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律《月夜》读记

（小河西）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天宝十五载（756）六月九日，潼关陷落。据《资治通鉴》至德元载：“潼关既败，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防御使皆弃郡走，所在守兵皆散”。或因感到白水也不安全，杜甫一家约于六月中旬继续北逃。七月中到达三川，约七月末杜甫将妻子儿女寄居在鄜州羌村。八月杜甫又只身回到长安。此诗应作于是年八九月间。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鄜（fū）州：今富县。《元和郡县图志》卷3：“鄜州，洛交。上。…东南至上都四百七十七里。…管县五：洛交，洛川，三川，直罗，甘泉。”治所洛交县。

闺中：指女子所居。《别赋》（梁-江淹）：“闺中风暖，陌上草薰。”《秋夜》（梁-刘缓）：“楼上起秋风，绝望秋闺中。”

小儿女：杜甫子女情况：

一、《旧唐书-杜甫传》：“宗武，流落湖、湘而卒。元和中，宗武子嗣业，自来阳迁甫之柩，归葬于偃师县西北首阳山之前。”据此知，杜甫有一儿子叫杜宗武。有一孙子叫杜嗣业。《又示宗武》（杜甫）：“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据此推测宗武约生于天宝十三载。）

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杜甫）：“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据此，知道杜甫曾有一个儿子在奉先早夭。

三、《得家书》（杜甫）：“熊儿幸无恙，骥子最怜渠。”《杜工部小集序》（唐-樊晃）：“君有宗文、宗武，近知所在，漂寓江陵。”（樊晃是杜甫朋友。大历五年曾任润州刺史。与刘长卿、皇甫冉有唱和。有趣的是，驸马郑潜曜母亲皇甫淑妃的神道碑是杜甫撰写，其父亲郑万钧的墓志铭由樊晃撰写。杜甫和樊晃皆为郑潜曜朋友圈中人。）熊儿和骥子应是杜甫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杜宗文另一个是杜宗武。

四、《北征》（杜甫）：“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据此杜甫至少有两个女儿。

杜甫作此诗时，大儿子宗文应不小于五岁，小儿子宗武约三岁。两个女儿，年龄不详。

大意：今夜里鄜州上空的明月，只有你在闺房中独自遥看。远在长安的俺想起幼小的儿女，他们还不懂得你为何会思念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香雾：雾的美称。在诗人笔下，雾可以是香的。《春郊》（梁-虞羲）：“光风转蕙亩，香雾郁兰津。”《题常云峰》（唐-张又新）：“仙府云坛莫谩登，彩云香雾昼常蒸。”

云鬟（huán）：高的发髻；泛指秀发；借指貌美女子。《久别离》（李白）：“至此肠断彼心绝，云鬟绿鬓罢梳结。”《上巳日花下闲看》（唐-吴融）：“云鬟照水和花重，罗袖抬风惹絮迟。”

清辉：指皎洁的或清冷的月光。《赋得自君之出矣》（唐-张九龄）：“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李白）：“秀色不可名，清辉满江城。”《月圆》（杜甫）：“故园松桂发，万里共清辉。”

虚幌：透明帷幔。《秋闺》（唐-郑愔）：“虚幌风吹叶，闲阶露湿苔。”《枕上》（宋-范成大）：“残更未尽鸦先起，虚幌无声鼠自惊。”

大意：夜深了，雾气打湿你秀美的头发，似乎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时间长了，清冷的月光下，你的玉臂应该感到丝丝寒意。何时能并肩坐在透明的帷帐下，月光照着你我，让咱们彼此没有泪痕。

诗意串述：此诗字词浅白，也没用僻典，却是名作。题目是月夜，写的是月光下的思念。杜甫望长安明月，念鄜州妻子。但却纯从对面写。“今夜鄜州月”光下，妻子只能在“闺中”独自望月。有两层意思：一是我们曾经一起赏月，但今夜不行，夫妻相隔数百里。二是今夜的隔离还非一般离别，而是双方都充满担忧。杜甫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女”，但孩子都还小，还“未解”望月思亲。杜甫想到，妻子在家里一定在久久地望着鄜州的明月，或许她那秀美的头发已被雾打湿。杜甫甚至似乎闻到了妻子湿润的秀发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在清冷的月光下，杜甫似乎看到妻子的玉臂，由于夜深气凉，或应感到丝丝寒意。三联语丽情悲。末联写愿望。杜甫知道，在战乱之时，自己和妻子每天都可能有意料不到的事发生。杜甫在半年后写的《述怀》中说：“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寄书问三川，不知家在否。”“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杜甫在这个中秋之夜，想的应不是什么仕途什么建功立业，杜甫此时唯一的愿望是双双“倚虚幌”，彼此能无“泪痕”。只有经历战乱的人，才真正理解和平、团圆之珍贵。本诗首联写家在鄜州，第四句写身在长安，交代背景浑合无迹。三联紧应“闺中”，落句紧接双方，诗如天然生成。结语“何时”与起句“今夜”相应，“双照”与起句“独看”相应。首尾一气贯注。杜诗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