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读记

（小河西）

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

雀啄江头黄柳花，䴔䴖鸂鶒满晴沙。自知白发非春事，且尽芳尊恋物华。

近侍即今难浪迹，此身那得更无家。丈人文力犹强健，岂傍青门学种瓜。

此诗作于乾元元年（758）春，时杜甫47岁，任门下省左拾遗。丈：对年纪大的或长辈的尊称。郑南史：事迹不详。【郑或是一位史官，杜甫比他为“南史”。南史：春秋齐国史官。《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太史书曰：'崔杼（zhù）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后因以为直书史实的良史典型。《后汉书-臧洪传》：“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南史不曲笔以求存，故身传图象，名垂后世。”《南齐书-崔祖思传》：“世无董狐，书法必隐；时阙南史，直笔未闻。”】唐时史官在门下省或中书省，因此杜甫与郑是两省同僚。郑或比杜甫年长些。他们因故在曲江饮酒，相互劝慰。

雀啄江头黄柳花，䴔䴖鸂鶒满晴沙。自知白发非春事，且尽芳尊恋物华。

江头：江岸。《凤艒（mù）歌》（隋-杨广）：“三月三日向江头，正见鲤鱼波上游。”

黄柳花：柳条上刚冒出的柳芽。《凭栏人》（元-张可久）：“鸟啼芳树丫，燕衔黄柳花。”

䴔䴖（jiāo-jīng）：池鹭。《浪淘沙》（唐-皇甫松）：“浪起䴔䴖眠不得，寒沙细细入江流。”《无题》（唐-吴融）：“䴔䴖夜警池塘冷，蝙蝠昼飞楼阁空。”

鸂鶒（xī-chì）：据韩学宏《唐诗中的鸟类》，鸂鶒指紫鸳鸯。李时珍说鸂鶒比鸳鸯大，毛色以紫为主。故名紫鸳鸯。《鹦鹉洲送王九游江左》（唐-孟浩然）“洲势逶迤绕碧流，鸳鸯鸂鶒满沙头。《卜居》（杜甫）：“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对沉浮。”

芳尊：芳樽。《晋书-阮籍等传论》：“嵇阮竹林之会，刘毕芳樽之友。”《夏宴张兵曹东堂》（唐-李颀）：“云峰峨峨自冰雪，坐对芳樽不知热。”

春事：春色；春意。《落日》（杜甫）：“落日在帘钩，溪边春事幽。”《日射》（唐-李商隐）：“日射纱窗风撼扉，香罗拭手春事违。”

物华：自然景物。《山家夏日》（唐-王绩）：“寂寞坐山家，萧条玩物华。”《忆梅》（唐-李商隐）：“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大意：江边鸟雀啄食柳条上刚冒出的黄柳芽，晴朗的春日䴔䴖和鸂鶒遍及江沙。自知白发人与春天没啥关系，姑且饮尽杯中美酒以示犹恋春日繁华。

近侍即今难浪迹，此身那得更无家。丈人文力犹强健，岂傍青门学种瓜？

近侍：指亲近帝王的侍从之人。《新唐书-百官志一》：“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

浪迹：壮游。《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李白）：“浪迹未出世，空名动京师。”《赠郑谠处士》（唐-李商隐）：“浪迹江湖白发新，浮云一片是吾身。”

青门种瓜：指隐居。《史记-萧相国世家》：“邵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古风》（李白）：“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

大意：作为皇帝近臣如今俺难以浪迹天涯，俺这一生再也不能不顾家。丈人您仍然才华横溢精力旺盛，咋能效法邵平去青门种瓜？

诗意串述：本诗首联写曲江春景。树上雀啄柳花，江边水鸟成群。次联转写陪饮。春景美丽，生机勃勃，却不属于咱俩。咱们姑且干杯痛饮，一示留恋物化。（我们已是春天的局外人了？）三联写自己。如今俺身为皇上近臣，难以放浪形骸浪迹天涯，况且俺还得考虑一家老小。末联劝慰对方。您虽然年纪大了，但才华不减精力强健，哪能从此隐居青门学邵平种瓜？这段时间，杜甫在上朝时关注的是“炉烟细细驻游丝”，上班时看到的是“落花游丝白日静”。杜甫自从为房琯上书惹恼皇上后，虽还在左拾遗位子上，其实已不受信任和重用。但目前这个位子是杜甫好不容易得到的。如果离开这个位子，还有哪个位子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呢？所以考虑自己的理想甚至只是考虑自家的生计，虽然杜甫心里很失落，也要坚持下去。说不定那一天情况会改变呢。末联既是在劝慰对方，也是在劝慰自己。我们还有“文力”，说不定还有机会，还不到“青门种瓜”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