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美元化”热议
自布雷顿森林体系确立以来，美元取代英镑，世界货币体系进入美元时代，美元在国际储备和贸易结算中处于绝对主导地位。
此后虽然布雷顿森林体系于1971年瓦解，1999年欧元诞生，但通过“美元-石油”的绑定，形成了“美元-美债-石油”的循环，美元的国际地位依然无法被撼动。
图：美元在外汇储备、国际贸易、全球支付、离岸融资市场中的份额
近期关于“去美元化”的议题再度被推到台前。东盟讨论减少金融交易对美元、欧元、日元和英镑的赖，转向以当地货币结算。
巴西提出建立一种名为'苏尔（SUR，意为南方）'的共同货币，以此降低南美地区对美元的依赖，与中国达成协议，不再使用美元作为中间货币，而是以本币进行贸易。
沙特为代表的中东主要石油生产国有意减少以美元为货币的石油交易。更早一些时候，经历制裁后的俄罗斯就已经开始大幅减少美元资产，并且宣布在原油和天然气交易中拒绝使用美元支付。
长期以来，受益于美元交易带来的流动性和便利性，全球贸易和大宗商品市场已经对美元形成了巨大的“路径依赖”，而一旦资源国开始“抛弃”美元，将结算货币改成卢布、欧元或者是其他货币，其影响力不容忽视。
二.一战之后的金汇兑本位
回顾历史来看，多元货币体系并非新的尝试。
从1870年左右一直到一战爆发前，金本位构成了国际货币体系的基础。一战爆发后，各国都开始通过发行债券和印钞来为战争提供资金，巨大的融资需求迫使各国政府相继宣布本币与黄金脱钩。
身处战争状态的主要欧洲经济体大多都背上了巨额的债务，同时也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通货膨胀，自1913年到1918年，全球物价至少上涨了两倍。整个一战期间欧洲国家汇率大幅贬值。
以英国为例，一战期间英国国内批发价格增长了11%，英镑的价格跌至战前平价的69.5%。
一战后，主要国家希望恢复战前的金本位制，但对于欧洲国家而言，在经历了战时通货膨胀、价格控制和外汇管制后，重返金本位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各国通货紧缩才能恢复到战前的平价水平。
此外，高昂的战争成本造成了巨大的贸易失衡，进而导致各国黄金储备大幅波动。一战期间美国获得了大量贸易顺差，因此积累了黄金储备。相应的欧洲国家则出现贸易逆差，黄金储备显著下降，维持货币与黄金价值之间的平价需要一个国家持有大量的黄金储备，要回归金本位制还需要对各国的黄金储备进行国际调整。
圣路易斯联储的数据显示，从1914年8月到1917年4月美国共进口了12亿美元黄金，货币黄金存量规模从15.7亿美元膨胀至28.5亿美元。
受益于黄金储备，美国是最早恢复金本位的，于1919年重新将美元挂钩黄金。到1920年美联储将贴现率提高至7%，以对抗不断上升的通胀并捍卫金本位，使得在英美之间通过加息吸引黄金的竞争中，美国在1920年代初期更成功地吸引了黄金储备。
这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英国恢复金本位的进程。战前英镑是全球的储备货币，因此众多国家都在等待英国率先恢复金本位制，英国自身也希望尽快恢复伦敦战前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
但英国要重建金本位制并不容易，首先需要降低物价水平，等待英镑升值，并吸引黄金储备回到战前平价水平。于是英国开始以牺牲国内经济为代价，将银行利率提高到1920年的7%，紧缩性货币政策导致英国国内工业大萧条。
图：一战后英国基准利率、GDP和物价水平
英国直到1925年才终于回归金本位，彼时美联储还助了一臂之力，不仅将贴现率降至3%，还向英国财政部出售了高达2亿美元的黄金。
但此时英镑的力量已经减弱，既有内因经济下滑的因素，战时赤字货币化带来的通胀压力，还有外部美国的挑战，美元成为了不少国家汇率的参照对象。
随后法国也于1928年恢复金本位。到1920年代中期，由于全球黄金分主要集中在英国、法国、美国手中，在全球范围内重新实施金本位并不具备可行性，在这一背景下，金汇兑本位制应运而生，即核心国货币与黄金挂钩，按固定价格实现本币与黄金之间的自由兑换，其余国家则与该国货币保持固定汇率，从而间接实行了金本位制。
图：1930年代法国央行的黄金储备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到1929年全球有49个国家正式或事实上加入了金汇兑本位，世界货币结构也被分割成美元区、英镑区和法郎区，各国储备资产中，一部分是黄金，另一部分是则是英镑、法郎、美元的外汇储备。
表面上看，英镑、法郎与美元取代了黄金成为全球储备货币，但黄金仍在该体系中扮演了货币锚的角色，且在储备中的占比约三分之二。
三.脆弱的平衡
不过美英法的货币格局仅短暂地维持了几年，就因其本身的脆弱性而瓦解。
成为金本位下的核心货币意味着货币政策必须要作出权衡，为了维持和黄金的价格就势必要保持国内紧缩，而这显然不利于本国经济。加上彼时欧洲仍处于为战争积累的巨额债务偿债的阶段，为了刺激经济，各国都有各自的算盘。
到1931年英国无法忍受维持紧缩的货币政策，以高利率来维持对黄金的价格。在1925年英国重返金本位时，凯恩斯就提出英镑高估了10%，这意味着英国的贸易将遭受沉重的打击。最终1931年9月英国放弃金本位，同时英镑大幅贬值。
竞争性贬值的'战火'很快烧到了美国，1933年美国经济进入大萧条，法国等国抛售美元挤兑黄金导致黄金进一步流出的压力，而美国也无法通过维持高利率来阻止黄金的流出。
罗斯福新政下同样放弃金本位让美元贬值以刺激出口。同时还出台了《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案》，对3000多种进口商品征收高达60%的关税。
欧洲各国也才采取了报复性措施，各国之间持续地恶性贬值竞争和报复性关税，导致1932 年全球贸易量不足1929年的50%。这一时期的货币政策既抛弃了金本位又没能实现稳定国内经济的目标。
最终在1936年美、英、法三国签署
《三方货币稳定协议》才结束了这场货币战争。
图：从1929年到1932年主要国家进口关税几乎翻了一番（左）；全球贸易量大幅下滑（右）
多元货币体系的特征是由多国别货币或区域货币同时扮演国际储备货币的角色，一战后期的美英法充当了类似的角色。
如上文提到的，要维护这一货币体系的稳定，势必会一定程度上牺牲本国的经济。考虑到20年代和30年代全球处于战后恢复期，财政紧张的背景下，各国都有强烈的意愿要刺激经济，这就意味着每个国家都是自私的，保护主义和竞争性贬值不断升级的情况下，要维护国际货币体系的长期稳定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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