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为夔州柏都督谢上表》解读

（小河西）

为夔州柏都督谢上表

臣某言：伏奉今月某日制，授臣某官。臣祗拜休命，内顾殒越。策驽马之力，冒累践之宠。自数勋力，万无一称。再三怵惕，流汗至踵。谨以某月日到任上讫。臣某诚战诚惧，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伏惟陛下君父任使之义，掩臣子不逮之过，就其小效，复分深忧。察臣剑南区区，恐失臣节如彼；加臣频烦阶级，镇守要冲如此。勉励疲钝。

伏扬陛下之圣德，爱惜陛下之百姓。先之以简易，间之以乐业，均之以赋敛，终之以敦劝。然后，毕禁将士之暴，弘洽主客之宜。示以刑典难犯之科，宽以困穷计无所出。哀今之人，庶古之道。内救惸（qióng）独，外攘师寇。上报君父，曲尽庸拙之分；下循臣子，勤补失坠之目。灰粉骸骨，以备守官。

伏惟恩慈，胡忍容易？愚臣之愿也，明主之望也。限以所领，未遑谒对，无任兢灼之极。谨遣某官奉表陈谢以闻。臣诚喜诚惧，死罪死罪。

此文作于永泰二年（766）冬。柏都督：夔州都督柏贞节或柏茂林。此人永泰二年（766）二月任邛南防御使，八月升为邛南节度使，不久又升为“使持节都督夔州诸军事兼夔州刺史”。柏都督到夔州时间不详。考虑杜诗《上卿翁请修武侯庙遗像缺落时崔卿权夔州》、《奉送卿二翁统节度镇军还江陵》中还有一个“权夔州”的“崔卿”，而崔卿永泰二年（大历元年）冬离开夔州，于是，柏茂林于此年冬到任夔州较和情理。【柏茂林相关史料：《旧唐书-代宗本纪》永泰元年冬十月：“剑南节度使郭英乂为其检校西山兵马使崔旰所杀，邛州柏茂林、泸州杨子琳、剑南李昌巙皆起兵讨旰，蜀中乱。”永泰二年二月“壬子，命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兼成都尹，持节充山南西道、剑南东川等道副元帅，仍充剑南西川节度使，以平郭英乂之乱也。…癸丑，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梁州刺史张献诚兼充剑南东川节度观察使，邛州刺史柏茂林充邛南防御使，剑南西山兵马使崔旰为茂州刺史、充剑南西山防御使，从杜鸿渐请也。”永泰二年八月“壬寅，以茂州刺史崔旰为成都尹、兼御史大夫、剑南西川节度行军司马，邛南防御使、邛州刺史柏茂林为邛南节度使，从杜鸿渐所请也。”《授柏贞节夔忠等州防御使制》（唐-常衮）：“敕：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使持节邛州诸军事兼邛州刺史、御史中丞、剑南防御使及邛南招讨使、上柱国、钜鹿县开国子柏贞节，…可使持节，都督夔州诸军事兼夔州刺史，依前兼御史中丞，充夔忠万归涪等州都防御使，本官勋封如故。”】

大意：

臣某言：敬谨承奉今月某日陛下诏命，授臣某官。臣敬拜陛下诏命，内心诚惶诚恐。陛下鞭策驽马，臣多次无勋德而蒙受恩宠。自数功劳，与陛下恩宠比，不及万一。再三惊恐，流汗至踵。臣恭敬郑重地于某月某日到任履职。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谢皇上恩宠。）

臣伏身想到，尊敬的陛下委任臣之大义，掩饰臣之不足之处及过错，就小小的效忠，再次派遣担任郡守之职。陛下明察臣在剑南微不足道，担心有失臣节；陛下频繁提升臣的官职，以至镇守如此要冲。陛下不断勉励疲困之臣。（“频烦阶级”：连续提拔。二月邛南防御使，八月邛南节度使，冬天夔州都督。）

臣一定显扬陛下圣德，爱惜陛下百姓。首先为政简易，使百姓安居乐业，均衡赋敛征收，终于敦促劝勉。然后，严禁将士对百姓施暴，使主户与客户关系协调融洽。对犯众怒的，示以刑典；对困穷计无所出者施以宽大。怜免今日之人，崇尚古人之道。内救孤寡茕独，外御入侵的贼寇。上报皇上之恩，竭尽臣平庸笨拙之本分；下循臣子之节，以勤勉补遗漏失落之处。粉身碎骨，也要恪守官职。（向皇上表忠心。上报皇恩，下循臣节，恪守职责。）

臣念及皇上恩慈，岂能容忍轻率疏忽？愚臣之愿望，即明主的期望。限于所领之职责，来不及谒见汇报，不胜焦灼之极。谨遣谋官奉表陈谢以便皇上知道。臣又高兴又担心，死罪死罪！（遣人奉表陈谢。）

注释

伏：俯伏。伏奉：敬谨承奉。《侍读学士等请宫中视学表》（宋-晏殊）：“伏奉圣旨，以时暑暂住，讲书至秋凉。”伏惟：敬谨想到；表示愿望。《陈情表》（晋-李密）：“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宋-王安石）：“伏维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幸甚！”

制：帝王的命令。《汉书-赵广汉传》：“制曰:下京兆尹治。”如：制曰(皇帝的诏书上说)；制敕(皇帝的诏令)。

祗（zhī）拜：敬拜。

休命：美善的命令；多指天子或神明的旨意。《易-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书-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

内顾：指对家事、国事的顾念。《咏史》（晋-左思）：“外望无寸禄，内顾无斗储。”

殒越：惶恐。《御书手诏记》(宋-秦观)：“明年，先臣下世，臣等衔奉遗训，夙夜殒越。”《乞罢府事札子第一》（宋-沈遘）：“臣无任彷徨殒越之至。”

冒宠：无勋德而受恩宠。《辞免赐出身状》（宋-陆游）：“强颜冒宠，获罪愈大。”

勋力：功勋，功劳。《国语-周语中》：“郑武、庄有大勋力于平桓。”《旧唐书-郭子仪传》：“自秦、汉已还，勋力之盛，无与伦比。”

怵惕（chù-tì）：恐惧警惕。《书-冏命》：“怵惕惟厉，中夜以兴，思免厥愆。”孔传：“言常悚惧惟危，夜半以起，思所以免其过悔。”《汉书-淮南厉王刘长传》：“大王不思先帝之艰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北征》（杜甫）：“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

战：后作“颤”。《尔雅-释诂》：“发抖战栗，惧也。”

任使：委用。《左传》昭公六年：“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过乱。”

伏惟：伏在地上想（下对上陈述的表敬之辞），念及，想到；表示愿望。《剧秦美新》（汉-扬雄）：“臣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为天下主。”《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宋-王安石）：“伏维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幸甚！”

不逮：《书-冏命》：“懋乃后德，交修不逮。”孔传：“勉汝君为德，更代修进其所不及。”《汉书-文帝纪》：“诏曰……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颜师古注：“不逮者，意虑所不及。”

小效：《甲子岁书事》（唐-杨乘）：“动众岂佳兵，含忍恐无益。鸿恩既已孤，小效不足惜。”

分忧：《汉书-循吏传序》：“（孝宣）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二千石乎？’”颜师古注：“谓郡守、诸侯相。”后因以“分忧”代指郡守之职。《贺平淄青表》（唐-白居易）：“臣名参共理，职忝分忧。”

区区：形容微不足道；自称的谦词。《与司马仲达书》（魏-曹植）：“今贼徒欲保江表之城，守区区之吴尔，无有争雄于宇内、角胜于中原之志也。”《后汉书-窦融传》：“区区所献，唯将军省焉。”

疲顿：疲乏劳累。《晋书-苻坚载记下》：“精兵若兽，利器如霜，而衄于乌合疲钝之贼。”《三国志-魏志-任城威王彰传》：“长史诸将皆以为新涉远，士马疲顿。”

简易：《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魏书-序纪-思帝》：“政崇宽简，百姓怀服。”

敦劝：敦促劝勉。《后汉书-韦义传》：“（桓帝）复诏京兆尹，重以礼敦劝，著遂不就征。”《奉和汴州令狐令公》（唐-白居易）：“俗阜知敦劝，民安见察廉。”

主客：或指土户和客户。《旧唐书-杨炎传》：“炎因奏对，恳言其弊，乃请作两税法，以一其名，曰：'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难犯：《左传》襄公十年：“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

刑典：刑法，法典。《周礼-天官-大宰》：“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纠万民。”

哀今之人：《正月》（诗经）：“哀今之人，胡为虺蜴。”朱熹集传：“虺、蜴，皆毒螫之虫也……哀今之人，胡为肆毒以害人？”

庶：希望。《左传》桓公六年：“庶免于难。”

惸：同“茕”。《周礼-秋官-大司寇》：“远、近、惸、独、老、幼。”郑玄注：“无兄弟曰惸。”

曲尽：竭尽。《记画》（唐-白居易）：“凡十余轴，无动植，无小大，皆曲尽其能，莫不向背无遗势，洪纤无遁形。”

失坠：失去；废弛。《国语-周语上》：“庶人、工、商各守其业，以共其上，犹恐其有坠失也，故为车服、旗章以旌之。”《集异记-徐佐卿》（唐-薛用弱）：“然此箭非人间所有，吾留之于壁上，后年箭主到此，即宜付之，慎无坠失。”

守官：恪守官职。《进雕赋表》：“自先君恕、预以降，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矣”。

兢灼：戒惧焦灼。《兴州王承休特进为母修黄箓斋词》(前蜀-杜光庭)：“虑乖折衷之宜，自掇过尤之目，以兹兢灼，常寘肺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