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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鄙视链”:《世说新语》中谢氏“雅量”背后的新兴士族困境

《世说新语》是一部记载东汉后期到魏晋等时期一些名士言行、轶事的作品,当中所描绘的古人风貌,让我们看到了一段属于那个时代的特色风尚。虽然《世说新语》当中的记载,很多事例都来自传闻,与正史记载也存有偏差,但以真实历史人物为蓝本的《世说》故事,其实也展现了当时一定的风评和人文特色。

对于《世说新语》的解说,许多经典在前,就不做过多解读。仅从《世说新语》当中涉及到的陈郡谢氏子弟的部分事例,来看一下偏安江左的东晋时期,那一段时期的新兴士族生存和发展困境。

《世说新语》当中的谢氏“雅量”,或许只是面对老牌士族的忍气吞声

支道林还东,时贤并送于征虏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小远。蔡暂起,谢移就其处。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举谢掷地,自复坐。谢冠帻倾脱,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觉瞋沮。坐定,谓蔡曰:“卿奇人,殆坏我面。”蔡答曰:“我本不为卿面作计。”其后,二人俱不介意。——《世说新语·雅量篇》

江左王朝的某一天,高僧支遁将要自建康返回会稽。这位被江左名士圈奉为上宾的高僧离京,自然吸引了当时许多名士争相送行。送行宴席定在了城外征虏亭,当中陈留蔡氏蔡系来得早,便坐在了支遁身边的座位上。而陈郡谢氏的谢万来得晚,只能坐在远处的座位上。

席间,蔡系暂时离去,谢万就移到了蔡系的座位上,想要跟支遁近一些。不过没一会,蔡系就处理完事情回来,看到谢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不废话,直接连同座位上的坐垫和谢万,一齐扔到了地上。

谢万被扔到地上狼狈不堪,连头上的方巾都掉了。不过,谢万也没有跟蔡系发脾气,只是从地上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等到坐好之后,谢万才对蔡系道:“你真是奇怪,差点伤到我的脸。”蔡系也不含糊,回答道:“我本来就没在意你的脸。”


看到没?被人从座位上扔到地上都不发火,现在的我们是很难理解的,不过在那时人们看来,谢万没因被扔在地上发脾气,蔡系也没因扔谢万到地上而介怀,这就是魏晋名士的“风度”和“雅量”。而这也正是《世说新语》当中名士言行、轶事,所表达出来的名士性格和那个时代的名士交流特色。

被骂了,被打了,不生气,不发怒,是雅量;

骂人了,打人了,不在意,不介怀,是率直。

可是,江左名士就真的那么大肚量吗?明显是被侮辱的遭遇,反而面不改色回到座位上,至少我们大部分人可是忍受不了的。

从谢万这一事例,以及《世说》当中的谢氏子弟遭遇,抛开所谓的名士风度和脱凡不羁的性情来看,谢万的“雅量”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忍气吞声”。作为当时江左新兴士族,尚未如后来那般鼎盛的陈郡谢氏子弟,在与当时负有盛名的江左名士交往时,受到侮辱甚至身体受牀时,选择看似大度的“雅量”,不仅挽回了脸面,同时也让自己的名望提升,是最符合当时的江左时代特性的。

看这一则势力之中的两个主人公身份,蔡系是当朝重臣蔡谟次子,蔡谟出身世家,典型的江左老牌士族,虽然并非如琅琊王氏一般尊显,但的确算是江左士族中的“高门”。

而谢万呢?这种故事虽然并未给出时间点,但从谢万履历来看,当时尚未离京,应当在出任吴兴太守之前,可以推算,谢万在当时为会稽王司马昱的从事中郎一职。

再结合东晋历史来看,当时晋康帝继位,蔡谟入朝任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后会稽王司马昱入朝辅政,蔡谟又兼领司徒,跟司马昱一同辅政。

两相对比来看,谢万当时是会稽王的手下属官,谢氏族内当时也就受桓温重任的谢奕,还算在朝中有一定地位。而蔡系之父则是同会稽王一起辅政的当朝司徒,如果是按照一般逻辑来看,被当朝司徒之子,又是老牌士族门阀子弟侮辱一番,谢万该当如何去应对?

反击回去,拳脚相加,恶语相向?成为《世说》之中的率直、刚正典型?

还是选择忍气吞声,咬牙微笑着面对,云淡风轻毫不在意,成为名士佩服的雅量典范?

毫无疑问,谢万选择了后者。

既然当时谢氏尚未鼎盛,面对正值鼎盛的蔡氏子弟,谢万再怎么生气,都要为了自己和谢氏的生存和发展而保持“雅量”。如果这是出于对谢氏在江左生存和发展的诉求,那么就很容易能够理解谢氏在面对侮辱时的“忍气吞声”,是多么地符合当时谢氏发展的需要。

能怒吗?

不能!

那便笑着面对吧。

在老牌士族鄙视当中的崛起:陈郡谢氏需要靠融入士族圈子,来在江左立柱脚跟

诸葛恢大女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衷儿婚。”——《世说新语·方正篇》

陈郡谢氏渡江之后的代表人物,当是谢鲲和谢裒,不过刚到江左的陈郡谢氏,还为当时的老牌士族们看不起。就连婚假这类事,都要受到老牌士族的“鄙视”。

诸葛氏的家世自然不必多说,自三国以来就是世族。等到了江左之后,诸葛恢将大女儿嫁给了太尉庾亮的儿子,次女嫁给了徐州刺史羊忱的儿子,儿子娶了邓攸的女儿。当时,谢裒为吏部尚书,为他的儿子谢石向诸葛恢求亲。诸葛恢便拒绝道:“我诸葛氏与羊氏、邓氏世代姻亲,我不能将女儿嫁给你谢裒的儿子。”


江左之初,诸葛氏与王氏同出琅琊,为当时尊显的世家大族,而谢氏为后起新兴士族,自然不能跟琅琊诸葛氏相比,因此诸葛恢看不起陈郡谢氏,于是拒绝了谢裒的求亲。直到诸葛恢死后,陈郡谢氏已然崛起,诸葛氏才与谢氏通婚。

由《世说新语》中这一事例,足以看出陈郡谢氏作为新兴士族,初到江左之后的生存困境。面对老牌士族的鄙视,陈郡谢氏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像谢万那般遭到羞辱也只能故作“雅量”。

而陈郡谢氏子弟渡江之后,自然不会仅满足于新兴士族的地位,当然也想要崛起于江左,于是初代谢氏子弟谢鲲等人开始了江左的崛起之路。

而对于江左由士族门阀掌权的现状,需要依靠什么资本,来在江左得到发展呢?

答案很明显,融入到士族圈子之中去。

当时士族掌权,如果不能被江左士族接纳,就很难进入江左权力中心。而当时江左权力中心,又多是老牌士族,对新兴的陈郡谢氏自然不会重视,诸葛恢对谢氏的鄙视,足见当时江左高门士族的傲慢。

而想要融入到江左士族圈子之中去,最好的办法便是结交当时以士族子弟为主的名士圈子,而想要融入到名士圈子之中,必须要让自身符合名士的标准。从谢氏初渡江左的代表人物谢鲲身上,可以看出谢氏在江左的努力和改变。

谢鲲的父亲谢衡“以儒素显”,可知谢氏也同样以儒学起家,不过谢鲲却“好《老》《易》”,这已经是放弃家学改习玄学的证明。等渡江之后,更是与阮放、毕卓、羊曼等人,并称“江左八达。这八人经常披头散发,袒露身体,肆意饮酒,于是当时江左之人都十分羡慕这八人的豪放洒脱。而八达之中,其余多是世族,谢鲲依靠“《老》《易》”结交诸士族子弟,真正成为了当时江左认同的“名士”身份

以“江左八达”身份,成为江左认同的名士之后,谢鲲也成功开始融入到了江左士族的圈子之中。等到了谢鲲的子侄辈,陈郡谢氏已经位列江左诸多士族之中,地位也比之前更为稳固。像谢万等人,都可以轻易加入当时名士集会,可见当时谢氏的地位提升。

而谢尚等到江左之后的第二代谢氏子弟,则在江左朝局变化之中,让陈郡谢氏获得了发展。谢尚先是在庾冰病死后,得以出任江左刺史,后又出任豫州刺史,继而谢奕、谢万等人,相继掌控豫州十数年,让陈郡谢氏由原本后期士族,得以靠方镇成为一方大族。等到后来谢玄重组北府军,也多用豫州旧将之后,可见当时谢氏在豫州的影响。

不得不说,靠着豫州的多年经营,陈郡谢氏真正在江左站住了脚跟,有了自身的底蕴。为后来谢安的入朝掌权,打下了基础。而这些都与当初谢鲲初到江左之后的努力分不开,没有谢鲲融入名士圈子之中,就无法让谢氏被江左士族所接纳,也就没有后来谢尚等人得以出镇豫州,为陈郡谢氏在江左的崛起打下基础。

江左士族想要提升地位,需要满足的两个条件:世代尊显+在朝当权

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时阮思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世说新语·简傲篇》

谢万为谢裒之子,曾经在兄长面前,想要起身取便壶。当时陈留阮氏的阮裕坐在旁边,便说道:“像陈郡谢氏这种新兴士族,虽然忠厚老实,但是却不懂得名士礼节。”


尴尬不?就差没有骂谢氏不懂规矩,是乡野村夫了。

陈留阮氏为汉魏世族,阮裕父辈之中,阮瑀便为“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阮籍更是“竹林七贤”之一,等到了江左后,陈留阮氏的阮瞻、阮孚又与谢鲲等人并称“江左八达”。可以说,陈留阮氏是真正的老牌世族。

阮裕自己,曾经向谢万求教《四本论》,又曾经与谢安一起在会稽拒绝征召。可是即便是与谢氏结交甚多的阮裕,都是对陈郡谢氏这个新兴的江左士族,不经意之间就表现出了老牌士族对新兴士族的鄙夷。

“笃”,忠厚老实,哪能用来形容俊逸洒脱的江左名士?

阮裕对谢氏的鄙视,十分明显了。

陈郡谢氏自谢鲲之后,已经被江左士族圈子所接纳,因而谢万才可以自由地参加名士集会,阮氏子弟也开始与谢氏子弟有交往。陈郡谢氏的地位其实已经有所提升,不过到江左王朝中期为止,谢氏的地位依然没有获得老牌士族的真正认同。

即便是在江左名不见经传的陈留阮氏,都可以当着谢氏兄弟的面,说谢氏“笃而无礼”,这虽然是阮裕“简傲”的名士风度,可也展现了当时陈郡谢氏的处境,并未获得真正受江左名士认可的地位。

怎样才能从一个受人鄙夷的新兴士族,获得真正让江左士族认可、敬重的高门士族呢?

其实需要两个方面的条件:世代尊显和在朝当权。

南渡之后的江左士族,如琅琊诸葛氏、陈留阮氏等士族,世代尊显,在江左初立之时,靠着祖辈的荣光,可以迅速在江左站稳脚跟,成为最早的那一批引领江左的高门士族。不过,这批老牌士族,并不能一直站在江左权力的顶峰,因为江左士族地位还被朝中权势人物所左右。

其实很容易理解,即便诸葛氏、阮氏再有名望,到了江左之后如果一直不能再在朝中显贵,那么很快就会被新兴士族所代替。像琅琊王氏在东晋初期的地位一时无两,但等到后来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等士族崛起,也需要靠着姻亲关系,来向这些当权士族谄媚,以避免自身家族的衰弱。

由此来看,世代尊显可以让士族门阀在江左初期,获得最初的地位,但随着江左时局的发展,在朝中有掌权人物,才是能够让士族继续尊显的重要依据。而陈郡谢氏的崛起,也符合这一条规律。

谢鲲、谢裒初到江左,并未获得老牌士族如诸葛氏的认同,因此诸葛恢拒绝了谢裒的求亲;等到谢鲲利用与名士结交,谢氏虽然并无世代尊显,但靠着谢鲲的努力,让陈郡谢氏融入到了士族圈子之中,也终于让陈郡谢氏能够立足于江左;等到谢尚等人经营豫州,真正让陈郡谢氏有了底蕴;再到后来谢安出仕掌权,靠着淝水之战的胜利,更是让谢氏的发展达到顶峰。

陈郡谢氏的困境:在士族“鄙视链”中崛起

陈郡谢氏并非如琅琊诸葛氏、陈留阮氏那般世代尊显,又没有琅琊王氏拥立之功,因而在出入江左之后,并未获得江左士族的接纳,甚至还面临着老牌高门士族的鄙视。

于是,

谢万被扔到地上羞辱,都不敢轻易发作,只能忍气吞声故作“雅量”;

谢裒向琅琊诸葛氏求亲,也要面临老牌士族的鄙视,依然不敢轻易发怒;

谢万做出失礼之事,也要遭陈留阮氏子弟的当面羞辱,只能成全他人名声。

陈郡谢氏在江左崛起的初期作为新兴士族,在江左士族“鄙视链”的底层,受尽了老牌士族和当权门阀的鄙夷和轻视。而为了改变这种局面,谢氏子弟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来改变陈郡谢氏所遭遇的困境。

于是,

谢鲲要由儒入玄,与士族名士交往,即便受尽非议,也要表现地狂放不羁,以此融入到当时江左名士的圈子之中。

谢万“善自炫曜,故早有时誉”,为了获得声望,谢万极其善于抓住时机展示自己。因而被当众羞辱,也弹弹灰尘,不当回事,世人于是纷纷称赞之。

可是,谢鲲这第一代东渡谢氏子弟,努力融入江左士族圈子,但依旧没有改变第二代谢氏子弟谢万等人受尽鄙夷的局面。不过,谢氏子弟依然在困境之中努力,保持在“鄙视链”下层之中的“雅量”,终于获得了经营豫州十数年的机会,让陈郡谢氏真正在江左站稳脚跟。

等到了陈郡谢氏的代表人物谢安出仕,靠着阻止王敦篡逆的功绩得以在朝中掌权。再依靠淝水之功,更是让陈郡谢氏的发展达到鼎盛,真正成为江左高门士族。谢安当权的阶段,陈郡谢氏再无人敢轻视和鄙夷,即便是琅琊王氏也需要谄媚主动缔结姻亲。

或许,这就是当初谢万等谢氏子弟,忍气吞声保持“雅量”时,想要看到的结果吧,江左再无人敢把谢氏子弟扔到地上。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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