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时间

 

   作者：董改正 

   只要在时间里，一切事物都会变化：由无到有，从有到无；从幼到老，从生到熟；从浓烈到疏淡，从添加载到清除——除非不在时间里，否则变化无可回避。但人的生命、人类的历史，岂非都是以时间结绳记事的？时间剥夺了意义，时间赋予了意义。

   喜欢秋天，尤其是深秋，那种好，爱它的人自会知道，不爱的或迟钝的，看了也不会懂，所以我不必说。深秋就是一个你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辜负的季节。我把很多事都安排在深秋里，比如说远足。那座开满似火红枫的山坡，那个深夜孤寂的小站，那个北方城市里冒着热气的火烧店，那个坐着打着手鼓，微笑唱着“期待着你的回来，我的小宝贝”的姑娘，那条风居住的街道，那个你挥手别去的街角……在最美好的季节，做最喜欢的事，见最喜欢的人，多好，好到奢侈。

   可是，时间里的一切，都是以时间为结算单位的。那片红枫山坡，毁于泥石流了，那个小站已经取缔了，时间在废弃的铁轨上锈迹斑斑，那个姑娘已经远走了，那条街道已经湮灭在不断组合的空间里，而你，或许早忘了我，或许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想起，也只是微微一笑。世上事物，没有物是人非，只有物非人非。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人自是变了，月也在变，在岁月的河滩拾起时间的人，“自将磨洗认前朝”时，不必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旦见了，也就无法回到“初”，时间将带我们一起向前，领略风景，也品尝苦涩。

   等不到秋风，很多事等不到在你设定的时间里发生。一直想去看张老师，他是影响了我一辈子的人。开始工作的时候，他还在我居住的小城江北，但是囊中羞涩，想等好一些时，再去看他，买几瓶好酒，让他享受那份独特的成就感，和他走在五校的绿树丛中，好好说说话，听他得意时，仰头大笑的笑声。等我准备好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人海里了，那份施力而无着的巨大失重感、空虚感，让人痛悔：为什么一定要等最好的时候？

   你最好的时候，别人呢？世界不会与你保持同步，不会随时调整着你最舒服的姿势，等着你翻身下马，落座喝茶。也许有人承诺在秋风里等你，誓言就如璀璨的星河，但时间的风，会吹落，星如雨。也许会有物，磐石一般，似可脱略于时间之外，但一夜之后，流年暗换，沧海桑田。

   等不到秋风，那就保持着敏锐和敏感吧，捕捉春风夏月里粒粒饱满的美好，每一刻都让自己的心成为温软的毯，接受它们如松子一般，轻轻落下，那么生命的粮仓里，就有无数颗金黄饱满的秋天。等不到秋风，那么就立即去做吧，如果爱一个人，就翻山越岭地去看他；如果惦念一件事，就放下一切去完成。在行动的那一刻，便是金风飘逸之时。心念起时的那一刻，便是秋风的召唤，便是在秋风里。

   时空是传送皮带上流动的海绵，它本是无意义的，因为爱，因为感动，因为每一刻心念的浸染，因为美的赋予，这海绵才是充实的，才有内容，才可以生态自养。每一时刻的花落后，都有花开，才会不惧怕变数，才会永远葱郁，才可以对着时间微笑，说：你好，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