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幻肢硬了”，是一句在小众范围内传播的当代网络用语。它的使用者通常是女生，并用以表达对另一个女生颜值或者身材的“馋意”。
那么，排除掉99%的跟风玩梗网友之后，有没有人真的产生过这种感觉呢？“幻肢硬了”这个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或者说，人真的可能通过幻觉感受到自己从未拥有过的身体部位吗？
要解答这个问题，还要从最基本的概念开始了解——什么是幻肢？
一般来说，幻肢（Phantom limb）指的是失去四肢的人所产生的一种幻觉。患者会感觉失去的四肢似乎依旧附着在身体上，但通常他们也无法产生自如活动肢体的感觉。所以这种“幻觉”其实并不好受。
更麻烦的是，伴随着幻肢而来的一般是幻痛（Phantom limb pain，又称幻肢痛或肢幻觉痛）。感觉已经不存在的脚趾突然被锐物刺穿、或是手指被暴力掰断，这些都是常见的病例。
更可怕的还有那些突如其来的钻心之痒，还有极端灼热或者冰冷的感觉。此外还有少数案例是病患觉得自己的肢体以一种奇怪的扭曲姿势“重生”了，譬如扭曲成一团的幻肢手臂，或是出现在断臂上的怪异大腿，那是更令医生头大的极端状况。
常见的幻肢痛类型
在古代，伤势严重到需要截肢的病患存活率并不高。再加上不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下对残疾人的普遍漠视，几乎没有人会顾及到沦为社会底层之人的内心感受。一般的幻肢报告都会被视为患者在失去肢体部位后精神出现的问题。
一直到16世纪，法国一位名为巴雷（Ambroise Pare）的医生才首次注意到幻肢的存在。而第一位真正开始重视并研究幻肢的则是19世纪美国费城著名的神经科医生西拉斯·威尔·米切尔（Silas Weir Mitchell）。
彼时美国南北战争刚过，从战场上撤回后方的截肢士兵比比皆是。米切尔深入这些士兵之间探访，发现他们中很多人正遭受幻肢痛的折磨。据此他用假名在当时流行的通俗杂志《Lippincott’s Journal》上发表了关于幻肢的第一篇研究报告。
米切尔医生（1829-1914）
由此开始，我们才算是真正告别了将幻肢病患视为精神病人的时代。
在19世纪上半叶，法国生理学家弗洛伦斯（Jean Pierre Flourens）开创性地对活体动物进行了局部大脑损伤实验，并记录了不同损伤对其运动能力、敏感性和行为的影响。
也就是说，这一阶段的科学研究已经让我们得以初窥神经科学的门道了。在此基础上，幻肢是一种涉及人体神经感应的现象而非病患臆想的设想才得以产生。
幻痛产生流程图
不过在一开始，对于幻肢的病因解释一般是：截肢后，肢断处的神经会变粗形成神经瘤。神经瘤容易发炎和受刺激，因此它们所感受到纷乱信息传至大脑中会导致幻肢甚至幻痛的误会。
这个解释看起来十分合理，但在实际医疗操作中却屡屡碰壁——对肢断处的神经进行各种处理往往并不能减轻幻肢症状。
神经外科医生彭菲尔德（Penfield）绘制的人脑感官图 他通过实验证明了人脑中对身体不同部位的“感应力”大
幻痛的研究一时陷入停滞不前的境地，但对于不同生物神经科学的探索发现却飞速发展中。上世纪末，一位名为拉马钱德兰（Ramachandran）的美籍印度裔神经科学家横空出世，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再次突破了瓶颈。
被称为“神经科学界的马可·波罗”的他尽管身处现代科学高度发达的时代，却以不依赖（或者说不信任）神经成像等复杂科技进行实验而出名。他通过与截肢病人直接进行沟通实验，揭示了人类大脑感知系统中一个神奇的奥秘：
当他使用棉签刺激患者的脸颊时，患者同时感觉自己明明已经失去的大拇指正在被“触摸”。这意味着人脑中的感知神经并不一定一一对应着精准的相应身体区域，对于肢体残缺的人而言，这种身体感知的混乱映射会更加明显。
拉马钱德兰（Ramachandran）
尽管通过多次试验，拉马钱德兰可以绘制出特定病人脸部对应的“幻肢地图”。但在失去不同身体部位的患者身上，每个人都可能产生不一样的“新混乱”。
就算要治疗幻肢的问题，我们也不可能因此就切断重叠的投射区域感应神经（譬如为了不产生幻肢手而把自己治成脸瘫……）。那么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呢？
作为资深的神经科学家，拉马钱德兰利用“视觉往往占人感知的主导地位”这一基本原理提出了一种巧妙的降维打击式治疗方式——镜箱治疗。
拉马钱德兰（右）与他发明的镜箱
所谓的“镜箱”其实是一个以“幻视”治疗幻肢的欺骗大脑装置。他在一个纸箱中间插入一面镜子，再让患者将双臂（好臂与断臂）同时伸入箱中。
此时患者从好臂一侧看过去，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双臂”。此时让患者双手同时做一模一样的动作，随着大脑通过视错觉以为真的夺回了幻肢的控制权，各种奇怪的幻痛会渐渐退散。
只用了一面简单的镜子，拉马钱德兰就让大量失去单边肢体的患者摆脱了幻痛的折磨。
镜箱治疗演示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亲身试试这种奇妙的感觉
但是幻肢不仅会出现在失去四肢的情况下，还可能发生在身体其他缺失的部位上。乳房、牙齿、眼睛、阴茎、鼻子、脸局部，甚至腹腔内的子宫、阑尾等，都有产生幻肢的个案报道。
如果是镜箱疗法无法完成的操作，我们现在可以借助VR技术来尝试治疗。但这种设计神经感应的操作难度就会增加许多。
回到文初提出的问题，以上这些案例都是患者失去曾经拥有过的身体部位之后产生的幻肢感受，那如果是患者从未拥有过的器官或肢体呢？
医学史上确实有天生没有四肢或者瘫痪的病患出现幻肢的案例，但从人脑感知地图到“幻肢地图”，我们可以看出尽管有混乱的可能，人脑与躯体的感知也往往是有相对应的明确脉络的。
因此虽然幻肢不是患者无中生有的臆想，但人类也不可能通过幻觉感受到自己不可能拥有的躯体部位。
一只残疾的猫正在使用自己并不存在的幻肢挠痒
回想不久前马斯克向公众展示的脑机接口技术新进展，正是一代代神经科学家通过无数次的实验将这一领域的奥秘揭示给我们。如果人类真的破解了身体各部位与大脑神经连接的所有秘密，绘制出了全新一代的“大脑感知地图”，那么不仅是残疾患者，全人类都可能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我们将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假肢替换，直连神经的新一代灵活义肢可能成为主流。而如果跟真手一样灵活的假手一拳能打穿一堵墙，你又会做何选择呢？
Ramachandran, V.S.; McGeoch, P. D. Phantom Penises In Transsexuals, 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 Volume 15, Number 1, 2008, pp. 5-16(12)
P. Campo-Prieto, G. Rodríguez-Fuentes, Effectiveness of mirror therapy in phantom limb pain, 19 September 2020
Wikipedia: Phantom limb, Mirror therapy, Neuroscience, Cortical homuncu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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