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外婆已去世十好几年了。她对我们很好，我很爱她。

        母亲身世很苦。幺外婆是她的幺娘，外婆去世后，幺外婆就像母亲一样疼爱她，以及我们一家子人。母亲自然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两人情同母女。

        外公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婆一个人一手拉扯三个孩子，非常吃力。于是，好心人便建议外婆将幺舅过继给家族中的一个小叔子。母亲的这个家族中的小叔子，夫妻俩是手艺人，裁缝师傅，无儿无女，家境殷实，为人忠厚，又离母亲幺叔幺娘家很近，因此，外婆便答应了。

        这样，母亲倒方便不少。到幺外婆或幺舅家的其中一家，就可顺便到另一家，一举两得。幺外婆有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外婆也只有母亲一个闺女，因此，幺外婆十分疼爱她这个侄女，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我们家离幺外婆家很远，有好几十里路。这路的绝大部分是公路，虽然那时是泥结碎石路，但与去外婆家全是乡间小路相比，要好得多了。而且，路上还不寂寞，有孔滩、富和长石塔、中和场一大二的三个场镇。那时走亲戚，基本上是走路，幺外婆还是"尖尖脚"，但她仍然喜欢到我们家来。我们家虽然贫穷，但待人真诚，礼节周全，对幺外婆这个长辈更是如此。

        幺外婆到来，父母自然是尽力做好吃的来款待他们的幺娘。天冷了，为她准备了烤火的烘笼。吃饭时以及母亲在家里的时候，幺外婆还可对大家或者母亲摆一些龙门阵，幺外婆和我们一家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人。外婆很会表达，总是声情并茂，很有感染力，能够达到她所要的效果，引得我们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和强烈的情绪。

        幺外婆在我家的时候，有一次，她对我说：“书读来有什么用！"我从小爱学习，成绩很好，对读书认识明确。有一次，大妈家一个亲戚逗我说："你家里别人都没读书，就你一个人读书，你亏不亏呀？"我听了，马上判断他在"挑拨离间"，"不怀好意"，自然就不信他说的话，在心里对他产生了警觉。当然，幺外婆说这话，肯定与大妈家的这个亲戚不一样，她是好意，是认识上的问题，不是明知读书好而故意对小孩子说"读书不好"加以误导，因此，我依然不改对幺外婆的爱。

       幺外婆不辞辛劳到我们家，走得离家远远的，是为了散散心，她为家烦恼着呢！

       幺外婆有三个儿子，其中，大舅没有成家，但他早已过了成家的年龄，自由散漫惯了，也无心找了，人们对他也习惯了，不再议论他，任由他成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这个大舅，幺外婆也不会再为他烦恼了。

        幺外婆后面的两个儿子其实很争气，似乎用不着她去操什么心。但幺外婆却偏偏操心上了，因为这两弟兄不团结，两家人时常闹矛盾，这不仅关乎两兄弟家的团结和睦，也关系到两兄弟对幺外婆的供养问题，差不多年年如此，从没真正平息过。父亲到幺外婆家去的时候，幺外婆因为很信任他这个侄女婿，便让他去做两兄弟间的调解工作。这倒让我父亲鼓起了勇气，锻炼出了一些口才，尽心尽力去跟俩兄弟当和事佬。其实，父亲所讲的道理人家都懂，只不过他人很真诚实在，知道是为他们两兄弟好，便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听，还表示听懂了，要改正，搞好弟兄间的团结，幺外婆见到两弟兄的这种变化也十分高兴。只不过消停一阵后，又死灰复燃，两兄弟之间又产生矛盾，说过的话又得不到落实，幺外婆于是又陷入无尽的苦恼之中。

        幺外公也去世得早，幺外婆一个人的日子的过法，于是就在单过与轮流在小的两个儿子家过两者之间不停地变换。而幺外婆的苦恼，很多她也颇感无奈，她也是个受害人。但幺外婆与幺舅娘婆媳之间的矛盾引起的外婆的烦恼，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二儿子二舅是个老石匠，有很多徒弟，后来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工头，挣了不少钱，也在孩子身上治病花了不少钱。二舅的老婆因为和我们都姓王，我们就叫她"二孃"。两人感情很好，她时常跟二舅开玩笑，叫他"江姐！（因为二舅姓江）"她很能干，也很泼辣又有心计。相对于二孃，幺舅娘则要懦弱些。幺外婆的烦恼，也有的来自她与我这个幺舅娘之间的婆媳矛盾。

        这婆媳之间的矛盾是琐碎的，不但多，且经常变化。但有一个根本性的矛盾，两婆媳之间的其它矛盾，都是由此而生，我也听幺外婆讲起过这个根本性矛盾产生的原因和经过。

         幺舅娘的娘家与幺外婆家离得很近，两家人就是田挨田、土挨土的。幺舅去当了兵，那个时候好像两人就好上了，当然，最后要请人来当媒人。幺外婆告诉我们，幺舅"他在部队是很有前途的”，因为他部队上的一个首长的千金看上他了，要跟他处对象，首长也很喜欢他。可是，因为幺舅娘的原因，两人的关系"黄了"。幺舅娘以未婚妻的名义，大大方方地去幺舅的部队上探亲，后来，部队首长的千金就放弃了与幺舅的这段感情。幺舅复员退伍回到了农村老家，就与幺舅娘成了亲，显然幺外婆对此并不满意。"是你们幺舅娘这个狐狸精，葬送了你们幺舅的大好前途。"幺外婆在跟我们讲述时都还愤愤然。从此后幺外婆就耿耿于怀，埋下长期的婆媳不睦的导火索。

         幺舅从部队回家乡后，在村里当了干部。由于家庭矛盾，他不愿偏向母亲、媳妇其中任何一方，而是尽量躲避她们。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赌博的习惯。

        而今，幺外婆早已去世，幺舅娘也当了婆婆，她这个婆婆当得很好。当时，听到幺外婆讲述幺舅的事时，因为年纪小，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今天，我对幺舅娘变得同情了，尽管我依然爱着幺外婆。我现在明白了，感情是一回事，对错是非则又是一回事。

           王良炬  2020年9月5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