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留下点什么？

偶尔看到一个帖子，说一位鳏居多年的老人去世后不久，在国外的子女就在网上把他的房子卖掉了。买主拿到房子后，进去打扫收拾，发现老人所有的物品都在里面，除了家具衣被，还有老人风雨过往的一生印迹。

比如，一大摞像册，里面精心收藏的一张张照片，记录了老人及其家人几十年来的生活履痕，有幼年时代的青葱稚态，有下放农村时的同伴合影，有从事技术工作后的一个个生动场景，有与家人在湖畔林荫道上漫步的瞬间定格，还有子女出生后一路成长的点点滴滴，而粘放在像册最显眼处的，是全家人的合影，洋溢着浓郁的亲情芬芳。

比如，一本又一本的日记，本子本身就显现着时代的气息，有的套着装帧考究的皮面，有的牛皮纸封面上印着伟人的语录，有的就是当年普遍而普通的塑料封套日记本，纸张已然泛黄，但一字一句极其恭正地记录了主人一生的经历和感悟，仿佛是一把把钥匙，可以据此打开老人漫长人生的一串串密码。

比如，一张张证书、奖状，有老人自己，也有子女们的，保存相当完整，还按时间顺序作了编排……

比如，整排书柜里排放着的书籍，专业类的，政治类的，文艺类的，史地类的，杂艺类的……

买主细心地整理着这些物件，心中泛起一种一不小心地闯进别人家卧房偷窥的感觉，赶忙打电话告知老人的子女，询问他们如何处置这些物品。

老人子女的回复很干脆：“不要了，都扔了吧！”

买主听到此话，心中很是感慨：老人的一生都收纳在了这百来平方米的房舍之中，是在这个世界上残存的、但也是个性色彩独具的一些东西，弥足珍贵。而现在，连他的子女都不屑一顾，毅然决然地一扔了之，作为这段生命历程的冒冒失失的旁观者，又能说什么呢？但是，这位买主还是将老人遗存物作了整理，并将其中自己认为珍贵的东西打包封存了起来。至于说，今后有什么用，买主也觉得有些茫茫然。

人活一世几十年，以至于耄耋期颐，总有一个尽头。活着的时候，俯仰天地，风华人生，积攒着自己无论穷达、无论繁简、无论顺逆的经历，有过得意欣喜，有过落寞惆怅，有过诗意浪漫，有过坎坷波折，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曲折的丰满的人生过往，其中会有许多十分精彩的段落、许多值得回味的故事、许多让后人惦念的细节。但是，轰轰烈烈也罢，平庸淡然也罢，杂乱无章也罢，在时光的无情碾压之下，统统不过是一缕烟尘，最终也许什么都留不下来。

那么，到底什么能够、或者说值得留下来的呢？

有人说，是钱财。人生艰辛，万般皆苦，能够得到上一辈或更上一辈的福荫，得到大笔的遗产，成为富二代、以至于富N代，当然是件令人傲娇的大好事。问题在于，世间绝大多数的人是没有这种好运气的。更何况，所谓子孙有出息，其中最基本的考量就在于强爷胜祖，林则徐曾有名言：“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话说得很是硬气。吾辈惭愧，当不起如此境界，但也总盼望着一代强过一代，至少通过自身的努力，不至于穷困潦倒、空乏其身，不至于庸碌无为、惨淡度日。

有人说，是子嗣。这倒是一种很好的说辞。世有轮回，从祈盼多子多福，到计划生育，再到现在放开三胎，传宗接代，子孙繁衍，兴旺发达，自是立家之本。把“根”留住，是国人一向崇尚的伦理观念。当然，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如今养儿育女的成本很大，这既是一项神圣荣光的伟大事业，同时又是一项让人不堪重负的艰辛功业，倘若孩子们翅膀长硬了，就远走高飞了，如同一开始说的那位老人的子女这般毅然决然地“断舍离”，更会让人情何以堪？！

有人说，是家风。窃以为，这才是重点所在。父母是子女最好的老师。“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丝一缕，一饮一啄，家训家教“润物细无声”，在一地鸡毛的平淡人生中，父母长辈能够给予子孙后代的，或者说能够留下的，应当是为人处世的一些最基本启迪和示范。如今大力倡导弘扬传统文化，建祠修谱蔚然成风，敦亲睦族一脉传承，其中最让人觉得有质感的，就是希冀通过长年累月的努力，延续良好家风，光彩氏族门楣。或者可以这样说，希望物质的东西千万年不腐不朽，无疑是一种虚幻的追求。但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美好的精神财富，滋养子孙后代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一个于社会有用的人、一个有抱负有担当有作为的人，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应是“不忘初心”的本真使命所在。

 （图片由祁兄拍摄）

2021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