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连心

 
    作者：顾文显

　　一看到老人上了车，女孩立即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必须给他让座，以往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她高声说：“大爷，您来坐这儿。”女孩坐在靠窗的二人座，担心起身迎老人时座位会被他人抢占，她这么说有提示作用。

　　老人朝女孩这边挪，边感激地点点头：谢谢闺女。

　　女孩心头一阵微痒的感觉拂过。闺女，多亲切的称呼，这让她甚至有赖在老人怀中撒下娇的愿望。她原是心疼老人，老人右手食指缠着厚厚的纱布，且举得高高防别人碰着，若不是受了伤，大热天的谁会裹纱布？女孩想，人多，车又颠簸，确实不敢碰着伤处。

　　女孩的手指也疼了起来，是左手的食指。12岁时她帮家里砌猪圈，被石头砸伤，手指肚破了，血流如注。父亲只是压碎一片消炎药按在伤口上，给她包了一包了事。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夜里她疼得睡不着，只好悄悄溜到院子里溜达，就是高举着那只伤指，动作酷似眼前这位老人。虽没伤着骨头，可十年过去了，她也从乡下来到城里，但那伤指还时不时隐隐约约地疼。

　　看到老人眼前的状况，女孩自己的手指似乎疼得更厉害了。把座位让给老人，她就在靠过道那位乘客的身边站着。人真多啊，她防着被人挤着，还不住偷眼观看老人，可不敢碰到他的伤处啊。

　　女孩的运气不错。过去三站，身边的乘客下车。老人兴奋得如同捡到了奇珍异宝，拍拍那闲座位，闺女，快坐。

　　女孩便与老人相挨而坐。女孩想，她可是坐到终点呢，老人家如果下车，必经她膝盖前，定要仔细些，莫碰着他的伤指。此后，每将到一站，她都偷眼观察老人，是不是要下车。有两次，她看到老人身子动了动，便立即说，大爷，您要下车？老人慌忙说，不下，不下，安稳坐吧，闺女。

　　一直坐到终点。女孩下了车，老人也随即下车。老人说，闺女，再见。女孩赶忙说，大爷，再见。您慢走。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过去好多天……女孩上班时，都会下意识地四处望几眼，希望能再看到那位老人。是关心他手指好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女孩没细想，也想不清。然而，老人一次也没出现过。那一阵女孩的手指仿佛疼得厉害了，看过医生，该查的都查了，可医生也没看出什么，只说，旧伤，再喷些药液减缓吧。

　　直到入冬，一个雪后的周日，女孩应邀去看望朋友，仍是坐的上班这趟公交车。三站之后，女孩一下车，眼前一亮：有位老人弓着腰，卖力地扫雪，尽管穿着棉衣戴着耳包，她依然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收住匆匆的脚步，女孩呆立着。也许是收步太突然，引起了老人的注意。他停下扫帚，毫不费力地说：闺女，是你？两人像久别重逢的老熟人，顾不上寒暄，女孩就问，您的手指好了？

　　老人笑笑，从手套中掏出右手，甩了甩，你看，这不没事了吗？那回是上车不小心，让车门挤了下，当时好疼。现在好了，你看，都能扫雪了嘛。

　　女孩立刻感觉自己手指的疼痛消失，出门时疼没疼呢，模糊了，反正眼下一点也不疼。她好不诧异：您退休了还工作？老人说，哪里有人派我事做呀，我是喜欢活动，自发的。

　　女孩又问：您那天好像坐到终点。老人哈哈大笑：我一直在这儿住。那天，见你专心接电话，不忍心让你站起来，也怕碰着我伤指，反正只三站地，我往回走，也就半小时的事。

　　多么体贴的老人家，年纪也就像她早逝的父亲。女孩赶紧转过身去，担心夺眶而出的眼泪会甩出来。结识老人家以后，女孩的手指便不再疼痛，难道这就是人家说的“十指连心”？呵呵，她这是食指。

　　往后，只要天气好，女孩上班必要提前半小时步行到这个站点乘车。尽管有时候没座，她从未后悔过。女孩想，只当是健身，有些事，坚持也就坚持了。

　　每到站点，女孩总会看到老人乐呵呵地候在那里，等她？一定是。又没多话，就那么叫一声闺女，然后，看着女孩上车，目送着车走远。女孩就想，等月底发工资，一定请老人吃个饭，问一下他的情况。茫茫人海相遇一场，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