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是家族中的长辈，他家跟我家在一个院子，一个生产队。三十多年前，他在世的时候，一直是大队（后来是村）的党支部书记。虽然是村里的一把手，但他并不像今天的书记、局长一类的领导、官员总是板着脸让人敬而远之。二伯在家也要做庄稼，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大田就收入他家囊中。
在我们老家农村，不仅每个院子都有名字，而且几乎每块田也有名字，像我们院子这边就有大兴田、大弯丘、小弯丘、女儿塘等。二伯家的大田紧挨着我家的爪爪田，在爪爪田的上面。大田有两个田缺口，一放水就往我家爪爪田里流。
每块田的名字都有它的意思。像水井田，不用说都知道院子里的水井就在那块田边。爪爪田嘛，自然是根据其形状而来。而大兴田、方兴田，似乎是寄托了人们的良好愿望。而这个大田呢？那时就觉得它名不副实，它的面积有9挑，跟爪爪田的18挑比较起来，足足少了一半，叫“小田”倒很合适。
二伯不愧是大队的支书，他的思路就是走在人们的前边。在他主政的时候，大妈家在大队率先打了沼气池，用上了沼气，做到了安全无事故，算是顺利成功的。当时，大队还搞过温室育秧，不管成没成功，精神可嘉。因此，包产到户后，二伯首先想到的是，在种好庄稼的同时，在大田里养鱼。说干就干，当年上半年，二伯就买来鱼苗投放进大田里，时间是比较仓促的。当时的养鱼技术也没有今天这样成熟发达，以至于二伯的鱼田跟水田没有什么差别，十分简陋，田坎、缺口一点都没有整。现在的田养鱼，田坎要加固，缺口要拦挡好。
因为这些准备不足，因此，一场大雨下来，二伯家大田的缺口水就哗哗地往下流，进入爪爪田里。小鱼也就顺水流到了我家田里。到了秋天的时候，谷子打了，鱼也长大了，现形了，人们很快就知道了爪爪田里有鱼，而且知道鱼是怎么来的。就像一个孕妇，刚怀孕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可到了怀孕7、8个月的时候，藏都藏不住了。爪爪田里的鱼长成了1、2斤，2、3斤大，它们成群结队地在田里追逐，掀起大的波浪，以至于在一个秋日的下午，一个过路的人偷偷在田边逮了一条鱼，刚好被我父亲发现，就把他带到生产队长那里进行处理。这情形二伯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并没有生气、懊恼，更没有跟我家提出什么要求，就跟事情没发生一般，显得很平静，跟往常一样。
到了过年的时候，爪爪田意外地获得了鱼的大丰收。而二伯家的大田，自然像“假孕”一样，空欢喜一场。夏天涨水的时候，鱼苗都顺水跑光了，大田里面自然就没有了养的鱼，平静得很，波澜不惊，很是落寞凄凉，二伯内心该有多纠结？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轰轰烈烈、风风光光的情景，原本属于二伯和他的大田，一场大雨下来，主角移位，一个无名配角却摇身一变成了万众瞩目风光无限的主角。我们家在田里只种了水稻，却不仅收获了粮食，还收获了无数的鱼。这当然是占了二伯的便宜，沾了二伯的光。要是换了我，自家种的庄稼，却眼睁睁看着被别人收割，该有多气愤、多难受、多沮丧。父亲给了二伯家好几条大鱼，二伯却推辞说，尝尝就行了，多了也吃不完。
二伯不是我的亲二伯，但他在我眼里却很亲。我在村小读书，到了“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小学的负责人把他请去，同时把我的作业本给他看，他看到我的作业写得工工整整，满是做对后老师批改时打的红钩，听到负责人的介绍，喜笑颜开。二伯回到院子后，就对我父亲一个劲地夸奖我。二伯家里的报纸、书籍，反而是我看得多，像鲁迅的著作，我还拿回了自己的家里。不知怎么回事，二伯的身体很差，不久就生病住院了，一直在医院住着，病情没有减轻，直到病逝。
我们院子乃至生产队，基本上是一个家族的，但后来却发生了很多争田边土角山林的事情，时不时地吵架，甚至打架。这时候，人们就更怀念二伯，二伯健在，他会进行劝阻。人们更怀念二伯的品德和胸怀。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质疑大田的名字了。有的时候，是不能光看外表的，大田虽然外在的面积不够大，但它所体现的二伯的胸怀，使它担得起“大田”这个名字。当初给它取这个名字的人，莫非预见到二伯会做大田这块田，会发生这样一件事？
王良炬 2018年7月3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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