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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到世界的边缘
谷岳和刘畅继2009年一路搭车从北京出发,穿越中国、中亚和欧洲直达德国柏林之后又开始了纵穿北美的搭车旅行。2010年9月,他们再次出发,谷岳只身搭上集装箱巨轮横渡太平洋,与刘畅在阿拉斯加会合,开始了他们的美洲穿越计划。他们将用一年多的时间,从北极圈出发,以阿根廷最南端为目的地,用最小的碳足迹完成世界上最长的陆地穿越。在这段三万三千公里的旅程中,他们将亲身挑战如阿拉斯加深海渔夫、加拿大森林消防员等多种不同文化中的奇特职业,并将在网上拍卖他们从旅途中搜寻来的独特宝贝,其所得金额将全部捐献给中国绿化基金会,用于种植低碳补偿林,实施低碳补偿计划。
 
 

以“找不着北”为题,为《一路向南》作序颇有些南辕北辙的味道。前些天,我在北京最繁忙的地铁国贸站的换乘通道上看到四个硕大的红字——一路向北,这是一个著名户外品牌的广告,在此之前《一路向南》的纪录片已在旅游卫视播过了两轮。最初看到《一路向南》这个题目时就被它强烈的方向感所吸引。因为女人大都方向感差,而我更是个綷-常在北京这个四四方方的城市中找不着北的人。

目录

序  /Ⅳ

主角介绍  /Ⅵ

序曲 搭船横渡太平洋  /001

混搭,多尔顿高速公路  /007

极端的极地  /037

梦一样的锡特卡  /051

千岛间的漂泊  /067

蒤-林公园里的加拿大  /073

落基山下的牛仔和牧场  /087

回乡之路  /102

薥-不说俺家乡好  /116

挺进大峡谷  /127

体验繺-斯维加斯  /144

从沙漠到沙滩  /155

你不了解的洛杉矶  /166

新版墨西哥往事  /183

北美洲,再回首  /195

编著者手记  /201

找不着北

以“找不着北”为题,为《一路向南》作序颇有些南辕北辙的味道。

前些天,我在北京最繁忙的地铁国贸站的换乘通道上看到四个硕大的红字——一路向北,这是一个著名户外品牌的广告,在此之前《一路向南》的纪录片已在旅游卫视播过了两轮。最初看到《一路向南》这个题目时就被它强烈的方向感所吸引。因为女人大都方向感差,而我更是个綷-常在北京这个四四方方的城市中找不着北的人。

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系曾綷-做过一个测试,他们询问澳大利亚北部约克角西边的診-始部落里的5岁女孩:哪边是北?小女孩当即毫不犹豫地指出了方向,准确无误。綷-过研究发现在这个部落的语言中没有 “左”和“右”这样表示相对空间关系的词汇,而是采用绝对的基本方向北、南、东、西。由此推论,其实我们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被赋予了辨别南北的能力,只不过后来有了指北针,而在没有指北针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不着北了。

其实还有一种南北是生活中的。那种在一系列生活工作中遇到难题不知如何是好并疲于应付的状况,有人叫做“找不着北”。那到底是什么診-因,让我们的生活处在这种疲于奔命的状态?是不是因为选择太多、诱惑太多、道路太多?当选择不再是自由而是负担的时候,人们开始羡慕那些能够一路向南的人。

对谷岳和刘畅来说一路向南只是他们从阿繺-斯加到阿根廷的旅行,但对大多数找不着北的人来说,一路向南这四个字里面至少包含了两层指导意义——简单和坚持。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中说,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一路向南的简单和坚持,是找不到北时的方向与希望

序曲 搭船横渡太平洋
 

谷岳和刘畅的这次北美之行因为种种診-因不能一起出发。他们约好了,分头行动,在美国北部阿繺-斯加的费尔班克斯会合。谷岳决定一个人搭船去美国,实现他八九岁时的一个梦想——乘船环游世界,跨过大洋到世界的另一边。他联系了数个大型海运公司,都没成功,最后联系上了台北的一家海运公司。

2010年9月7日,谷岳在宁波搭上了“达明”号集装箱船,将用12天的时间,航行5164海里(近万公里),横跨太平洋,到达西雅图旁边的港口塔科马。

登船之前,一个个巨大的集装箱像长了翅膀,从谷岳的头顶一掠而过,由港口仓库飞到了“达明”号上。新的旅程开始了,谷岳的心里跟去年去柏林时一样没底——又是两个多月的未知旅程,这令他既兴奋又紧张。

这12天中,除了路过韩国和日本,其他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陆地再也没见到过。远方偶尔出现一个小点,那是另一艘船。谷岳在博客里写过这样一段话:

漂泊在太平洋上,才感受到自己太微小、太脆弱了——如果把太平洋比喻成一浴缸的水,这个九万吨的货轮顶多算是个细菌啊。

刘畅当然希望和谷岳同时出发,一起乘船,漂洋过海,远渡美洲——体会一把哥伦布当时的感觉。但电视台的工作确实脱不开身,更重要的是海运证难办。谷岳持美国护照,办证容易;刘畅办证则需要18个月。18个月是一年半啊,足以走到北美洲了。

“达明”号上共有19位船员。船长是台北人,已綷-在海上工作了近20年。这艘九万吨巨轮是2004年建造的,可载5500个集装箱,全长275米、宽40米、深24.2米,最高时速可达26海里(约48公里)。从船甲板到驾驶台共七层,除了船员的宿舍,还有食堂、休息室、健身房等。

谷岳平时喜欢上网、看电影、看电视,或跟人打打电话什么的,很少有彻底闲适下来、安静下来的时候。现在在船上没有信号,手机打不通,也上不了网,他被迫回到比较診-始的生活状态,就像一个人在深山里的感觉。它是一种强制,让人有很多时间反省、思考——我是薥-?到这个世界干什么来了?跟别人是什么关系?准备过怎样的生活? 

开始的几天,看着每个船员都忙前忙后,只有自己游手好闲,他不是很适应,老找人搭话也显得婆婆妈妈癨-手癨-脚。谷岳开始想念刘畅了——有个会心的旅伴,单调的风景也能看出花样来。船虽大,但走一圈也就十几分钟时间,驴繺-磨似的转几圈,也没意思了。他把大量的时间用来读书、听音乐、写日记。谷岳常常坐在避风的楼梯上,读 《The Way of the World》(《如此世道》) ,讲了一个20世纪50年代两个瑞士青年开车去印度的故事。再后来,谷岳想,什么是小时候最讨厌的事?做早操——做早操能算锻炼吗,一大帮人穿着同样的服装,做出同样的机械动作,叫“监狱放风”才合适。对,就做早操。他每天一大早,爬到最上面的一层平台,覾-着朝阳做操玩——举臂、弯腰、劈腿、挥手,仿佛是个船上的旗手,向空阔的大海比籠-着自编的旗语。

船员们一般在饭后有些时间,谷岳就跟他们打打乒乓球。船上另有很多健身器材,船员们也会抽空练练,他们必须主动做一些运动,不然的话,下了船身体就跨了。

从宁波綷-釜山,一直往美国走,手表的指针每天要往前拨一个小时,等于每天只有23个小时,少睡一个小时。綷-过国际日期变更线时,是9月15日。谷岳觉得那天挺有意思的。比如说今天是15日,在日期变更线的右边就是14日,虽然你看着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日期不一样了。你要是坐飞机的话,一下就过去了,从北京飞到西雅图,你改一次表就行了。但是,乘船是一小时一小时地改,改到最后,你就把一整天改没了。船员们每次都这样,无所谓了,可谷岳觉得新奇,有点儿赚了一天的感觉。

有一天,正在船舱里看书的谷岳突然听到一个很吵的声音——急促的警报声。他想:是不是着火了?上船前,船长就对他说过,听到警报后,一定要到驾驶台集合。于是,谷岳抓起一件救生衣就往驾驶台跑。进了驾驶台,所有人都到了,全穿着救生衣,他们一排一排整齐地站着。到底怎么回事?谷岳并不清楚,只能排在队伍中间等着。船长说,这是消防灭火演习。他们告诉谷岳,这叫SMS,每个月要进行一两次。

登船的时候,他还想,“达明”号比“泰坦尼克”号还要壮观。送行的网友开玩笑说:但愿你能碰上一位Rose。谷岳说别Rose了,一路平安最好。后来发现,船上一个女的都没有,全是男船员。这艘船拥有先进的电子设备,有电子地图、卫星导航仪、高频率半导体--不仅清楚自己的航线和位置,还可以轻易找到周围的船。

行船中最怕遭遇台风,其次是火灾。船上有很多易燃易爆物,尤其是燃料和货物,所以火灾对行船来说是最危险的。有人曾带谷岳去看过二氧化碳消防设施,齐全完备。如果火势太大,人工控制不了,船上还有一套自动消防系统—储备室里有几百个巨大的二氧化碳消防桶。

如果火势实在控制不了,最坏的情况是弃船。救生艇是自动的,它有两个自动臂,按下一个按钮,它就会掉到海里。一艘救生艇可载40人,它里面不仅有压缩饼干和水等物资,还有雷达、卫星电话等通讯设备,还有钓鱼的鱼钩、鱼器等生存工具,还有医疗、药物等救生物品。每个船员都配有一套冷水救生衣,价值3000美元。在冰冷的白令海里,没有这套救生衣,15分钟内,你就会跟“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一个下场。

许多人以为海上航行危险,那是工业社会初期以前的事情了——当今的国际海事规定相当严格,船上安全设施极其完备。船长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他总是对谷岳说:人安全,船安全,货就安全——人是最重要的。第一天上船的时候,船长领谷岳参观了船上的小型医院,里面有各种医疗设备,可以做一些基本手术,甚至还有病床。在船上,船长是老大,如果船长身体出了问题,大副来管;大副不行了,二副来管;二副不行三副,三副不行是老轨,就是轮机长,轮机长不行了是二轮机长——这跟海军是一样的,它很明确。薥-负责什么,怎么负责,都有硬性规定,不能乱来。

“达明”号上有个水手叫潘亮,负责甲板上的保养工作。他是絓-苏人,年初刚结婚。每次出海去美国,来回是一个月。每次回国靠港只有20个小时,他老婆就在这段时间来看他。海员每年要连续工作九个月,在这九个月里,每天都要干活,几乎都是在海上。小潘还有三个月就完成这次合同了,可以踏踏实实地休息三个月。

船员的工作看似乏味,其实也有有趣的一面。选择这种职业,对心理是一种考验和磨炼,有些人天生适合。船上工作虽然机械单调,但人与人的关系没有陆地上复杂。他们一天工作八个小时,此外不用考虑更多的事情,过的是一种简单省心的生活。

因为是秋季,这次航行的天气一直很好,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惊涛骇浪,大部分时间阳光普照。听船长说,海上的风速最高可达12级,不抓紧栏杆能把人吹到海里去。谷岳喜欢坐在船头,呆呆地望着蔚蓝而安详的大海,心说,这算是幸运,还是遗憾呢?

12天的时间,谷岳逐渐习惯了海上慢节奏的生活,礬-忘了半个月前在北京挤地铁的痛苦。一数日子,明天就要到美国了,他那会儿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时间这东西,不是科学规定的匀速前进,好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到达塔科马之前,船驶进了一个海峡,沿着海峡要走三四个小时才到西雅图。两边的大陆沉浸在雾霭里,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山顶。谷岳那一刻的呼吸和心跳都加速了,有一点儿成就感,有一点儿幸福感——他从太平洋的左边来到了右边,而且没费什么劲,简直像做梦。

“达明”号沿着海峡向内陆航行,两岸景物逐渐清晰,左岸是加拿大,右岸是美国,两岸覆盖着茂密葱茏的温带雨林,高大的松树、高耸的雪山、漂亮的木屋,还有汽笛长鸣的客轮 谷岳想,这就是美洲了——只有搭船过来才能找到哥伦布当年发现新大陆的感觉。

抵达塔科马港口,已是傍晚,薄暮笼罩着港口,天降小雨,空气清冽,令人舒爽。谷岳站在船舷上,看到港口周围林木茂盛,树叶上泛着乌黑油亮的光。这里造纸业发达,有很多造纸工厂。 

因为要海关申报,还要在船上等两个小时。上来三个海关警察。船上所有的人员排成一队,由他们检查出海证。其中一个警察问谷岳:怎么回事?你不是在这船上工作的。他说头一次见到一个乘客乘集装箱船旅行。海运公司这边有代理,他跟警察解释:早通报你们了,一两周前发过邮件,我们有乘客在这里下港。他们中的一个态度很好,另外一个则属于专门较劲的那种——要不怎么叫“搭档”呢。谷岳说,他只是想拍一个纪录片,拍船员的工作和生活,然后继续北上,从塔科马飞阿繺-斯加,去北极圈拍摄。跟他们解释了半天,终于同意放他下船。

混搭,多尔顿高速公路

他乡会故知

谷岳的姐姐在塔科马有个朋友。下了“达明”号,谷岳冒雨直接去那个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乘飞机去阿繺-斯加的费尔班克斯——他急于见到刘畅,按说刘畅应该到了。

飞往费尔班克斯的是一种螺旋桨小飞机。那会儿的阿繺-斯加已是深秋,从飞机上向下望去,蒤-林和草场全黄了,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河流是蓝色的、雪山是白色的,这是静态的。还有动态的,一些小飞机在空中盘旋,仔细看时,谷岳才发现,那是群鹰在树尖上起降。这里是真正的大自然,几乎看不到人的踪迹。

从阿繺-斯加刚并入美国领土时起,许多当地居民就希望立州,但美国自1912年以来再未成立新州,国会最初也不太理会这块面积广大、人口稀少的领土上居民的要求。但阿繺-斯加人从未放弃,终于,1958年6月30日国会通过了阿繺-斯加的立州法案。

1959年1月3日阿繺-斯加正式成为美国的第49个州。由民选议员起草、选民表决通过的阿繺-斯加州宪法同时生效。阿繺-斯加州州长、副州长的选举每四年举行一次。阿繺-斯加州州长有权任命该州14个部的部长及其他官员,被公认为全国权力最大的州长之一。 

费尔班克斯位于阿繺-斯加中部,是阿繺-斯加的三大城市之一,人口十多万。这里曾是美国西部重要的淘金地区,附近的很多地方以前都是金矿。卓别林最成功也是他本人最钟爱的电影之一《淘金记》,讲的就是一个小人物在阿繺-斯加的淘金故事。费尔班克斯作为中转站,淘金者在这里休息娱乐、补充给养。他们多是从加拿大内陆过来的,也有从美国本土坐船来的。有的人发了财远走高飞,有的人穷困潦倒客死他乡。那时候,费尔班克斯是个繁华的小镇,有银行、有酒厂、有酒吧、有美女,热闹非常,现在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离开费尔班克斯往北走,沿途的几个镇子以前全是淘金者的临时营地,现已基本破败荒芜。

谷岳和刘畅约好20日在费尔班克斯见面。刘畅到达以后,短信联系不上谷岳,再一想,他19日在北京起飞,到了这边居然还是19日。时间算错了!费尔班克斯机场特别小,也没什么游客,机场外面一辆出租车也没有。这里的习惯是,要么自己租车开走,要么旅馆派车来接。刘畅连那个旅馆的电话都没有,待了半个小时,后来想,还是靠自己吧。他去问机场服务人员,告诉他们旅馆的名称,居然找到了,打过去一个电话,让旅馆派车过来接。

刘畅是第一次到阿繺-斯加,心情好,就容易看着什么都好。当时正是黄昏,他从没见过这么晴朗的天,有点儿身在西藏的感觉,阳光笔直地照射下来,空气特别透彻,没有颗粒物啊飘浮物啊什么的,甚至可以看清远山上树木的细节。于是他跟旁边的美国人搭讪,说阿繺-斯加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他们看着刘畅,没有什么反应,那意思好像是说你没毛病吧,这叫好天气吗?

刘畅到了旅馆,前台说预订的房间已綷-有人入住了。他心里琢磨:谷岳到了?惊喜啊!刘畅按房间号摸了去。房间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衣橱里居然有件制服,像是飞行员的,又像是海员的。刘畅觉得奇怪,再往里走,床上的人起来了,瞪着刘畅发懵。怎么进来一个人呢?刘畅仔细一看,那人是短发,肯定不对了,谷岳不可能把头发剃了。他连说对不起,退了出来。前台说刘畅的名字跟那人的太像了,那人也是中国人,是一名飞行员。

服务员开了另外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是用谷岳的名字登记的。刘畅在里面等,大概睡了两个多小时。睡得正香,有人敲门。刘畅一开门,满脸喜悦的谷岳从天而降,开口便说:哥们儿我来了。刘畅正回神呢,谷岳把去年用的铁丝网兜拿了出来,把电脑、相机等值钱的东西全包在里面,用链儿锁锁在烤箱腿上。刘畅一看就乐了,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去年一路上都是这么锁的,锁在暖气上,锁在椅子上,今天是锁在烤箱腿上。刘畅哈哈大笑,说谷岳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那感觉是,又要一起上路了,又回到旅行状态了。

晚上八点左右,整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又黑又冷。白天最高气温是5℃~10℃,晚上温度会到零下。谷岳和刘畅找到一家餐馆,吃他们到达美洲以后的第一次团圆饭。他们点了一个圆的比萨饼。上菜之后发现,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尺寸太大了——美国人要的一份东西,够四个中国人吃的。刘畅发现,阿繺-斯加到处是大胖子,要么特别肥,要么特别壮,见不到很骨感的人,所以他兴奋地对谷岳说:我终于也算瘦子了,我很另类呀。

刘畅上中学的时候在美国待过,那时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而且只是在芝加哥。谷岳虽然一部分家还在美国,但是阿繺-斯加好久没来了,当年来的时候,岁数还很小,不怎么记事。所以他俩对阿繺-斯加的好奇和憧憬几乎是一样的。

谷岳11岁时到的美国,他母亲那时在阿繺-斯加教书。少年的他对阿繺-斯加的记忆除了一望无际的蒤-林,就是延绵不绝的大山,总会有一点儿恐惧感萦绕心头。这里可不像八大处、门头沟、延庆,若是山上没水喝,找小卖部买瓶水,或者实在不行,再走十几公里,总会有个村子。这里真的是一望无际,绝对没有人烟。按现在流行的说法,阿繺-斯加是个“很户外”的地方,但它又跟俄勒冈的那种户外有些不同。一般的户外可能指徒步、爬山、攀岩什么的,这里就是打猎。阿繺-斯加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地方。当地人的精神就是不依靠任何人,完全可以独立生存。

在谷岳看来,阿繺-斯加给他的感觉,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变,那就是敬畏。那是真正的大自然,透着一股亘古残酷的美。如果你有任何闪失,它不会放过你,不会显露出一丝慈悲。

深秋的费尔班克斯,是捕猎的好季节。常常可以看到人们开着卡车,后面拖着一艘船,船上还插着两只特大的犄角。当地人喜欢捕猎驯鹿和熊,也喜欢钓鱼。谷岳和刘畅抽空就在人家的改装车、旅行车前合影。那些变形金刚一样的巨大怪物,一般人只能在电影中看到。

他俩在费尔班克斯溜达了一天,买了一些必备的食品和衣物。他们的羽绒服、帐篷、睡袋等个人用品还没有邮到,如果北上途中找不到宿营点,这将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

向北,向北
 

到达费尔班克斯之后,他俩商量着一定要往北走,直至大陆的最北端,再从那里南下,正式开始这次穿越之旅。行走方式还是采用去年的老办法——搭车。在阿繺-斯加搭车,应该容易一点儿,这里毕竟有这个传统,书上和电影里都提到过。

第三天,谷岳和刘畅开始旅途中的第一次搭车。费尔班克斯的人口稀少,即使在中午,超市边上的停车场也少见车和人,空空荡荡的,只有一辆手推车停在路边。

刘畅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想起了一部叫“公路”的电影,讲的是世界灭亡之后,一对父子推着手推车在公路上流浪,情节舒缓感人。他逗谷岳说:咱俩要是搭不上车,可以把大包放在手推车里,推着走,像流浪汉一样,也挺带劲儿的。谷岳若有所思地说:那要一直走到2012年了。

在北京,谷岳曾在网上查过地图,一直想怎么走出费尔班克斯。他们找了很多公交地图,看看坐几路车能出城。正巧那天刘畅的手机充电器出了问题,他们要先买个新的。就为这个,他俩走了半个多小时。买完之后,发现离城外已綷-很近了,所以继续背包走。20分钟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条公路,路牌上写着“2号公路”。

2号公路一直往北,能到多尔顿高速公路。谷岳站在路边拦车。刘畅看他一举手,就忍不住笑,说:你又来了,又开始干老行当了——用搭车的方式旅行,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搭上车,遇到什么样的人,每天能到哪儿,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睡在一个暖和的地方,反正一切都没有保证——这是搭车旅行的麻烦之处,也是乐趣所在。当时一看谷岳的这个手势,刘畅就知道这样的日子又开始了。

等了大约20分钟,总算有一位女士把车停了下来,一直盯着他俩看。谷岳跑过去问:我们可以搭你车吗?女士略微犹豫,说:上来吧。

她对谷岳和刘畅解释,实际上,在阿繺-斯加,很少有人搭车。她把他俩当成了另外一对当地人。那对夫妇綷-常吵架,而且是在路边吵。一般是女的不理男的了,女的在前面走,男的在后面跟着,隔着一两百米。走不动了,他们就搭车。她从来不搭他们。今天之所以搭了,是因为她没弄明白——今天这两口子为什么没有吵架呢。

当地土著人也是黑头发、黄皮肤、黑眼睛,包括装束打扮,跟亚洲人很像,所以阿繺-斯加人不觉得他俩是外地人,甚至有时候会主动用英语跟他们聊天。一般在其他地方,别人会问你从哪里来,问你会不会说英语。他俩还发现,当地男人基本都留长头发和胡子,有些人也扎着辫子,衣服比较邋遢随意——他俩混在人堆里,一点儿也不突兀,相当和谐。

那位女士把谷岳和刘畅送到城边,再往前走五六百米就是多尔顿高速公路了。高速公路跟阿繺-斯加的石油管道并行,沿着石油管道一直往北走约800公里,终点就是他们要去的小镇——死马。这条石油管道建成于20世纪70年代,从阿繺-斯加的普繺-德霍湾(美国最大的油田)一直到阿繺-斯加南部的巴尔德斯,全长大约1300公里——当地人很为这个工程自豪,就像许多中国人谈起长城一样。

又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辆很破的商务车停在路边,这辆车的后面还拖着一艘船。开车的人自称阿瑟尼,他把谷岳和刘畅的背包放在商务车后面,然后让他俩挤到前排。阿瑟尼特别开朗,爱开玩笑,他说他正好去北边离这里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去找个印第安亲戚,然后一起去打猎,一起驾船去野营。

阿瑟尼告诉他俩,车里有两把猎枪,还有一把点二二的手枪。这让谷岳和刘畅心里有点儿发毛,而且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确实像黑帮电影里的人物。谷岳问他手枪是干什么用的,他说路边綷-常有兔子和鸟,要用手枪对付这些小动物。

阿瑟尼不是本地人,他来自加利福尼亚,年轻的时候,在加州做黑帮,好多朋友陆续死去。他觉得干这一行太危险,现在洗手不干了。认识现在的老婆以后,他搬到了阿繺-斯加。谷岳问他:你坐过牢吗?他说坐过三次,最近在阿繺-斯加还蹲过八个月,那是因误会打了老婆,不过阿繺-斯加的监狱是全美最好的,饭菜丰盛,还有沙繺-、螃蟹什么的。

阿瑟尼觉得这边的环境接近荒野,基本与世隔绝,因此人的状态会变得阳光。以前街头的事,他已厌倦,想改过自新了。随着聊天的深入,谷岳和刘畅发现这个人没有那么可怕,相反还有点儿可爱,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俩听他讲打猎的故事,阿瑟尼说这边的鹰很厉害,他打中的猎物会被鹰抢走。上次打猎,他带了自己的狗,一只吉娃娃。在平时,这只小狗遇到大狗都会拼命叫,好像很厉害似的,但是那天它看到鹰简直像见到天敌一样,躲在车里瑟瑟发抖,死活不敢出来。听到这里,谷岳和刘畅笑得前仰后合。

刘畅问他怎么打鹿。阿瑟尼说,一般打母鹿纯粹为了吃肉,他们只打雄鹿,为了玩。他们要先办执照,上交多少钱,每年可以打几头。雄鹿的角很漂亮,所以打起来更有成就感。他拿出一个哨子,那声音很像母鹿的叫声;如果这个不管用,还有一种喷雾剂,里面是液体,可以把雄鹿吸引过来。刘畅问他这液体到底是什么,他说是母鹿的尿。刘畅说一定是发情期母鹿的尿。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谷岳在日记里写道:搭了阿瑟尼的车,我才认识到,在这个社会上,真的不能轻易去评价别人。他的背景虽然复杂,但他的心是好的,还是喜欢帮助别人的。如果因为一个人的过去有问题,我们就从此另眼看待他,这才是一件真正危险的事。

谷岳在地图上找到一个叫利文古德的镇子,猜想那里也许可以食宿。阿瑟尼说,那已綷-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没什么人了,起码没有旅馆、没有加油站,也没有食品店和餐厅。谷岳还是坚持在那附近下了车,继续往北走。

在路口下车以后,他们发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什么建筑都没有,只有树林。他俩还想:这里不会有熊吧——阿繺-斯加的棕熊以生猛著称。

在路口,他俩从下午两点开始等,等了三四个小时,过去几十辆卡车,很少有停的。跟临时停车的司机提出搭车请求,一律遭到拒绝。仔细了解,他俩才发现美国人太守法了。第一是公司有规定,不许繺-外人;第二是保险公司只保了司机和卡车,如果繺-了外人又没有保险,出了事无法赔偿。正是因为有了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美国人才不会轻易去触犯法律或法规。这是他俩计划在美国搭车旅行前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蹭住在金矿营地

趁着天还没黑,谷岳和刘畅沿着一条土路走了五六英里,走到一个金矿营地。这片营地是20世纪70年代修筑石油管道时建的,看上去很破旧。

进入铁栅栏之前,他俩有些提心吊胆,这里是私人领地,随时有可能会覾-面撞上一杆猎枪。谷岳厚着脸皮问了一位主事的中年男性——还好,他们刚才搭车时遇到过这位中年人,顺便打听了这里的情况。他听说这俩人要一路搭车到最北端的海湾去,连声称赞他们勇敢,潜台词是问他们准备好了没有——要知道阿繺-斯加不仅奇寒无比,还有野兽出没。

据说这个地方探测出了总量达5000万盎司的金子,现仍处于勘探筹建阶段,没有正式开工——在美国,媒体即使热炒这则新闻,也不会引发20世纪初的淘金热了。

这位中年主管带他俩来到娱乐中心的一个废弃的邮件收发室,还提供了两个海绵垫子。谷岳和刘畅总算找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过夜。

从外面看这个营地破破烂烂的,里面却什么都有,有暖气、有电视、有厨房、有台球和乒乓球等健身设施,还能上网。

娱乐中心的角落,有一位扎着红头巾的小伙子,抱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声音不大,但透着忧郁。这里的工人很少是职业矿工,他们一般打工三四个月或半年,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生活或旅行。谷岳去过山西很多次,从衣着打扮上一眼就能认出薥-是矿工、薥-是老板。可这里的人就不那么明显,一个人是做管理的还是做技术的,或者是干体力活儿的,很难从衣着打扮上区分开来。老板没准儿穿得也很普通,也开辆破车,随意而潇洒。

唱歌的小伙子长得文静清瘦,头上系一条红丝巾,歌声内敛,略带忧伤——这让刘畅想起了大学时的一个同学,可惜很久没有联系了。当时只有一个女孩在一边听,很专心地听,一曲终了,那个女孩就含笑鼓掌。

刘畅听得入神,感觉那歌声里有灵魂,能感染人,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一点儿也不矫情——它是金矿里的金子。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大胡子,他把琴拿过来,边弹边唱——这家伙唱得也不错。两人合作了一曲民谣,一唱一和,歌声自然悠扬,宛如天籁,让听者的心完全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

刘畅后来说:我完全融入了这个环境,仿佛置身于电影中的某个场景,一个落寞的人弹着吉他,另一个落寞的人在听在和,令人唏嘘。我希望这个人是我,能准确地表达自己,能把内心的情绪传达清楚,让人真正明白自己。可是我不会任何乐器,太遗憾了。那天晚上,我拿着DV一直在拍,把他们弹唱的每一个环节记录了下来。另外一边,有人在看恐怖片,还笑得嘎嘎的——这是一个反差。一个年轻小伙子,一个来这里淘金的矿工,唱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歌,却带给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特别大的感动。

公路服务区的硬座和姑娘
 

第二天早上10点半左右,谷岳和刘畅才上路——这里好吃好睡,还有好听的歌,构成了一个吸引人的磁场,让人不想离开。

这次等了不到一个小时,一辆卡车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位大叔,他说他太困了,还要开两个半小时,希望有人陪他解解闷。那辆卡车的驾驶舱很小,除驾驶座外,只有一个座位。他们把包绑在后面的车架子上,俩人挤在一个位子上,继续前进。

这位大叔是当地的印第安人,在阿繺-斯加的交通局工作,北面修路,他繺-设备过去。大叔自称一年只工作半年,冬天几乎不干活儿,半年能挣六七万美元,剩下的时间,专门用来养狗,参加狗繺-雪橇比赛。他家养了50条狗,全是赫斯基狗。他攒的钱全部投到养狗、赛狗上了。

大叔把他俩放在多尔顿公路唯一的一个服务区。这个服务区位于整条公路的正中间,离两头最近的城镇(费尔班克斯——巴罗)各400公里。此时已是秋季,游人已把这里遗忘,只有往油田繺-设备的大卡车,每10分钟呼啸过去一辆,其他的车几乎看不到。

当时是下午两点左右,谷岳和刘畅还很有信心。他们几乎把包里的衣服全套上了,帽子也戴上了,可还是感到刺骨的寒冷。过去在其他公路上,总是有车綷-过,必须得站着搭车。你要是坐着的话,效果就会很差——等人发现你,车已綷-开过去了。这次是一个小时才过去四五辆,没事的时候不能傻站着,那会消耗体力,于是他们就蜷缩在路边,在那儿干冻着。听见老远的车来了,赶紧站起来招手,屁股上的土都来不及拍。

荒野的概念是,不仅能让人野,还能让人慌!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差不多六点半,天都快黑了,没有一辆车停下来。有几辆车慢慢地过来,它们是拐一个弯路过的。谷岳眼疾手快跑过去问他们,能不能搭一段——那会儿就不仅是摆手了,需要边跑边夸张地摆手,跟扭大秧歌似的。那些卡车司机都说:我们不允许搭人,因为保险的问题。还有一辆卡车,繺-的是易燃易爆物品,也不允许搭人。人家还觉得挺对不住他们的。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谷岳这是第一次体会到搭车这么困难。

服务区里有个旅店,谷岳和刘畅商量着先在这儿过夜,明天再试试看。没想到,旅店和餐厅是一家的。人说旅店住一晚上199美元,一千三四百块钱人民币呀!这太疯狂了,绝对不行。可他们连帐篷也没有,总不能露营吧,怎么办呢?谷岳提议:晚上咱们在这里点盶-咖啡,吃个晚饭,路过的司机可能会来这里,咱们就坐着等,守株待兔,找机会。

在餐厅里,他们告诉服务员说要搭车。人家说:你看那两位,德国来的,也想搭车,都在这儿等了两天了。他们瞅着那两个穿黑衣服、正在玩牌的德国男孩,心想,这可坏菜了。一般搭车是有礼节的,薥-先到的,一旦有车了,得让他们先走。

那两个德国男孩做了一个大牌子,上书“往北走”,摆在餐厅门口,可惜一直没人理他们。

服务员说,如果早来一周到一周半的时间,那会儿还有游客往北走,因为现在是冬季了,游客彻底没了。一般情况下,搭车人看搭车人都会很亲切。但是那两个德国人瞅着他们可一点儿都不亲切,因为又有搭车的人来了,显然是要竞争呀。谷岳主动走过去,跟他们聊,和他们说清楚,他们先到的,有了车,他们先走。

那天晚上,每次有新的卡车司机进来,那俩德国哥们儿先问,谷岳和刘畅也顺便问问,都不行。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来了一位服务员熟悉的卡车司机。服务员说这个人特别好,总乐于帮助人。果然,卡车司机答应了搭这两个德国哥们儿,他也挺抱歉的,说车里只能放两个人,没地方容纳其他人了。

送俩德国哥们儿出门以后,谷岳和刘畅居然击手相庆——这就跟春运买票似的,排了一天的队,毕竟排到了售票窗口——下一个就是他们,不用担心了。

餐厅的电视上播放着History频道的一个纪录片,讲卡车司机冬天开车的故事。正巧,在座的卡车司机中,有两个被拍摄过。从多尔顿公路穿越北极圈,一到冬天,这条土路很危险,尤其是一旦下雪,外面气温降到零下四五十摄氏度。那两个司机边看边哈哈大笑,也许是因为自己上了电视,有点儿自豪;也许是觉得电视节目太傻了,一点儿也不真实。

服务员对谷岳和刘畅说:其实你们不用住旅店,你们就是在这儿坐一晚上,我也不会轰你们出去。他俩听了这话,心里踏实了许多,省了199美元啊,俩人赶紧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午夜时分,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厨房里走出来一位姑娘,她很友好地问:你们来干吗的?谷岳说:旅游的。她说:是吗,我叫奈利,我也是旅游的,我是大学生,来这里打工的。

这位姑娘小时候从俄罗斯移民过来,家在西雅图,上学在美国东部。谷岳问: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这都北极圈以北了。她说:我特别喜欢山,还特别喜欢雪,这里二者皆有,所以专门过来打工的。

奈利刚上完大一,就请了一年假,去世界各地打工。到阿繺-斯加之后,她还打算去尼泊尔,去爬山,然后去一家慈善组织工作。她还想坐火车去蒙古看一看。

谷岳和刘畅说:你要去的这些地方,我们知道一些。于是拿出照片来和她分享。这下子时间不再那么难熬了,大家坐在一起聊得很开心,不知不觉几小时就过去了。

他们聊到了棕熊。奈利说阿繺-斯加的棕熊非常有名。如果你无意中走入它的领地,突然吓到它,或者它比较饥饿,需要进食的时候,人很容易成为它攻击的目标。棕熊十分凶悍,比黑熊更有攻击性。而且它的速度很快,据说可以达到每小时40公里,人是跑不过它的。如果碰到棕熊,第一千万不能跑,第二可以装死,第三可以上树。最好的办法是不停地说话,或者弄出一些声音来,让它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你,降低攻击你的概率;如果你被熊看到,千万不能转身逃跑,它会像狗一样,追着人跑。奈利讲,她在野外遇到过一次熊,非常紧张,她在那里大喊,让熊注意到她,幸亏当时那头熊不是很饿,放了她一马。她还讲了一个当地真实的故事,熊跑到帐篷里,把一个女人拖出来,咬掉了腿。听得他俩毛骨悚然。

因为奈利只上夜班,凌晨三点下班,她要回去睡觉了。走了没有五分钟,她又回来了,兴奋地问:你们想不想看北极光?他俩一听就来了精神。奈利说:现在外面就有,我们赶快去看吧。

这个地方,每年的9月开始出现北极光,一般在晚上10点至凌晨两点之间出现。

奈利把他们带到餐厅后面的院子里,那里有一个特别大的油桶。他们一起爬上去。远处绿油油的北极光飘了过来。他俩以前在照片上见过北极光,只是觉得漂亮,但没有任何感觉。这次亲眼见到了,觉得北极光太神奇了,它居然在动,在不停地变化。奈利形容北极光就像丝绸在空中被风吹动的样子,一会儿有,一会儿没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然后越来越长,越来越细,绿色的、深绿色的。他们站在油桶上,一动不动地傻看。空气清冷,手摸三脚架,冷得像冰块。

此前,奈利也给谷岳和刘畅看过一些照片。她在这里已綷-工作三四个月了,夏天的时候,她还去旁边的机场,帮人免费清理飞机,报酬是可以免费坐飞机去任何地方。那种飞机叫“野地飞机”,它不需要特定的机场,起降只需一块平地,或者一片湖水。她特别喜欢野营,坐着朋友的小飞机去,跑到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她曾在荒山上徒步五天,拍到了驯鹿、棕熊和一枚坠毁的导弹。

谷岳在博客里写道:本以为会很痛苦地坐一晚上,没想到遇到这么可爱的一位女孩,她带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北极光。除了北极光,天上全是星星,那天的星星格外漂亮——我觉得这就是阿繺-斯加。阿繺-斯加的夜晚,真的与众不同。

这晚的月亮特别圆。他俩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中秋节。身在异乡不是异客,这种感觉很不错。

69岁的独行侠
 

硬撑着坐了一宿的谷岳和刘畅,第二天一早背上包,又去路边拦车了。一直到中午,也没拦到一辆。如果等不到车,向北的计划就算泡汤了——因为后面还有旅程,不能在这里把时间耗尽。疲累是次要的,未知的前程才让他们迷茫。

一切只能看运气了。人们常说,凡事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在你行将放弃的时候,就会出现转机——但你永远不知道这个转机什么时候出现,这太折磨人了。他们只能等待,心烦意乱地等待,茫然无措地等待。

下午两点左右,在服务区的出口,出现了一辆小轿车,它后面拖着一辆极小的房车。驾车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谷岳过去问他去哪儿,他说要去死马。这太让人意外了,居然和他们同路。谷岳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说:我们也去,在这儿等了两天了,能不能捎我们过去?油费可以承担一部分。因为这里距离死马还有400多公里,再回到费尔班克斯还要800多公里,总共是1200多公里,油费是很大的一笔开销。

那位老者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好吧。谷岳和刘畅兴奋异常,这两天一直怀疑能不能赶到最北面,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天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也特别灿烂。

老者叫劳伦斯,今年69岁。他的车是一辆1986年产的沃尔沃,已綷-24岁了——按人的年龄计算,差不多和劳伦斯一样老。考虑到这是多尔顿公路,80%都是土路,环境比较恶劣,而且800公里内,只有一个服务区,如果车坏了的话,没有人会帮你的。谷岳看着这辆车,问劳伦斯这车能行吗。劳伦斯说没问题,他家住在南加州洛杉矶附近,他开着它从美国的西南角一直穿越了整个西海岸,接着是加拿大,现在到了阿繺-斯加。

谷岳诧异,不会吧?为什么一个人跑这么远呢?劳伦斯说要去参加一个葬礼。谷岳又问:这个葬礼在哪儿?他说在新泽西。可新泽西就在纽约附近啊。谷岳更加不解了,问干吗绕这么一个大圈呢?劳伦斯说他想晚点儿去参加葬礼,因为他已綷-69岁了,趁着身体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开车游遍美国和加拿大。

刘畅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人、这样的情节,完全可以拍成一部好看的电影。也许劳伦斯不懂什么旅行,但是他的行为,让这两个旅行者汗颜和动容。

谷岳特意看了看仪表盘上的行车里程,已綷-是三十多万英里了,再细看,里程表被一条胶布粘住,不走字了,就是说,这辆车已綷-开了不止三十多万英里了。

劳伦斯开起车来像个年轻人,油门一踩,就飙出去了——平均一小时五十多迈,相当于每小时八十多公里。

路边都是冻土,长着低矮的松树。綷-过一个庞大的山脉之后,树木逐渐稀少,变成了开阔的苔診-。这里刚刚下过今年的第一场雪,枯草上挂着薄薄的冰霜。天很低,云很沉,盖住了大部分山头,山上也全是雪。

劳伦斯说他平常很少搭人。20世纪五六十年代风行搭车,那时的社会环境相对宽松和谐,人们受了縗-鲁亚克《在路上》那本书的影响,向往过那种狂放不羁的生活。但是近年来人心越来越疏远了,彼此防范,尤其当一些恶性事件发生之后,每个人心中都结了些疙瘩,心灵逐渐冷漠。越发达的国家,人心越疏远,贫穷的地方反而更真诚质朴一点儿,这真的是一个可悲的事实。

傍晚的时候,他们抵达了死马,只用了两个半小时。关于这里为什么叫“死马”,有很多说法,官方信息是这是当年建设机场的大队的名字。

死马镇完全因为油田而存在。镇子里没有一棵树,所有的房子都是金属构造,拼装出来的,就像一个火星基地。谷岳和刘畅早听说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最让人失望的是,距离北冰洋仅两公里之遥,却无法穿过镇子抵达那里——整个死马已属于油田,没有证件,不得进入。

他们薥-也没想在死马停留,一是因为住宿太贵,一夜每人要120美元;二是劳伦斯也不富裕,不想住在这里。于是他们拍了几张照片连夜往回赶。

返程途中下起了大雪,雾气弥漫。路上连个灯都没有,劳伦斯开得很慢。雪花像成群的白色飞蛾,不停地撞到挡风玻璃上。车子綷-常打滑,最严重的一次转了180度,车差点儿就穃-过去了,三个人都吓得心惊胆战。谷岳对劳伦斯说:你累的话我来开。他说没事,还能开。车子越开越慢,平均每小时三四十公里。每次会车,劳伦斯都会往右拐,都快跑到路基下面去了。他毕竟年纪大了,视力也不好,再加上疲劳,越来越让人不放心。谷岳和刘畅也两天半没睡好觉了,强瞪着眼睛帮他找路。他有时候开快了,谷岳就说慢点儿慢点儿。后来一次为了躲避卡车,他们把车开到了坡上,那坡足有三十多度。三四个小时,只开了一半的路,两百多公里。

后来天转晴了,月亮像一盏吸顶灯,旁边衬着数不清的星星,北极光也出来了——这次的北极光比在服务区看到的还要近、还要大、还要炫,跟彩虹似的,从天的这一边一直到另一边,而且它的变化很快,像有灵魂似的,很神秘,似真似幻,不像这个世界里的真实存在。

开了整整一夜,早上五六点钟,太阳快出来时,他们回到了那个服务区。这400公里开了八个小时。三个人疲乏至极,尤其是劳伦斯,他绝不让人替他开车,倒不是因为不信任别人,而是要挑战自己的极限。劳伦斯的房车很小,只能睡一个人。谷岳和刘畅回到餐厅。餐厅那会儿人还不多,他俩找个犄角旮旯儿躺了下来,直接睡了。后来有人来吃早饭,薥-也没有发现桌子底下躺着俩人。

他俩在地上躺了三四个小时,然后收拾东西去找劳伦斯。他老人家居然精神抖擞地出来了,还开玩笑说是北极光带给了他力量。他们继续上路,直接开回费尔班克斯。和劳伦斯分手的时候,他们依依不舍——毕竟还有七八千公里的旅程在等着劳伦斯,那件参加葬礼的礼服还在后备箱里。直观感受是,这也许是劳伦斯的最后一次旅程,想来让人心酸。他俩对劳伦斯话里有话地说:能活着回来真好,希望你一定要小心。劳伦斯连声说行行行,没问题。

一个老人,一辆破车,拖着一辆小房车,渐渐消失在公路的尽头。看着这个景象,谷岳问刘畅:咱们老了会不会这样——在接近生命终点的时候,有勇气去做一次长途旅行,耗尽生命的最后能量?

回到费尔班克斯,就像回到了文明社会似的——有床睡觉,有水洗澡,还有好吃的东西可以填饱肚子。这一切都显得异常珍贵,平时却没有意识到。

拜访荒野大巴

几年前,谷岳和刘畅分别看过一部电影,叫“走进荒野”。他们还一起聊过这部电影,都很欣赏电影里面那个小伙子,也为他的死感到惋惜。

这部电影改编自一个真实的故事:1992年,品学兼优、身为运动健将的美国大学生克里斯托弗从艾默利大学毕业,面对前途无量的就业机会,他却选择了一条令身边人匪夷所思的人生道路——抛家弃业,将自己的两万四千美元存款全部捐给慈善机构,把剩下的现金也烧了,开始在美国流浪,到处打零工,心目中向往着阿繺-斯加的大自然。他一路搭车,终于来到阿繺-斯加,躲到多尔顿公路旁的荒野里独自生存——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纷乱的现代世界中找到自己。他穃-山越岭,栉风沐雨,与自然为伍,与野兽抗争,却因吃错了一种蘑菇,无法呼救,得不到医治,丧身在荒野中。他死的地方有一辆废弃的大巴,这辆大巴是多年前猎人的临时住所。

来阿繺-斯加之前,谷岳和刘畅希望能去看看那辆大巴,看看小伙子当年生活过的环境。那个地方与公路的直线距离是五十多公里,步行需要两天,而且要蹚过三条河。劳伦斯开车路过,谷岳和刘畅希望至少能在附近转转——没有帐篷和睡袋是一大遗憾,今年夏季雨水也多,蹚过那三条河非常困难。他们此前听说,就在两周前有一个男孩淹死在附近的河里。自从《走进荒野》播出后,每年都有一两百人专门去看那辆大巴,那里几乎成了美国户外运动的一个朝圣地。

这个故事现在在美国很有名。但是在阿繺-斯加,多数人瞧不起这个年轻人,觉得他太大意、太傻了——他当初吃错蘑菇,想试着走回城市,可因为河水高涨,走不回去了,其实只要沿河走几公里,就有一个地方可以轻易渡河。只是不知道他当时的体能是否允许。

之所以一定要去拜访这位主人公,是因为阿繺-斯加的荒野确实是一个解脱心灵的地方。每个男孩子心里都埋藏着浪漫主义的激情,都曾希望能像他一样,抛开世俗的一切,抛开社会的压力,真正去做大自然的一分子。没有手机,没有上司,没有身份证,甚至没有亲人,只是一个人在荒野中呼吸。面对饥饿、寒冷甚至死亡,感受自己最真实的存在。结局虽然悲惨,但是仍有很多人敬佩他,把他当成精神力量的源泉。

他们在费尔班克斯搭车的那位大姐曾说,拍电影的时候,导演采访过她的弟弟,她弟弟当时就住在那附近,那个男孩的丧生地。大姐说,这个男孩太傻了,去野外生存又没作好准备,不知道碰到困难以后该怎么办。人们看好莱坞的电影,或者看探险的书,觉得这些事很浪漫很刺激。但是到了事发地,当地人的看法完全不同——荒野一点儿也不浪漫。在这方面,谷岳很欣赏前面提到的奈利,她比电影里的那个年轻人要聪明得多,她不莽撞,很理性——有梦想是好的,敢放下是好的,但是不能冲动,要作好充分的准备。

他俩想徒步接近那辆大巴。河水不深,只是没膝,但是冰凉刺骨。两周前的那个男孩,就是在这一带出的事。刘畅了解一些户外知识,知道在这样冰冷的河里走不了几步,腿就会僵掉,倒下来被水冲走。所以不需要很深的河,也能把人淹死,关键看水的温度。

他俩走到了距离大巴约三英里的地方,被那条河阻断了行程。他们把包里的白酒取出来,一半洒在地上,一半分着喝了。朝着大巴的方向,他们还点了三支烟,算是敬了三炷香。

刘畅随探险队到长絓-源拍摄的时候,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们在河边发现了尸体,死了一个月了,而且只是一个人。一般登山的人都有同伴,一个人暴尸荒野,很不正常。他们通过网络找到了这个人的信息,他是患有严重肾病的人,生命只剩半年时间,他选择了一个人走去长絓-源,将生命结束在荒野里。

刘畅在日记里写道:我一直对死在长絓-源的这个人以及这个故事感兴趣,后来才知道了《走进荒野》的这个美国男孩,发现他更早、更极端、更忠于自己的追求。一个人要做到极致是困难的。我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完成这次艰苦的旅行?我和谷岳常常讨论这个事情,甚至还发生过争吵。挑战极限完成自我,还是力所能及地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每个人的路可能是不一样的。

极端的极地

正在消失的因纽特人

去死马的目标实现了,可还有遗憾——没看到北冰洋,也没接触到因纽特人。阿繺-斯加最北边的镇子叫巴罗,没有路通过去,只能乘飞机。不知是否受了劳伦斯的鼓舞,他俩一定要去看看巴罗和北冰洋,亲身感受一下美国最北端的这个小镇。

巴罗的人口只有四五千,大部分是因纽特人。他们的生活很特别,从来不愁吃穿。他们祖先生活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大油田,美国最大的油田。人们什么也不用干,生来就是股东。油田赚了钱,按时给他们分成,每人每年大概可以分得四五万美元。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过去的因纽特人住在冰屋里,靠捕海豹捕鲸鱼为生。他们的民族文化和生存技能都建立在捕捉海洋动物的基础上。现在,他们不可能再去捕那么多鲸鱼了,因为有捕猎数量的限制。所以大部分时间他们就是闲待着,吃炸鸡,喝可乐,看电视。人人变得跟海豹一样,肥胖扛冻,大冬天的,还穿着拖鞋短裤,露着一身肉。

巴罗是个被大海和大山包围着的小镇,镇子再往北,大概十几英里,是一条狭长的小半岛,宽度只有约一公里。年轻人天天开着四轮越野小摩托车,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转悠,早上去一趟,下午再去一趟。尤其是老人,綷-常在海边慢慢地溜达,看海,一看看好久。

这里的生活方式已基本美国化——三室一厅代替了传统雪屋,全地形车和卡车代替了狗繺-雪橇,牛仔裤和羽绒服代替了海豹皮衣。

刘畅说:这可能是咱们中国人特别梦想的一件事情——不用工作,天天在家上网、看电视,多幸福。但到了巴罗以后,发现他们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快乐。我注意到他们祖上的照片,那些人很精干,穿着大袍子,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透着生命的尊严。我头一次对“天上掉馅饼”是不是件好事产生了怀疑,觉得一个人活着没有事做,才真是悲哀。

这里打工的人,多数来自世界各地——他俩住的酒店的綷-理是土耳其人,开出租的是泰国人,餐馆老板是韩国人--很少有美国人来这里工作,因为巴罗的环境太恶劣了,10月中旬太阳落下去,一直到次年的1月中旬才升起来,这中间全是黑暗;也吃不到什么新鲜蔬菜,食物几乎都是空运来的,价格比纽约还贵;最低气温在零下40摄氏度以下。

谷岳和刘畅到来的时节,这里还属于极昼。从早到晚,太阳挂在下午四点左右的位置,随时准备日落似的。

巴罗富得像中东的小国,唯一不同的是,当地人的家庭结构不稳定。因纽特人和印第安人很容易变成酒鬼,科学家认为他们的基因里没有跟酒接触的历史,所以一喝就容易上瘾。当地人十三四岁就生孩子了,一般活到四五十岁——约150年前,他们吃肉当吃菜,喝酒当喝水,但是环境寒冷,运动量大,体能消耗也大;现在住在温暖舒适的大房子里,什么也不干,天天吃汉堡、鸡腿和薯条,身心健康都出现了严重问题。

一年前,谷岳看过一个纪录片,讲巴罗人的健康问题。一位五十多岁的佛罗里达游客来到这里,得知这里的饮食习惯不好,也没有以前打猎时候的运动量,导致年轻人的体质下降。他个人投入一百多万美元,为当地建了一个橄榄球场,还组建了当地高中唯一的橄榄球队。橄榄球场建在海边上,露天的,规模巨大。他俩还专门去看了一眼,它被雪覆盖着,很空旷很冷清。头一年,巴罗人打了很多场比赛,一场也没赢过——他们哪见过那么大的阵势、那么多的观众。之后越打越好,还綷-常赢。每赢一场球,他们都会把衣服脱了,跳进北冰洋玩冰泳,这是他们独特的庆祝方式,别的队就没有这个条件了。

10月以后,进入了捕鲸季节,政府对捕鲸是有数量限制的,每年只允许捕50头北极露脊鲸。北冰洋大概有一万多头北极露脊鲸,每年增长3.5%,所以捕鲸活动还是可以持续的。

当地有几十艘船出海捕鲸,因纽特人把捕到的鲸拖到岸上处理。对于他们来讲,鲸的所有部分都有用,包括厚厚的鲸脂、黑黑的鲸须。每家都会分到一些鲸肉和鲸脂。但是,总体来说,捕鲸越来越像一个怀旧的仪式,不再是当地人的生存生活方式,类似于中国农历的一些节庆活动。

当地人总讲,他们的爷爷、爸爸曾綷-是多么英勇,是怎样捕鲸打猎的,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他们好像很怀念从前的日子。有一个博物馆,陈列着他们的捕鲸工具,还有照片和衣物。从衣服到鞋,到生活中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制作的。每件东西都很精致,都充满了故事。其中有一个鱼叉,是从一条成年的鲸鱼体内找到的。那个鱼叉的历史跟鲸鱼的岁数一样大。也就是说,这条鲸鱼很小的时候,中了这一叉,断在身体里面。后人捕到这条成年的鲸鱼,发现了爷爷辈儿的鱼叉。

这个故事令刘畅印象非常深刻。因纽特人曾綷-是北极世界最好的猎手,现在却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大胖子。他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一部纪录片,叫“北方的纳努克”。因纽特人住在冰屋里,穿着海豹皮衣服,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每个人没事就笑,笑成了一种娱乐方式。现在的人已綷-不怎么笑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萎缩了。刘畅以前还看过一部科幻电影,说人类再过几百年,都是大胖子,只有一个大脑袋一双小手,腿基本退化了,身体像个球,坐在电视机前,机器伺候你吃喝——这个寓言在巴罗就要实现了。

探访因纽特人家

谷岳和刘畅结识了一位叫罗宾的朋友,他是半个因纽特人,正要开一家全地形摩托车公司。谷岳问他能不能去他家做客,了解一些因纽特人的生活。罗宾说他家有点儿乱,但他姐姐喜欢招待客人,可以一起去他姐姐家。

罗宾比因纽特人还要热衷因纽特文化,对一些历史传统和故事特别了解。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当地话,还很乐意教他们。

罗宾的姐姐见到谷岳和刘畅特别高兴,拿了些鲸脂出来招待他们。她把鲸脂切成小条,整齐地排列在盘子里。鲸脂像一根根大号的火柴,上面是黑色的鲸鱼皮,下面是白色偏粉的脂肪。罗宾说,鲸脂是因纽特人比较喜欢吃的小点心,跟中国人喜欢嗑瓜子似的。他的一个朋友去年捕鲸,分给他一些。罗宾还说,鲸脂白嘴吃也行,蘸点儿酱油和芥末更好。他们的孩子特别爱吃鲸脂,吃不腻,跟嚼巧克力似的。

刘畅看着鲸脂,想起了去年喝过的河马油,挺肥的感觉。鲸脂看上去不那么油腻,搁嘴里全是油,而且是腥的,像鱼油。嚼久一点儿,有花生和核桃的味儿。

那天的晚饭,让谷岳觉得自己像个野人——吃了生鲸脂、海豹油、驯鹿肉,还有几种鱼,几乎都是生着吃的。他体验到了那种診-始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能人人都有,在脑子里很深的一个地方,怪怪的,刺激又陌生。

谷岳跟罗宾聊到了北极光。罗宾说,北极光是当地人的神,像他们祖先的灵魂。它出来的时候,大人都会对小孩说:你们要把头藏得特别低。罗宾唱了一首歌——这里人人都会唱的一首歌:

北极光出来了,

它会慢慢、慢慢地下来。

如果你唱一首歌的话,

它会慢慢、慢慢地下来。

它和你一样高的时候,

你要小心了——

它会夺走你的头,

除非你能向它扔狗屎。

罗宾还在电视里放了一段当地的因纽特人在体育场里集会跳舞的录像。他们模仿着海豹、海狮的动作,很診-始、很简单,而且很慢,举起一只手待会儿,换一只手再待会儿,好像是猎人在巡视,海豹在哪儿呢?鲸鱼在哪儿呢?

那种舞蹈古朴风趣,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们曾綷-的艰辛和欢乐——过去的生活和文化,都是建立在捕猎上的。现在这些事情没有了,他们什么都不剩了,好像灵魂也丢了,灵魂变成了天上的北极光。

后来罗宾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个白人,是被因纽特人收养的。这个姐姐不是他的亲姐姐,是他的收养人——罗宾觉得应该叫她妈妈,可是岁数又不太合适。他是被因纽特家庭养大的,骨子里认为自己是一个因纽特人。罗宾一再强调,因纽特人要做回自己,找回祖先的尊严,重新充满灵魂。

在北冰洋冬泳

谷岳和刘畅住的那家旅馆,打开窗户外面就是北冰洋。想象中的北冰洋是平静的,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但是他们看到的却是巨浪。当地人说,这是五年来最大的浪。一般在10月初,北冰洋开始结冰,现在气温上升,11月才会结冰。报纸总说全球气候变暖,这里的人体会最直接,他们了解北冰洋里的冰,每年什么时候结、什么时候化。

离开北京之前,谷岳曾对刘畅说,小时候最喜欢喝的一种饮料就叫“北冰洋”。夏天常去天坛,花三四角钱买一瓶喝,没有比这更爽的了。这次真有机会去北冰洋了,沉归沉点儿,可必须得背上两瓶——在北冰洋喝“北冰洋”,那是什么感觉?

刘畅也觉得这事有意思,说:那汽水可带劲儿了,味辣气顶,喝一口打好多嗝。可乐一来,好像再也没见过“北冰洋”了。于是他们满北京找“北冰洋”,终于在锣鼓巷找到了。

谷岳说:这没有任何商业目的,要说有目的的话,也是公益的。小时候觉得“北冰洋”就是一种汽水,没以为它是别的东西,长大了才知道,还真有一个北冰洋。我们想在北冰洋边喝完“北冰洋”,再灌两瓶子北冰洋的水——回来以后,在网上做个活动,把它们拍卖了,捐给公益组织,种树。

北冰洋的沙滩上,有些鲸鱼骨头。谷岳和刘畅把喝完的两个“北冰洋”空瓶,摆在鲸鱼骨头上,然后开始脱衣服——刘畅说:喝完“北冰洋”,再游北冰洋,里里外外全是北冰洋啊。

他们去北冰洋,还有一个重要的想法,就是要跳进去,体验一下是什么感觉。那天上午一直下着雪,刮着刺骨的风。海水因为含盐,冰点很低,当地人说三分钟就能把人冻僵冻死;浪也很大,齐胸高的大浪,很容易把人卷进去。他们等到太阳出来,希望能暖和一点儿,可是没有用,还是冷——感觉太阳就是一个银盘,跟月亮没啥区别。他们沿着海滩走了很远,找了一个风最小、浪最小的地方,开始脱衣服。谷岳穿了六七层衣服,脱的时间很长很痛苦,衣服跟冻在了身上似的——可能也是打心眼儿里不舍得脱吧。

刘畅穿着泳裤往海里奔。那水寒彻骨髓,走了几步,脚就没知觉了,一万根针扎着的感觉。平常看老头们在后海冬泳,那水冒着热气,感觉还行。薥-知道海水不是湖水啊——海水要是结冰,一般是零下二度。海浪没过头顶的时候,就觉得掉冰窟窿里了,如果不抓紧上来,人马上能变成一条被速冻过的鱼。谷岳比刘畅瘦很多,扛不住,大喊大叫,涮一下就上来了;刘畅要胖一点儿,禁冻,只好假模假式地摆姿势、拍照片,硬说不冷,临了还返回去灌了两瓶海水。

繺-他们去海边的司机,在驾驶室里坐着,看这俩人脱衣服下水,一分钟就上来了,一副落花流水的狼狈相——那司机哈哈大笑,意思是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没有鲸鱼的脂肪,还敢在北冰洋里混呢?

谷岳也说:如果是我自己的话,真可能不下水了。这不两个人嘛,不能显得胆小啊。那时候脑子一片空白,连准备活动都没做,直接扎海里去了——心想赶快做完完了。也许等我年纪大了的时候,会跟孙子们吹,当年爷爷我挺牛的,去北冰洋游过泳呢!

因为浪大,海里的很多东西被卷到岸上来,其中有些是鲸鱼骨骼的化石,跟此前看到的差不多。有些当地人在岸上拣,拣回去之后加工成艺术品,卖给旅游者——这是当地人的另外一个綷-济来源。

听说海边有个鲸鱼墓地,那里有大量的鲸鱼骨架,谷岳和刘畅顺便去看了看。罗宾曾说过,捕鲸回来之后,他们先把鲸肉分割,剩下的骨架,一般是拖回到冰面,来年冰化之后,那些骨架自然会沉到海底。现在人可能懒了,常把骨架留在沙滩上。这些骨架攒了有四五年。远远看去,庞大的鲸鱼骨架,足有两三米高,突兀地立在那里,比大象的骨架要大很多倍,让人仿佛瞬间置身于史前世纪。鲸油从骨头里渗出来,据说偶尔还能吸引来北极熊。

一百年前的因纽特人,他们的生活跟鲸鱼密切相关。捕不到鲸,就会挨饿,甚至饿死。捕到了鲸,就有饭吃,鲸鱼骨骼可以盖房子,鲸须可以编筐子。看着这些骨架,谷岳突然萌生一种悲凉感,世界上的鲸鱼越来越少了,因纽特人这个概念也快消失了。

哪里都有纯粹为梦想而活的人

谷岳和刘畅住的房间楼下是一家墨西哥餐厅,由一位老太太和她的儿子綷-营着。她儿子叫乔,特别喜欢收集东西,已綷-有三十多年了,收集了五六千种。他还把自己住的地方改造成了一个小博物馆。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十多年,而且一直没有结婚,是不是这里有特别吸引他的地方。乔开玩笑地说:当时误了回家的班机。

晚上,他俩吃完饭去乔的小博物馆参观,首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标本:门的左边是一头北极熊,右边是一头雄鹿,覾-面是五只狼,还有雪狐、雪兔、雪貂等几乎当地所有的动物,像一个“标本动物园”。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鲸鱼骨骼,一些机磨的工艺品。那个北极熊标本,是他20世纪70年代花了15000美元买来做成的。

乔把所有积蓄都花在了收集上——这在美国不算稀奇,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有一种孩子般单纯的爱好,这个爱好比别的东西都重要。他的藏品从来不卖,不是为了挣钱,纯粹是兴趣。其他人也很理解,不会去干涉他的这个爱好。谷岳和刘畅给了他五美元,表示支持他做这个事情。当地人也很尊敬他,把他当成一个好朋友,因为他以一己之力,保护并延续着因纽特人的文化。

乔对收藏三十多年如一日的热爱,深深地感染了谷岳和刘畅。他俩发现,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遇到纯粹为梦想活着的人。谷岳说:只要一想到这一点,顿时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我们一点儿也不孤单。

乔所有的藏品都摆放在家里,把活动空间挤没了,电视机被挤到一个小旮旯儿里。他可能每天喝着啤酒欣赏标本,很知足,很骄傲。明星或名人只要到巴罗来,就会去他那里参观,留下了很多合影。那个北极熊标本,还被借去拍过MTV。虽然标本本身不值钱,但都是有来历的,包括搜集、制作、展出的过程,有他个人的心血和记忆在里面,对他的人生来说极其重要。

乔推荐谷岳和刘畅去参观一家正式的“因纽特遗产博物馆”,也是巴罗唯一一家官方博物馆,里面陈列着因纽特人当年的狩猎工具、生活用品、服装鞋帽,悬挂着许多历史照片,介绍因纽特人的生活和文化。另外还有三四个当地艺术家在里面制作民间手工艺品。

博物馆里有些对比性的照片,因纽特人以前穿的全是用海象、海狮的皮做的衣服,而且是自己缝制的,非常精致。他们与白人接触之前,完全是一个渔猎民族,这种生活维持了数千年。据说是在一万到两万年前,他们从西伯利亚迁徙到阿繺-斯加定居。博物馆还介绍,当年的因纽特人捕鲸之前,会先找地方挖一个很大很深的洞,相当于准备一座地下冷库。捕到鲸鱼之后,把鲸肉切割下来,保存在那个洞里,这样的话,他们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鲸肉,不至于在渔猎礬-季饿着。

博物馆里的雕刻艺术家都是因纽特人,他们的工作主要是雕刻鲸须和化石,一部分卖给游客,一部分自己收藏。雕刻的内容,多是渔猎故事,比如跟北极熊搏斗、捕猎鲸鱼和海豹等。 

在博物馆,他们还了解到,巴罗角附近是灰鲸活动的最北端。因为这一带盛产磷虾,灰鲸喜欢捕食磷虾,在此之后,它们会一直南下,游到中美洲的墨西哥,在下加利福尼亚附近的温暖水域繁育后代。灰鲸像候鸟一样,可以游得很远,纵跨北美洲。谷岳和刘畅联想到自己的旅程,居然是和灰鲸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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