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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记者 李文
今年早些时候，芬兰赫尔辛基大学遗传学专家杰瑞·劳赫莱茵博士通过DNA分析，称锁定了英国伦敦恶名昭彰的百年疑案案犯“开膛手杰克”，可谓名噪一时。但最近，英国《独立报》报道称，劳赫莱茵博士数错了关键性的DNA位点，在DNA司法鉴定中存在致命错误，这使得看似确切的案犯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谜案面前，现代DNA鉴证手段能帮我们到哪一步？记者采访中山大学医学院法医物证学教研室主任孙宏钰教授。为读者介绍这一领域的局限和进展。
百年谜案:
谁是“开膛手杰克”？
1888年8月到11月，英国伦敦东区白教堂一带，发生接连的虐杀妓女事件。其中有四宗凶杀案，作案手法类似，被害妓女遭到残忍割喉剖腹。英国中央新闻社在1888年9月27日，收到了署名“开膛手杰克”的第一封信，写信人自称凶手，并预告接下来的凶杀行动。“开膛手杰克”的恐怖阴云笼罩伦敦。
在一连串凶杀案中，妓女凯萨琳·艾道斯被杀案最为世人关注。1888年9月30日凌晨1点45分左右，46岁的妓女凯萨琳·艾道斯被发现横尸在主教广场上。除了同样被割喉剖腹外，她还被夺去部分子宫和肾脏。手法之熟练，令很多人认为“开膛手杰克”可能是位外科医生。凌晨3点，一位搜寻可疑嫌犯的警员在高斯顿街附近发现一件沾满血的衣物，经过鉴定是凯萨琳·艾道斯身穿围裙的一部分。而在衣物掉落的附近高墙上，发现疑似凶手用粉笔写下的一行文字：“犹太人不是被无故怨恨的民族！”因担心激起反犹太主义者的情绪，警长当场下令擦去。但目击者的证词，和这行文字，也让同样在白教堂附近居住的犹太社团成员波兰犹太移民艾伦·柯明斯基成为嫌疑犯之一。但很快，艾伦·柯明斯基因为精神错乱症状被收入精神病院，直到1919年在精神病院去世。他在医院里被形容为没有伤害能力的人。案件始终悬而未决，随着时间日渐久远，被大家认定的嫌疑犯越来越多。疑犯的身份从屠夫、诈骗犯到医生、诗人、艺术家、皇室成员，可谓遍及当时伦敦的各个阶层。甚至后人有人认为，凶犯其实是女人——皇室医生约翰·威廉姆斯的妻子，被怀疑因不能生育，又痛恨丈夫与妓女的不正当关系，而在精神错乱下用医生的手术刀杀人剖腹。
博士数错关键性DNA位点
凶手身份再度扑朔迷离
今年9月，“开膛手杰克”案再次成为了公众议论的焦点。据报道，48岁的英国商人拉塞尔·爱德华兹是“开膛手杰克”案的铁杆沉迷者，他一直在寻找罪犯所留下的可能证据。2007年，他在一次拍卖会上买下一条带有血迹的披肩，据称为妓女凯萨琳·艾道斯凶杀案现场的物品。卖主告诉爱德华兹，披肩当年就在艾道斯的尸体旁，他的祖上当时是调查案件的警官之一，获得上级允许后把披肩带回家送给妻子。但是，披肩没有经过洗涤就被收藏并一直传下来。
爱德华兹委托英国利物浦约翰摩尔大学杰瑞·劳赫莱茵博士进行DNA分析，结果，在今年9月，公布了令全世界震惊的消息：恶名昭彰的百年疑案案犯“开膛手杰克”就是波兰移民艾伦·柯明斯基。他们又是如何锁定艾伦·柯明斯基的呢？爱德华兹认为，披肩不大可能是妓女艾道斯的物品，因为她很穷，遇害前一天才典当了自己的鞋。披肩很可能是由“开膛手杰克”故意留在现场的。它带有古老节日米迦勒节的雏菊图案。这个节日有两个日期，刚好跟妓女被害的时间都吻合。几年来，他请了不同的鉴证专家识别这条披肩上所留下的案犯线索。爱德华兹请专家用真空吸取的方式，在不破坏织物的情况下吸取到了足够的细胞进行线粒体DNA的检测。披肩上除了血迹之外，还有精液痕迹。通过与自称是妓女艾道斯后裔的一位女性的DNA进行比对，研究者发现血迹很有可能来自艾道斯。而精液痕迹中提取的上皮细胞，与柯明斯基妹妹的一名女性后代进行了比对，也显示吻合。杰瑞·劳赫莱茵博士从吸取到的细胞的线粒体DNA中发现了被标记为“314.1C”的碱基变异，这个位置的核苷酸发生变异非常少见，因此成为锁定柯明斯基的关键性证据。
但这几天，英国其他鉴证专家对劳赫莱茵的发现提出了反对意见。其实，博士在数碱基的时候不小心数错了，发生变异的碱基实际上是“315.1C”。一位之差，但后者位置发生的变异类型非常普遍，在多达90%的欧洲人后裔中都普遍存在。这等于是推翻了爱德华兹和劳赫莱茵的结论。案犯的身影再次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线粒体DNA技术难锁定到个人
这些博士、教授们所用的DNA鉴证技术和前后争议是怎么一回事呢？
记者采访中山大学医学院法医物证学教研室孙宏钰教授。她解释说：“以目前法医物证鉴定的技术水平，如果能提取到足够的核基因组DNA进行常染色体DNA遗传标记检测，是可以达到个体认定的力度的。但是，如果只能提取到线粒体DNA，因为这个遗传标记的多态性相对较低，识别能力有限，就算能够获得完整的分型结果，也很难说锁定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个人。像是从古代的木乃伊身上，从古代墓穴中陈旧的骨骼、毛发中能提取到的DNA样本，很多时候都不是常染色体DNA，而是线粒体DNA。因为线粒体DNA在细胞中拷贝数多、分子小，相对更容易在一些陈旧、腐败、降解的物品上长期保存下来。历史很久的骨骼、牙齿，没有毛囊的毛发的毛干中，有核细胞很少或者没有，线粒体DNA却能保存下来，这是它的优点。但线粒体DNA本身是母系遗传，除非突变，在母亲和同一个母亲的后代的线粒体DNA都是相同的。因此证据的效力相对比较低，在识别案犯个体时识别力是有限的，在鉴证中一般不做取证的首选。开膛手杰克案案发已经126年，从报道来看，现在所能取到的DNA估计只是线粒体DNA。人类线粒体DNA有16569个核苷酸，其中绝大部分区域在个体之间的差异不大。但是其中有大概1200个左右核苷酸则属于高变区域，个体间多态性相对较大。劳赫莱茵就是在高变区编号为314位置的核苷酸发现调查对象的这个核苷酸后插入了一个胞嘧啶碱基（简写为C）。这种分型可能在欧洲群体中相对比较特异地出现在波兰人群体中，因此这位博士认为就是柯明斯了。但是结果是他数错了位置，发生变异的是在第315个核苷酸。这样一来，原本比较特异性的分型一下子就在欧洲人中变得非常常见了，使得爱德华兹和劳赫莱茵的结论欠科学。”
真空吸取方法也不可靠
在谈及爱德华兹和他的专家们的取样方法时，孙宏钰也指出真空吸取方法的问题：“真空吸取技术是我们针对脱落细胞的DNA检测技术。特别是在现场没有明显血迹、精液遗留的情况下，我们用类似小吸尘器一样的装置，仍然可以找到一些自然脱落的上皮细胞。在衣领、袖口、捆绑用的绳子上我们经常能用这种方式富集一些上皮细胞，从而进行DNA分析。但是，就报道中所指的披肩而言，它本身经过了太多人的接触，来路本身就有很多疑点。用真空吸取的方式获得的线粒体DNA也更加不可靠。究竟是谁的DNA，其实已经很难说清楚了。”
DNA鉴证越来越成熟
虽然劳赫莱茵博士的发现让人心情白白起伏了一番，但这类鉴证技术的研究推进目前正是学界热点。“将现场DNA和疑犯DNA，或者是前科人员DNA数据库中的数据进行比对的技术，现在在全世界已经是非常成熟和可靠的技术。”孙宏钰说，“但是鉴证专家们还想要解决现场没有怀疑对象情况下的鉴证问题。我们有可能通过现场留下的精液痕迹、血迹推知可能案犯的年龄、身高、性别等等体貌特征吗？目前，国内外的研究已经可以根据性染色体的差异，判断案犯的性别。荷兰的科学家也已经发现，从人体与色素基因相关的单核苷酸多态性位点（简称SNP），就可以判断眼睛虹膜、头发和皮肤的颜色。其中，根据6个SNP位点就能进行眼睛虹膜颜色的判断，正确率已经达到了90%，而且已经可以进入商业化试剂盒的阶段。对年龄、地域来源的推断也有很多研究进展，对身高的判断因为是复杂的多基因控制性状，也在研究阶段。还有一些新鲜的研究也正在不同国家展开，比如通过DNA检测去判断这个人耳垂的大小，这个人脸上有没有雀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疾病史等。通过DNA方法，从现场生物检材中获取更多的个体遗传信息，描绘出个体的特征，在没有疑犯的情况下也可以展开案犯追踪工作，而且案犯画像的描绘已经越来越细致了。这是很诱人的应用前景，希望未来数十年成为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