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卧房对联》赏析

《红楼梦》第五回

读红品诗词-20

《秦氏卧房对联》赏析

文/墨吟 筱蕊

宝玉参加宁府家宴甚是觉得无趣，想睡午觉的他，随秦氏一簇人来至宁府上房。可就因一幅画，一副对联，断不肯在那里歇息。秦氏便顺水推舟地要宝玉去她屋里，宝玉自是高兴。不料随行的一个嬷嬷搬出礼仪戒规，阻拦道：“哪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去睡觉的礼？”

这时的秦氏虽是笑着，却是全然不理睬地回敬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不由分说带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

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便愈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进入房内，向壁上看时，有一幅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安然挂在那里。

这海棠春睡图，实为海棠美人图。据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登沉香亭，闻杨妃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女扶掖而至。杨妃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行跪拜之礼。唐明皇笑曰：“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唐伯虎据此典故而画之。

再看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

嫩寒锁梦因春冷

芳气笼人是酒香

秦氏卧房对联与上房对联形成鲜明的雅俗反差。

上联意为：虽春冷微寒，但睡意沉沉，将意念锁入梦中。

下联意为：睡梦中被芬芳气息笼罩，细闻乃是美酒的香味。

“芳气笼人”，诸本皆作“芳气袭人”，《石头记》作“芳气笼人”。“笼”有笼罩、包围的意思，似更贴切，从之。

秦太虚即宋代词人秦观，原字太虚，三十六岁考中进士后改字少游，号淮海居士。他的名字第一次在《红楼梦》出现是第二回，称秦少游。此处以其原字称秦太虚，乃作者匠心独用之笔。

查秦观作品，找不到这副对联，其实是作者拟秦观诗词风格所作。那么作者为何要假托秦观所作，而又称之为秦太虚呢？

“秦”者，使人联想“秦氏”；“太虚”者，使人联想“太虚幻境”。很显然，作者是在为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做铺垫——宝玉在梦中正是由秦氏引领，来到了太虚幻境。

卧房的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1】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2】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3】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4】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5】

看着如此香软曼妙的对联和格调香艳的陈设，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

秦可卿也笑着说：“我这房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6】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7】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

其实，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安禄山的木瓜、寿昌公主的卧榻、同昌公主的联珠帐、西施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等香艳故事中的图画和器物，都是作者为渲染气氛而虚设，不可能真有这些东西陈设在秦氏卧房里。

然而虚拟的图画、器物与虚拟的对联相映衬，相融合，营造了一种如梦如幻的意境和氛围，闻而有声，仿佛让读者倾听着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的前奏曲……

注释

【1】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典出明末清初朱鹤龄《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高宗时，武后作镜殿，四壁皆安镜，为白昼秘戏之需。”

【2】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飞燕，即汉成帝后赵飞燕；金盘，实为水晶盘。典出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引《汉成帝内传》：“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宫人掌之而歌舞。”

【3】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太真，即杨贵妃。史传杨贵妃曾认安禄山为养子，关系暧昧。安禄山狂悖无礼，曾用指甲抓伤杨贵妃胸乳，并非掷木瓜所伤。

【4】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寿昌公主系唐代宗之女，但按所写之事，当为南朝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典出宋·李昉、李穆等编纂的《太平御览》：“宋武帝女寿阳公主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今梅花妆是也。”

【5】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同昌公主，唐懿宗之女；联珠帐，用滚圆光亮的珠子串连起来，配以龙凤绣制成的帐子。据唐·苏鹗《杜阳杂编》记述，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嫁，唐懿宗几乎将国库里的所有宝物都做了陪嫁，其中就有联珠帐。

【6】西子浣过的纱衾：相传西施在家乡会稽（今绍兴）若耶山下的若耶溪浣过纱，会稽东有西施浣纱石。唐·王维《咏西施》云：“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7】红娘抱过的鸳枕：典出元·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红娘道白：“你接了衾枕者，小姐入来也，张生，你怎么谢我？”衾即被褥，枕即鸳鸯枕。可见崔莺莺到西厢与张生幽会，是红娘抱着衾枕陪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