南凉(都乐都、姑臧,据今甘肃西部和宁夏局部)、北凉(都姑臧,据今甘肃西部、宁夏、新疆、青海)。北凉建立后,敦煌太守李暠在北凉天玺二年(400)闹独立,以敦煌为都城,据今甘肃西部及新疆哈密局部。是以,南凉、北凉是由后凉分裂出来的政权;西凉则是由北凉分裂出来的政权。一个河西走廊这么多国家绝。

南凉建国史

与朕同源,因事分姓。

史学界习惯把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合称为“五凉”。在这五凉当中,南凉的建立者,是又一支鲜卑族——秃发氏。

严谨地说,这个“又”的说法有些不确切,因为秃发氏本源自拓跋氏,他们在多年前还是一家呢。史载,北魏年间,南凉亡国,宗室秃发破羌等人先逃北凉,再投北魏。“太武素闻其名。及见,器其机辩,赐爵西平侯。谓曰:'卿与朕同源,因事分姓,今可为源氏。’”

自此,秃发破羌就被赐名为源贺。源贺在北魏享受宗室待遇,亦为其发展建功无数。此事后文还有提及。

要想弄清楚“秃发”的来历,咱们可以从“与朕同源,因事分姓”这八个字说起。

南凉建国者秃发乌孤的八世祖,名唤匹孤。匹孤本是北魏先祖拓跋诘汾的长子,咱们就说过,诘汾的继承人是拓跋力微。

拓跋力微

有可能是出自兄弟间的分歧——正如慕容吐谷浑和弟弟慕容廆一样,秃发匹孤率众远迁,沿黄河循贺兰山南下,从塞北迁到了河西。此时,正值曹魏嘉平年间。

其实也不难理解秃发匹孤的做法。从哥哥的角度想,当弟弟的在岳丈窦宾的帮助下,十余年内已有了“德化大洽,诸旧部民,咸来归附”的成绩,他是否会觉得赧颜呢?再说了,在有限的天地里,资源亦十分有限,纵然二者没有产生激烈的矛盾,秃发匹孤也有理由去开拓事业,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

远迁之后,匹孤一部与力微一部就此分离,这件事是可以明确的。只是,“因事分姓”又是怎么回事呢?不熟悉这段历史的朋友,听见“秃发”二字或许忍不住想笑,其实吧,这也没问题,关于改姓“秃发”一事,学界里支持“习俗说”的,也大有人在。

原来,秃发有首秃之意。随着河西汉人根据寿阗(匹孤之子)部落首秃的特点,而名之为“秃发”,本族人自己也引以为氏。当然,这个“秃发”肯定不是需要使用某某防脱洗发水的那种“秃发”了。彼时,受到西戎、北狄等民族的影响,寿阗部落很可能也以断发为俗,所以汉人才这么称呼他们。

不过,持有“习俗说”的毕竟不是主流。更主要的说法有两种,一是传统说法——“被中说”;二是学界的普遍看法——“音转说”。

前者的说法,来自《魏书》《晋书》等史载。《晋书》载曰:“(寿阗)母胡掖氏因寝产于被中,鲜卑谓被为秃发,因而氏焉。”

后者的看法,来自史家的论断,他们引证清代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中“古读轻唇如重唇,从发得声,与跋音正相近”的分析,认为“拓跋”“秃发”是同音异译现象。除此以外,魏收在编纂《魏书》时有意地“别而二之”,或者说是故意尊魏抑凉,而后《晋书》也承袭了这个记载。

“音转说”,是三种解说当中最为人普遍接受的一种,笔者也倾向于此,但这也不能排除其他两种说法的可能性。换个思路想,“习俗说”和“被中说”,一个关注社会风俗,一个关注传统史料,都有其逻辑自洽之处。而且,一件事情往往是在多种原因的作用下发生的,所以咱也不必在支持“音转说”的同时,排除其他因素的可能性。

总之,在时间的变迁中,在习俗的迁染下,秃发与拓跋氏终于“因事分姓”,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直到北魏年间,二者才在历史的契机下,再度相会、相融。

回思往事,不胜唏嘘。一家人,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从秃发树机能到秃发乌孤

在第一章中,我们提过,西晋泰始年间(265—274),秃发匹孤的孙子秃发树机能起兵反晋,占据了凉州一带。相比其父,秃发树机能展现出了充分的才智与胆识。

在河西走廊、青海湟水流域一带,除了秃发氏,另外有乙弗、契翰、意云、折掘、思磐、麦田、车盖、北山等河西鲜卑。

打从泰始元年(265)年起,河西、陇右地区便陷入了大旱之年,百姓无以果腹,苦不堪言。鉴于河西鲜卑众多、胡汉杂居的现实问题,司马炎先遣胡烈前去镇守。

岂知,胡烈人如其名,性行暴烈,他不去还好,一去就与当地百姓失和,还派兵进攻河西鲜卑。终于,在泰始六年(270),秃发树机能率众而反。

激战之后,秃发树机能先在万斛堆阵斩胡烈,一举攻占高平;再力挫都督秦州诸军事石鉴,其后又联合了氐、羌、匈奴等部落加入反晋大军,其间,扶风王司马亮、汝阴王司马骏都曾监军、镇守,但都不太奏效。

战火越燃越旺,各族间的友谊也越来越深。

从泰始七年(271)至咸宁元年(275),秃发树机能又攻杀了两任凉州刺史——牵弘、苏愉,其势力也发展到了凉州金城郡(今甘肃榆中西北黄河南岸)西北。

司马炎颇为头疼。两年后,大将文鸯打败秃发树机能,并大挫河西鲜卑。不过,秃发树机能隔年便东山再起,其部将若罗拔能攻破晋军,斩杀了第三个凉州刺史杨欣。

又过了四年(279),秃发树机能攻陷凉州。其后,马隆主动请缨,不辱使命,于当年年底,杀死了秃发树机能,并平定凉州。《晋书》中说,“(树机能)壮果多谋略……尽有凉州之地,武帝为之旰食”,也对其战斗力和威势予以了肯定。

这之后,群龙无首的诸胡部队溃散如沙,降的降,跑的跑,但秃发树机能的堂弟秃发务丸接过了统领部族的大任。此人亦掀起了反晋的斗争,直到被前凉镇压下去,秃发部落才暂时与统治集团合作,不再作乱。

秃发务丸死后,秃发推斤、秃发思复鞬嗣位。后者在位时期,秃发部落的弓强马壮,人丁兴旺,大有复兴之势。后凉太安元年(386),吕光进占凉州。这时,秃发部的首领已是思复鞬的儿子秃发乌孤了。

史称,秃发乌孤“务农桑,修邻好”,使得部族渐渐进入农耕生活时代,是个十分英明的首领。其实,在他身上最为难得的一点是,他既“雄勇有大志”,又善纳人言。

比如说,见吕光对诸胡多有排斥,秃发乌孤便想与其争夺凉州。就在此时,大将纷陁却提出了一番建议:“公必欲得凉州,宜先务农讲武,礼俊贤,修政刑,然后可也。”

什么意思呢?这是说,秃发乌孤要想得到凉州,需要做四个方面的准备,其一,致力于农业生产;其二,必须提高作战能力;其三,礼待长于治国用兵的俊才;其四,以政治建设来加快国家化的进程。

对于纷陁所言,秃发乌孤深以为然,他也暂时放弃了争夺凉州的想法。

秃发乌孤

壮大部落,立都廉川

后凉麟嘉六年(394),吕光遣使至湟中,拜秃发乌孤为假节、冠军大将军、河西鲜卑大都统,封其为广武县侯。

秃发乌孤心知吕光意在笼络,但又不甘心接受任命,便问及部下能否接受。部下皆曰:“凭什么啊?我们人马又不少,为何还要依附别人?”

此时,唯有部将石真若留审慎冷静,他认为,部族的根基很不稳固,受不起冲击,现在只能顺势而为。吕光整顿内政,国内没有大的忧患。所以,在敌我之间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只能接受对方的羁縻,蓄积实力,静待时机。

权衡之下,秃发乌孤采纳了这个意见,接受了吕光的任命,同时也在暗中加紧立国的步伐。按说,秃发乌孤继承了父亲的遗产,而他父亲在位之时,已呈现出“部众稍盛”的局面。但是,因为吕光对一些河西鲜卑部落施以羁縻政策,导致“诸部离叛”的问题日渐加重。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秃发乌孤准备分三步走。

首先是兼并邻近的鲜卑部落,用以炫示武力。

其次是扩大战果,讨伐不依附他的部落。

最后是建立廉川堡当作都城。廉川在今青海民和县西北的位置,在那段时间曾作为秃发乌孤的军事据点、政治中心。

在这个计划实施的同时,秃发乌孤继续遵照之前纷陁的建议。由于秃发乌孤求才若渴、礼贤下士、在他的帐下汇集了不少英才。以广武人赵振为例,此人“少好奇略,闻乌孤在廉川,弃家从之”。见到赵振以后,秃发乌孤也喜不自胜旋后将其拜为左司马。

当秃发乌孤登上廉川山时,流泪不语。大臣石亦干以为他是因为臣服于吕光而难过,他却回答道:“吕光已老,我知道。我只是想起祖辈的事迹,而感到羞愧。他们以德怀人,连卢陵、契汗都招致过来;而我继承祖业,却落到部落离叛的田地。”

将领苻浑便道:“大王为何不振旅誓师,讨伐那些叛族呢?”秃发乌孤从其言,将曾经叛离的鲜卑部落作为主要的打击对象。以充足的供给、稳定的军事据点为后盾,秃发乌孤无往不利。随后,他还将吐秣等十二部河西鲜卑也纳入了部落联盟之中。他们原本活跃在金城以南。这就意味着,秃发乌孤的势力,已经延伸至金城周边。

这里,曾是被秃发树机能占领过的地方。祖辈的事迹,一直在鼓舞着秃发乌孤。大抵在后凉龙飞元年(396),部落联盟势力大盛,秃发乌孤已经控制了东起洮水、西至西平、北接洪池岭的一片沃土。

在这样的地方,物产丰饶、农业兴旺,无疑是大利于国家建设的。

渐渐地,吕光也意识到秃发乌孤的野心,他已不再满足于成为一个部落联盟的首领。大概是因听取了谋臣的建议,吕光决定来一招“明升实抑”,改署秃发乌孤为征南大将军、益州牧、左贤王。

看着,是升官了;实则是想让秃发乌孤往南发展,不与他争强。

这个算盘打得还不错,但吕光身边固有高人,秃发乌孤的帐下又岂无贤士?因此,当后凉的使者在廉川宣令时,秃发乌孤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倨傲起来,言辞间尽是批评之语、挑衅之意。

“吕王当年凭借的是军队之强占领了凉州,他不能用德行安抚百姓,他的儿子们和三个外甥贪婪且残暴。百姓无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怎么可以违逆天下民心,接受这不义的官爵?无道的人终究会被消灭,有德行的人自然会昌盛,我将顺应天人之望,当天下的主人。”

对着使者数落了吕光一通,秃发乌孤又留下使者带来的鼓吹羽仪,这才送他回国。

军事力量强大的秃发乌孤,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跟吕光说一个“不”字了。

占领三郡,武威王徙治乐都

回顾历史,祖辈秃发树机能曾“尽有凉州之地”,这是令秃发乌孤欣之慕之的辉煌业绩。但他的想法,是先要建立自己的政权,才能更好地开疆拓土。

后凉龙飞二年(397)正月,秃发乌孤立年号为太初,自号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西平王,显然,这是秃发乌孤宣布独立的表现了。说起南凉的建国之年,当从公元397年算起。

机会说来就来。宣布独立之后,后凉与西秦展开战争,此战后凉先胜后败,一度攻克了西秦的都城金城,差点消灭了西秦,而后乞伏乾归奇迹翻盘,击退后凉主力。

秃发乌孤瞅准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光前脚刚走,秃发乌孤随即进攻,他的弟弟秃发利鹿孤、秃发傉檀分别被任命为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他们兵指广武,并击败后凉将军窦苟,打下金城。

不久后,秃发乌孤眼见段业、沮渠蒙逊在张掖反凉,郭黁在姑臧城作乱,便趁机谋取湟中各郡。而后,郭黁渐失人心、作战不利。在廉川驻军的杨轨本是郭黁的谋主,据万余兵力。在听从部将王乞基的建议后,杨轨便遣使向秃发乌孤表达归附之意。

这个王乞基,本是河西鲜卑人,曾是秃发乌孤的旧部。

秃发乌孤当然十分乐意,但彼时羌酋梁饥也在计划着吞并杨轨,随后引发了杨轨逃奔西海(今青海湖)、西平人田玄明遣质求援之事。秃发乌孤的部下并不支持出兵,因为梁饥的实力不容小觑,他能撵走杨轨、威胁西平,就是明证。

就在此时,左司马赵振等人却认为,应当发兵救援。

赵振分析道:“杨轨刚刚战败,吕光得志。洪池以北的地区,我们没有可能拿下。洪池岭以南的五个郡,我们或者还可以夺取。大王如果没有开拓疆土的志向,我赵振就不敢说什么了。如果打算治理天下四方,这个机会就不应该放弃。一旦让羌人占领西平,汉人和夷人都会受到震动,这可不是我们所愿意见到的。”

这个想法,正合秃发乌孤的心意。他发兵援助田玄明,一鼓作气攻下西平。在整场战争中,秃发乌孤收获颇丰,不仅阵斩羌兵数万,大逞威风;还令湟河太守张稠、浇河太守王稚闻风丧胆,缴械投降。而后,“岭南羌胡数万落皆附之”,杨轨、王乞基也赶来投奔他。

占领西平、湟河、浇河三郡后,秃发乌孤将政权中心迁至西平。不日后,后凉建武将军李鸾献城投降,就此兴城也落入秃发乌孤手中。随后,秃发乌孤改称为武威王。时在南凉太初二年(398)年底。

刚过了年(399),秃发乌孤将都城迁至乐都(今青海乐都,后凉在西平郡下设河湟郡、乐都郡、三河郡、浇河郡、晋兴郡、金城郡,故夺西平即占乐都),并设置百官。

比较重要的任职有这几个人:秃发利鹿孤为西平公,担任骠骑大将军,镇守安夷(今西宁市东);秃发傉檀为广武公,担任车骑大将军,镇守西平;杨轨为宾客;赵振内居显位,外宰郡县。

《晋书》评价为“官方授才,咸得其所”。

徙都乐都之后,秃发乌孤询问臣子们,应该先攻打乞伏乾归、段业,还是吕光。

杨统以为,乞伏乾归原为旧部,终必归附,暂时不用管他;段业才、力皆不足,眼下不足为虑;后凉那头,吕光已经年迈,而继承人吕超年幼寡才,吕纂、吕弘又不是善类。因此,应结好西秦乞伏乾归和北凉段业,联合两方势力一起打后凉。

杨统还说,他们的终极目标是“兼弱攻昧”“不出二年,可以坐定姑臧”。至于西秦、北凉,只要先拿下姑臧,二者自然就会臣服。

秃发乌孤深以为然,就此确立了南凉的外交、军事方针。

南凉太初三年(399)五月,派秃发利鹿孤、杨轨赶去救援段业。彼时,后凉太子吕绍、太原公吕纂正攻伐北凉,段业忙向秃发乌孤发出了求援信号。吕纂畏惧南凉的兵势,索性烧了氐池、张掖的谷麦,班师回京。

下一月,秃发乌孤以秃发利鹿孤为凉州牧,并镇守西平,让先前镇守西平的弟弟秃发傉檀入朝辅政。

很不幸的是,他刚召回秃发傉檀不久,就因“酒驾”而堕马受伤。这事距离刘曜“酒驾”被擒,刚刚过去了七十年。此时此刻,虽然秃发乌孤很乐观地说,自己差点儿就让吕光父子高兴了,但还是挡不住病情的加剧。

临终前,秃发乌孤对群臣说:“方难未静,宜立长君。”其弟秃发利鹿孤继位,是为第二位南凉王。

秃发利鹿孤

秃发乌孤谥为武王,庙号烈祖。《晋书》评曰:“秃发弟兄,擅雄群虏。开疆河外,清氛西土。”此评较为中肯。

北凉建国史

反抗民族压迫,沮渠兄弟起事

北凉这个政权很特别,若说其首任国主,既可说是段业,也可说是沮渠蒙逊。这是因为在北凉创业期内,大权落入沮渠蒙逊的手中,而沮渠氏的统治一直延续至北凉亡国。

关于段业,咱们稍后再说,先来说说沮渠蒙逊所属的民族——卢水胡。

一般认为,卢水胡是匈奴的支裔,或者说是匈奴中的“杂胡”的一种。由于它不在所谓的19种杂胡之列,于是,史家们对其来源莫衷一是,有“湟中说”“北地或安定说”“张掖说”等看法。

学者赵向群经过严密的考证,认为“在魏晋时期诸卢水胡部中,临松卢水胡是源,而湟中、安定、北地等地的卢水胡是流。他们民族的'根’是汉代的'秦胡’”。也就是说,卢水胡的起源地就是张掖。

张掖的范围不小,具体说来,沮渠蒙逊是临松(今甘肃张掖市南)人。

沮渠这个姓氏的来源,也很有一番来头,因匈奴部族中有左沮渠、右沮渠这样的官职,而沮渠蒙逊的先世曾担任过左沮渠,后来便以官为姓氏。

其实,这种以官职名为姓氏的做法,还真不少。诸如我们熟悉的上官、皇甫、欧阳等,皆有这样的渊源。

沮渠蒙逊高祖沮渠晖、曾祖父沮渠遮,祖父沮渠祁复延,都是称雄一方的酋豪。到了沮渠蒙逊的父亲沮渠法弘在世时,正逢前秦鼎盛时期。苻坚以沮渠法弘为中田护军,又袭爵为北地王。

沮渠法弘死后,沮渠蒙逊继为部落首领,他的手中也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在《晋书》当中,对年少时期的沮渠蒙逊,有“博涉群史,颇晓天文,雄杰有英略,滑稽善权变”的描述。

前三个描述无须解释,至于“滑稽”,则是一个汉语词汇,其读音为gǔ jī。

《史记》中有《滑稽列传》,其一曰:“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唐代史学家司马贞所作的索引为:“滑,乱也;稽,同也。言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异同也。”

用通俗的话来说,即指某人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这便与说“某人某事引人发笑”截然不同了。不过呢,有一点倒是相似的,两个词原则上都不是褒义词。

在“滑稽善权变”这个描述之后还有一句“梁熙、吕光皆奇而惮之,故常游饮自晦”。

这里揭示出了两个信息,一是后凉主吕光和凉州刺史都知道沮渠蒙逊这小子不是寻常人物,生怕被他给忽悠了,于是十分忌惮他;二是沮渠蒙逊知道他们的这种态度,为了不招致祸患,便以游猎嗜酒的方式掩盖自己的才能。

当然了,按照吕光排抑异族的一贯做法,他对沮渠蒙逊的态度,不仅仅是出于对他才能的忌惮。

值得注意的是,沮渠蒙逊韬光养晦的这套办法,瞒过了吕光,从没被对方当成叛乱嫌疑人。所以说,沮渠蒙逊“滑稽”与否并不打紧,他的“权变”才是他保护自己,乃至攻杀敌手的武器。

一头是吕光的猜忌,一头是沮渠氏的韬晦。他们之间的矛盾,总有爆发的一日。

我们提过,吕光冤杀了沮渠罗仇、沮渠麴粥,这成为沮渠蒙逊起事的导火索。现在,咱们来说说这里头的细节。

原来,吕光数次与西秦作战,就在他即天王位的次年(397),他再次发动了对西秦的战争,这一次,他带上了沮渠蒙逊的伯父沮渠罗仇、沮渠麹粥。战争先胜后败,输得极惨,天水公吕延也在此战中牺牲了。

吕光痛失兄弟,金城等郡又被秃发乌孤攻占,不得已撤回枹罕,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沮渠麹粥对老哥说:“主上年迈昏暴,诸子又互相倾乱,隐见萧墙之祸。如今兵败如山倒,我们很容易遭到猜忌。”

怎么避祸呢?沮渠麹粥认为,唯有带兵去向西平,出苕藋(今甘肃张掖市东),独立一方,摆脱对后凉的依附。

应该说,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也是一个先发制人之策,无论如何都比受制于人要好得多。可惜,沮渠罗仇拒绝了,理由是“累世忠孝,为一方所归。宁人负我,无我负人”。

这话或许能从侧面证明,沮渠贵族们的汉化程度还是比较深的,所以沮渠罗仇才会被这种所谓的忠孝之道捆绑,以致酿成灭顶之灾。

结果,错失了逃亡乃至起事机会的沮渠兄弟,皆为吕光所杀。理由这不是现成的吗?要不是他俩作怪,战事怎会失败呢?

就这样,两个卢水胡酋豪,说杀就杀了。沮渠蒙逊不服!卢水胡部族人也不服!

葬礼之上,沮渠蒙逊当着一万多部曲的面,恸哭不止,道:“我的祖先,曾经保佑过河西一带,吕光昏聩,荒虐无道,今天我们要与各部落一起为我的两位伯叔报仇雪恨,进而恢复我们祖先的大业,不让二老含恨皇权!”

众人高呼万岁。煽动起众人的反抗情绪后,沮渠蒙逊和首领们定盟立约,共谋大事——推翻吕光的统治。数日后,沮渠蒙逊聚集万余人马,暂驻于金山。

这之后,沮渠蒙逊曾遭遇挫折,被吕纂打进了山中。好在,其势力复燃,而其堂兄沮渠男成先召集起与赀虏(史书中对魏晋杂胡一种称呼)部落有关系的“诸夷”数千,再驻军于乐涫(今甘肃高台西北)以为声援。同时,赀虏也十分给力,重创后凉军队,杀掉了酒泉太守叠滕。

由此,沮渠蒙逊的势力得以渐复。

段业其人其事

在这期间,沮渠男成向建康进发,并派使者游说段业,告诉段业吕光已经大势已去,跟着吕光没有前途,他们愿意尊奉段业为主,一解百姓倒悬之急。

段业没有同意。沮渠男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遂把建康郡足足包围了两个月之久。在这段时间里,后凉的救兵不见踪影,段业心里十分焦灼。他开始考虑,是否要接受沮渠男成的“好意”。

这,毕竟是造反啊!万一失败,岂不自蹈死地?

回想往事,段业陷入沉思之中。

段业本是京兆(今陕西长安区西北)人,虽为一介儒生,但他精于史学、长于写画,倒也有几分才华。生逢乱世,段业在前秦得到了任职机会。他与吕光、杜进结缘,便是在此时。这个杜进,是一位详知军事、通晓经典的汉族士人。在杜进的手下担任记室——相当于是文秘,前途说不上有多远大,但尚有升职的希望。

真正的转机,出现在前秦建元十九年(383),苻坚命吕光率领姜飞、彭晃、杜进、康盛等出征西域。段业亦在随行之列。在此期间,段业发挥其“有尺牍之才”的优势,得到吕光的信重,自此转任为参军,与吕光的接触越来越多。

吕光在夺下龟兹后,一时产生了淹留之意。除了鸠摩罗什这样的高僧,段业也用自己的方式来劝诫他。于是,一篇《龟兹宫赋》呈现在了吕光跟前,其间的讽喻之意一望而知。

其后,吕光在凉州安顿下来,并任段业为著作郎。

没多久,段业因杜进被杀等事对吕光大为不满,便说出“明公用法太峻”等语。吕光虽然很不高兴,和他辩了一通,但最终还是被他说服,随即向他道歉。

著作郎这个官职,较为清闲。加上吕光施行的是氐族本位政治,段业也很难得到应有的重视。久而久之,段业不免有些郁闷难当,他决定,自己给自己疗病。

心理疾病,也是病啊!

这个地点,是天梯山。天梯山乃是祁连山的一道支脉,因山形如梯而得名。这种山形本来就很独特了,何况其山不只有峥嵘之态,亦有秀美之姿。鲜洁的草、馨香的梅、清甜的雪水……都是那么活泼可爱。

事实证明,老天对段业十分眷顾。

段业养病期间,吕光为了扶持诸吕,对旧臣多有打击,段业远离朝堂,自然安全无虞。不过,他也写下诸如《九叹》《七讽》的诗文,多为述志之词、讽谏之语。

此时的段业,俨然一位“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仁人志士。于是,“光览而悦之”,反而对段业推崇备至。段业的诗文,在凉州流传很广,甚至得到了卢水胡豪酋和河西著姓势力的追捧。

一言以蔽之,段业以文谋身,亦以文名世。这也是后来沮渠男成奉他为主的原因之一。

后凉龙飞元年(396)六月,吕光称天王,在大封百官之时,也没忘了把段业召回,让他担任尚书。尚书有五,但对于段业来说,骤然间连升几级,已是令人羡慕的殊宠。

这不过是表面现象,段业在朝廷中,更像是一个摆设。不仅如此,侍中房咎、左仆射王详还处处排挤段业。年后(397),段业外调为建康太守。远离政治中心,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此时的段业,并不知道不久后还有更大的礼包等着他拆封。

说回到眼下,段业已经被沮渠男成围逼两个月了。救兵吧,久久不至;朝堂吧,小人得志。段业都快绝望了。在这种情形下,郡人高逵、史惠等纷纷劝说他答应沮渠男成的请求。

段业终于点了头。他接受了沮渠男成的拥戴,自称为使持节、大都督、凉州牧、龙骧大将军、建康公。同时,他改元为神玺,并以沮渠男成为辅国将军、酒泉太守,又“委以军国之任”;沮渠蒙逊则为镇西将军、张掖太守。

至此,北凉政权初立,成为河西地区第三个政权。

功高盖主,饱受猜忌

北凉神玺二年(398),沮渠蒙逊拟攻打西郡(今甘肃永昌西)。面对大家的疑问,沮渠蒙逊解释道:“此郡地势险要,不得不夺。”段业也很认可,遂派他去攻打西郡。不日后,沮渠蒙逊引水灌城,弄垮西郡城墙,将太守吕纯生擒过来。

慑于威势,王德、孟敏均向段业投降,并献上晋昌、敦煌二郡。段业一高兴,就封沮渠蒙逊做了临池侯。接下来,段业以王德、孟敏为将,击败常山公吕弘,并成功拿下张掖。随后,段业徙治于此。

建立政权不过一年时间,便赢得了开门红,段业的心情自可想象。当初划地自立,本来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无奈,现在也还是尝到了一些甜头,他没理由不开心。但遗憾的是,段业威信不足,手下也经常不听他的命令。他还特别迷信卜筮,没有主见,很容易被奸佞小人改变想法。

在吕弘准备东逃时,有个细节很值得一说。

原来,段业一心要追击吕弘,但遭到了沮渠蒙逊的劝阻。理由是穷寇莫追。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穷途末路之时,他们完全有可能奋起抵抗,甚至于反败为胜。段业不以为然,他认为不能纵虎归山。

于是,文人出身的段业率军而追,结果反为吕弘所败。若非沮渠蒙逊赶来营救,他很可能就葬身敌手了。段业不禁感叹道:“我不听张子房的话,才落到这个地步!”

这个细节,固然可以理解为“文人不懂军事”“外行指挥内行”,但好好品咂一番,也可以被解读为“信任缺失”。至少说,段业对沮渠蒙逊不是言听计从的。

还有个事,也可说明这个情况。

这一年,段业欲在张掖西南修筑西安城,他任命臧莫孩为太守。在沮渠蒙逊看来,这个人有勇无谋,与其说是让他修城池,不如说是给他筑坟墓。段业固执己见,没多久,臧莫孩就被吕纂击败了。

这样的事发生数次之后,段业对于他的“张子房”疑心越来越重,而沮渠蒙逊也感觉到了段业的心思,担心自己不为他所容,遂像以前躲吕光似的躲着段业,刻意隐藏自己的才智。

北凉神玺三年(399),段业僭为凉王,改元天玺,沮渠蒙逊和梁中庸一为尚书左丞,一为尚书右丞。四月间,吕绍、吕纂发兵攻打段业。段业忙向南凉秃发乌孤求援。秃发乌孤便派弟弟秃发利鹿孤和杨轨出征。

在会战中,吕绍听从吕纂的意见,结阵而出,向南开进。

段业本准备开打,在听了沮渠蒙逊一句劝后,选择按兵不动。最终,吕绍无法与之交战,唯有领兵而还。北凉的危机立马解除。

沮渠蒙逊认为,吕氏是想决战谋生,不战反而安全。段业难得地听了一次话,但他对于沮渠蒙逊的疑心并未消解。

第二年(400),在凉州地区,平地里又冒出一个凉国,是为西凉。其建国者李暠颇有声望,晋昌太守唐瑶便归附了他。

受到这种影响,酒泉太守王德据地而叛,自号河州刺史。沮渠蒙逊很快击退了王德。仓促间,王德逃往晋昌方向,与唐瑶合军。抓不到王德,那就抓他的妻儿,沮渠蒙逊追到河头,俘虏了若干人质,扬长而去。

“滑稽善权变”之流,“苞祸灭亲”之辈

眼见沮渠蒙逊又建了功劳,段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日后便改任沮渠蒙逊为临松太守,至于他所兼任的张掖太守,则由马权替之。马权是段业的心腹,段业此举意在以之挟制沮渠蒙逊。

由于马权时常敌视沮渠蒙逊,沮渠蒙逊对他恨得牙痒痒。渐渐地,沮渠蒙逊注意到,段业的疑心病,不只是针对他;而马权为人残虐好杀,寻他的错处并非难事。于是,沮渠蒙逊对他们展开了离间计。最终,段业真以为马权有不臣之心,杀掉了他。

不只是马权,段业的另一个干将索嗣,也因沮渠男成施展的离间计,而命丧于斯。

段业此举,不是在自剪羽翼吗?

此后,段业的身边已经无人能对沮渠兄弟构成威胁了。沮渠蒙逊遂建议沮渠男成取而代之,但沮渠男成没有答应他。他认为,段业是由他推举出来的,如今再代替他,会招来祸事。

比起沮渠蒙逊来说,沮渠男成算是有情有义之人,之前对索嗣展开离间计,更多的是为了自保,而不是夺位。沮渠蒙逊却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已经成为段业的眼中钉,要是不先发制人,恐怕会为人鱼肉。

沮渠蒙逊便请求为西安太守。

段业心说,正想把你撵出去呢,如此甚好,算你知趣。他却不知,自请外任只是沮渠蒙逊计划里的第一步。

第二步,他将做出一件引发史家争议的事。

此时的沮渠蒙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寻找起兵的借口。为了这个借口,他不惜拿他的堂兄沮渠男成为饵。

那一天,沮渠蒙逊与沮渠男成相约去祭奠兰门山。此前,他让司马许咸密告段业,说沮渠男成想要谋反。倘若他去祭奠兰门山,这事就是真的了。

段业一见沮渠男成真的去了,不由分说地把他抓来,命他自杀。沮渠男成这才知道自己被他堂弟当枪使了,一时间又悔又气又痛,可惜段业并不相信他的解释。

听说沮渠男成死了,沮渠蒙逊心里暗道一声“妙”,脸上却悲痛万分,对众人泣诉道:“沮渠男成忠于段公,却枉遭迫害,大家能跟我一起去报仇吗?现在各地的疆土纷乱不堪,事实证明段王已经不能有所作为,我之所以开始推段业为盟主,认为他会是陈涉、吴广,没想到他猜忌多疑,杀害忠良,我们岂能袖手旁观,让生灵涂炭?”

简言之,段业又坏又没有能耐,大家应该跟我一起先报仇,再解救天下苍生。

因为沮渠男成的人缘极好,部众都有悲愤难当,誓死效从。就这样,沮渠蒙逊以亲人的生命来炮制冤案,不仅为自己解围纾困,而且还得到了一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可说是一箭双雕。

部队抵达氐池时,部众已逾万人。那个被沮渠蒙逊断言必败的臧莫孩,也当了墙头草,忙不迭率众归附。在大量羌胡的响应下,沮渠蒙逊驻军于侯坞,等待最后的搏击。

段业命田昂、梁中庸等人攻打沮渠蒙逊。到了关键时刻,田昂临阵倒戈,段业不禁跌足失悔。到了五月间,沮渠蒙逊军至张掖,田昂兄子田承爱也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开城门。沮渠蒙逊轻而易举进了城。

沮渠蒙逊当然要杀段业,这个天真的诗人,临死前还请求沮渠蒙逊放他一马,让他回乡与亲人团聚,但这无疑是奢侈的愿望。

北凉天玺三年(401)六月,田昂、梁中庸、房晷等人共推沮渠蒙逊为主,自任为使持节、凉州牧、张掖公、大都督、大将军。旋后,沮渠蒙逊建北凉,赦境内,改元永安。

对于沮渠蒙逊的所作所为,《晋书》评曰:“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虽能制命一隅,抑亦备诸凶德者矣。”笔者也赞同这个评价。诚然,沮渠蒙逊是“滑稽善权变”的,但他的确不应该对自己的亲人下手。“见利忘义”的做法,实不可取。

沮渠蒙逊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沮渠蒙逊在领兵作战、治国驭民(统治初期)等方面,确有不少过人之处。此事稍后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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