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杯”征文选登
“娘亲杯”征文
选登
娘
作者：尚建荣（甘肃）
因为娘的眼睛和腿的问题，直到三十岁时，娘才跟从四川流落到村上打篾货的又矮又瘦的父亲成家。
娘是一个很不幸的孩子，两岁时失去了亲娘，六岁那年跟一群孩子玩游戏，不知被谁家的孩子用竹棍戳瞎了一只眼，十三岁那年去麻石梁打柴时砍刀不小心戳破了马蜂窝，人被群蜂追得从陡坡上滚落下来又给折断了左腿并落下了终身残疾。因为娘的眼睛和腿的问题，直到三十岁时，娘才跟从四川流落到村上打篾货的又矮又瘦的父亲成家。
打我记事起，就发现娘是一个不大爱笑的人，上小学二年级那年，我捧回了一张小小的奖状，第一次我看到了娘脸上从来不曾有过的笑容。那时，我已隐隐地能感受到娘不大爱笑的原因：她是因为自己只有一只眼睛和腿瘸的缘故而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
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母亲》，好多同学都写了自己的母亲如何勤劳、善良、漂亮，而我却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就什么也写不下去了――我写什么呢？娘的眼睛？娘的腿？娘的……那时，我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娘是一件多不体面的事啊！
一次课外活动时间，班上一位老是欺负我的同学又让我去给他买水果糖。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却不给我钱，我赌气地说：“你不给我钱，让我拿什么去买？”没想到这一句话惹下了大祸。他跑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朝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独眼龙的丑八怪儿子，你竟然不听老子的话，我看你能把鸡蛋在怀里藏多久？”
“这鸡蛋是娘让我放学后去还欠小卖部的一斤煤油钱的。”我说道。
“你还嘴硬，我让你－－”那个高我半个头的同学把我向后狠狠一推，我便摔了个仰八叉，书包中的几颗鸡蛋全摔在地上，围观的同学一个个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地上被摔得稀烂的鸡蛋，我又气又急，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那位同学的头上砸去。顿时，那位同学的头上冒出了汩汩鲜血。
事后，那位同学的父亲找上门来，进门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说：“你人小胆子倒大，你打人闯祸，一个瞎眼拐腿子能担当得起吗？”娘知道我在外面闯了祸，气得操起身边的笤帚疙瘩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晚上，娘摸着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说：“都是娘不好，我知道我的娃不会无故惹事的，你以后记住了，不管别人说啥，你都装作没听见就是了。”
这次事情以后，在那位同学的大力渲染下，班上好多不知道我家情况的人都知道了我有一个很丑的娘和很穷的家。只要一到学校，我就自卑地无地自容。有一次，我对娘说我不想上学了。娘听后愣了半晌，说：“你不上学，那你今天夜里就去给我浇水。”农忙的时候，娘常一个人在夜里浇水，而我却是很害怕黑夜的，第二天，我只好又硬着头皮去上学。
后来，我去几十里外的小镇读初中，时刻纠缠着我的自卑的心理才有所减弱。在那里，毕竟全校知道我家情况的人不是很多。小镇每隔三天逢集，只要村里有人来赶集，娘准会给我捎来三个玉米面馍和一小瓶酸菜。一天，我正在上课，娘却突然一把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说：“点娃在吗？我找点娃。”她身上背着一个大背篓，目光在教室扫来扫去。面对突如其来的此情此景，全班师生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老师说：“你找人，等下课了再来。我们正在上课。”
“我这要走哩，把东西给娃我这就走哩。”我一眼就认出了娘，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心里却一个劲地在埋怨娘怎么就这么不识时务地跑到教室里来了呢？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娘的目光已扫到了我身上，“我娃在这里，我娃在这里，”娘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我都找了几个教室了，都说没这个人。你看，这不――”
娘的话没说完，全班的学生大笑了起来。那一刻，我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走到操场边，我气哼哼地对娘说：“你看你那样子，你以后少到学校来给我丢脸。”说罢，一转身去了宿舍。
自那以后，娘真的就再也没跨进过学校的大门一步。她有事到集市上来，常常是把捎带的东西托人转交给我。
大学毕业后，我被留到了市直机关工作。在生活舒适的城市，每次睡到半夜醒来，想起娘艰难的大半生和往日我对她的一言一行，我的心就有一种无言的愧疚和隐痛。当我们的女儿快生的时候，我想接娘来城里住些日子，可她就是死活不肯来。她说，人老了，碍手碍脚的，有事又搭不上手，白吃白住也不是个事。有邻居听见了，就对她说：“要抱孙子了，你不去，儿媳会对你有意见的。”母亲把这话当了真，急得一个劲儿直搓手：“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后来，女儿生下了，她终于来城里住了一段时间，每听见有客人按门铃，她常就无言地去了卧室，待客人走后才又出来。一天，我对娘说：“有人来了，你坐你的就是了，跑卧室做啥呀？”娘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我听明白了，原来，娘是怕她的“形象”给我这个“体面的城里人”丢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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