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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空气稀薄地带》(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不相信总结,任何穿越了时间的总结,任何自称能支配自己回忆的总结。我认为,自称可以理解的人显然很冷静;自称带着一种平静的心情而写作的人是傻瓜和骗子。理解意味着震撼。回忆就是重临其境,再次被撕裂…'··我羡慕在重大事件前让人跪下双膝的权威。

—— 哈罗德·布洛德基 摘自《操纵》

斯徒尔特·哈钦森终于在511日凌晨6时把我摇醒了。他忧郁地对我说:"安迪不在自己的帐篷里,也不在别人的帐篷里。我想他根本就没回来。"

"赫罗德失踪了?"我问道,"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走到帐篷边的。"我感到既震惊又迷惑。我穿上靴子赶紧去找哈里斯。风依然猛烈,好几次差点儿把我吹倒,但此时已是明亮而晴朗的黎明了,能见度极佳。我在大峡谷的整个西半边搜寻了一个多小时,仔细查看岩石背面,轻戳着久被弃用的破烂帐篷,但没发现哈里斯的踪迹。肾上腺素汹涌地穿过我的血管。眼泪充盈了我的眼睛,很快就使我的眼皮冻上了。安迪怎么会走了呢?这绝不可能。

我找到哈里斯滑到大峡谷上的地方,然后非常仔细地沿着他走向营地的路线前行。这条路线沿着一条开阔的。几乎是平坦的冰谷伸展开来。在我当乌云下沉之际最后看到他的地方有一个很急的左拐弯,哈里斯从这儿再走四五十英尺的坡路就能走到帐篷了。

但我意识到,要是他没有左拐而是继续往前向冰谷走去的话--在暴风雪中,即使并非精疲力竭亦或因为高原症而昏昏沉沉,也很容易这么走的--那么他很快就会走到大峡谷最西部的边缘。那下面,霍泽峰陡峭的灰色冰崖垂直坠落4000英尺,一直到西谷的底部。站在那里,我不敢再靠近悬崖的边缘。我看到一串淡淡的登山靴鞋底针划出的印痕从我身边经过朝深渊而去。我害怕这些痕迹是安迪·哈里斯留下的。

昨天晚上,当我进入帐篷后,我还对哈钦森说我看见哈里斯安全抵达帐篷。哈钦森把这条消息用无线电报告给大本营,这条消息又从大本营经卫星电话传递给远在新西兰的那位分享哈里森生活的女人--菲奥那·麦克弗森。当她得知哈里斯安全到达4号营地时肯定是如释重负。可是现在,霍尔的妻子要做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打电话通知麦克弗森出现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安迪实际上失踪了,而且被推断为死亡。想到这样的电话交谈以及在导致他死亡过程中我所起的作用,我跪倒在地上,一口接一日地呕吐起来,任凭冰冷的寒风吹打着我的后背。

经过60分钟的搜寻,我没有找到安迪。我及时赶回自己的帐篷,正好听到大本营与罗布·霍尔间的无线电通话。我知道霍尔正在顶峰的边上在向大本营求助。哈钦森后来告诉我,贝克和南比都遇难了,斯科特·费希尔不知在顶峰的什么地方失踪了。在这以后不久,我们电台的电池没电了,切断了我们同外界的联系。由于害怕他们和我们失去联系,位于2号营地的IMAX队队员就呼叫南非登山队,他们的帐篷也在大峡谷上,距我们仅数码之遥。与我相识20 年的IMAX队的队长大卫·布里歇尔斯报告说:'我们知道南非队有台大功率的电台正在工作中,所以就让该队一位留在2号营地的队员呼叫位于南峡谷的伍德尔说:'注意,紧急情况。上面的人正在死亡边缘。我们需要和霍尔队中的幸存者取得联系,协调救援行动。请把你们的电台借给乔恩·科莱考尔。'伍德尔说不行。虽然事关重大,一目了然,但他们不愿舍弃自己的电台。"

这次探险活动结束后不久,在为《外界》杂志撰写文章的过程中,我采访了尽可能多的霍尔和费希尔队伍中登上顶峰的队员--我和他们大多数人谈了好几次。马丁·亚当斯由于不信任记者,故而对悲剧性的结局保持缄默,并且回避我对他的采访。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外界》杂志上那篇文章发表以后。

7月中旬,我终于在电话中联系上了亚当斯,他同意谈一谈。我一开始就请他回忆他所能记起的关于攀登顶峰的所有情况。他作为那天登山者中最为强壮的一个,一直处于登山人群的前部,在大部分的登山过程中他一直和我交替领先。他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可靠记忆,但令我尤为感兴趣的是他对某件事情的叙述同我的一段经历很相似。

他说,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他正准备从海拔29800的平台下山时,仍然能看见我。大概在他前面15分钟 的地方,但我比他下得更快些,他很快就看不见我了。他说:"等到再看见你时,天都快黑了,你正在穿越南峡谷平坦地带,距离帐篷100英尺的地方,我从你下身鲜艳的红裤子认出是你。"

这以后不久,亚当斯下至那个位于陡峭冰坡上部的制造过很多麻烦的平直阶地上,掉进了一个小冰缝中。他挣扎着爬出来,然后又掉入一个更深的冰缝中。他沉思着说: "躺在冰缝中,当时我就想,就死在这里吧。过了一会儿,我最终还是爬出了那个冰缝。我爬出来后,脸上敷满了雪,很快冻成了冰。这时我看见有人坐在冰上朝左边滑下去了,他戴着头灯,我就朝那个人的方向走去。此时天还未漆黑一片,但已黑得使我再也无法看见帐篷了。"

"于是我走近那个笨蛋说:'晦,帐篷在哪边?'那个人,不管他是谁,用手指了指。我说:'嗯,跟我想的一样。'然后,那个人说了句什么'小心点儿。这儿的冰缝比看起来的要深。也许我们该到下面找绳子和冰镐。我想:'去他的。我要离开这儿。'我刚走了二三步就被绊倒了,胸部贴着冰面头朝下滑了下去。在下滑的过程中,好在我拿着的冰镐的尖部挂住了什么东西,把我的身体顺了过来,然后我在谷底停了下来。我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帐篷。这就是大致的情况。"

在亚当斯讲述和那个不知名的登山者相遇然后摔到谷底的故事时,我的嘴有点儿发干,脑后的头发突然直立起来。他讲完后,我问道:"马丁,你说你在那儿碰上的人会不会是我呢?“

”胡说,不会的“,他大笑起来,"我不知道那是谁,但肯定不会是你。"后来,我给他讲了我碰上安迪的故事和这以后令人胆寒的巧合:我碰上哈里斯的同时,亚当斯碰上那个无名氏,并且在大致相同的地方。我和哈里斯之间发生的多数对话与亚当斯和那个无名氏的对话有着可怕的相似之处。而且,这以后亚当斯头朝下滑下山谷的情景,在很大程度上与我看到的哈里斯下滑的姿态是相同的。

又谈了几分钟,亚当斯终于被说服了:"看来与我在山上对话的人就是你。"他恍然大悟地说,他认为在天黑前看见我穿过南峡谷的开阔地带一定是将人搞错了。"与你讲话的人正是我。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是安迪·哈里斯。噢!天哪,我看你需要对此做一些说明。"

我感到震惊。两个月以来,我一直对人们说,哈里斯是从南山谷的边上掉下去摔死的,可实际上那根本不是他。我的失误大大地并且是毫无必要地加重了菲奥那·麦克弗森、安迪的父母、罗恩以及玛丽·哈里斯、还有他的哥哥大卫 ·哈里斯和他的众多朋友的痛苦。

安迪身材高大,足有6英尺多高,体重200磅,说话带有很强的新西兰口音;而马丁至少比他矮6英寸,体重约 130磅,说话带着浓重的德克萨斯的情懒味。我怎么会犯这么一个低级的错误呢?我真的是盯着身边陌生的脸,然后放意把他当作与我在过去的6个星期中朝夕相处的朋友吗?如果安迪在登上峰顶后没有回到4号营地,那么,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到底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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