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大雨》读记

（小河西）

大雨

西蜀冬不雪，春农尚嗷嗷。上天回哀眷，朱夏云郁陶。

执热乃沸鼎，纤絺成缊袍。风雷飒万里，霈泽施蓬蒿。

敢辞茅苇漏？已喜黍豆高。三日无行人，二江声怒号。

流恶邑里清，矧兹远江皋。荒庭步鹳鹤，隐几望波涛。

沉疴聚药饵，顿忘所进劳。则知润物功，可以贷不毛。

阴色静陇亩，劝耕自官曹。四邻耒耜出，何必吾家操？

杜甫散文《说旱》写到：“今蜀自十月不雨，月旅建卯（建卯月，指宝应元年一月），非雩（yú）之时，奈久旱何？”据此及本诗中“朱夏云郁陶”句知，这次成都之旱愈半年，入夏方有大雨。此诗应作于宝应元年四月。

西蜀冬不雪，春农尚嗷嗷。上天回哀眷，朱夏云郁陶。

执热乃沸鼎，纤絺成缊袍。风雷飒万里，霈泽施蓬蒿。

嗷嗷：哀鸣声；叫喊声；愁怨声；众声喧杂。《鸿雁》（诗经）：“鸿雁于飞，哀鸣嗷嗷。”《汉书-刘向传》：“无罪无辜，谗口嗷嗷。”《搜神记》（晋-干宝）：“万物焦枯，百姓嗷嗷。”

哀眷：怜悯眷顾。

朱夏：夏季。《尔雅-释天》：“夏为朱明。”《槐赋》（魏-曹植）：“在季春以初茂，践朱夏而乃繁。”《旧五代史-梁书-末帝纪下》：“况青春告谢，朱夏已临。”

郁陶：郁结之陶窑（形容夏云如陶窑中的热气郁结）；常形容忧思积聚。《九辩》（屈原）：“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王逸注：“愤念蓄积盈胸臆也。”

执热：原义手执热物，引申被热所困，苦热。《桑柔》（诗经）：“谁能执热，逝不以濯（zhuó）。”《夏夜叹》（杜甫）：“何由一洗濯，执热互相望。”

沸鼎：盛着滚水的鼎。《后汉书-刘陶传》：“（陛下）欲铸钱齐货以救其敝，此犹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与陈伯之书》（梁-丘迟）：“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纤絺（chī）：细葛布。《秋兴赋》：“屏轻絺，释纤絺。”注：“纤絺，细葛也。”《苦暑》（梁-刘孝威）：“弱纨犹觉重，纤絺尚少凉。”

缊（yùn）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论语-子罕》：“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盐铁论-贫富》（汉-桓宽）：“原宪之缊袍，贤于季孙之狐貉。”

霈泽：雨水；喻恩泽。《雨过苏端》（杜甫）：“况蒙霈泽垂，粮粒或自保。”《送史兵曹判官赴楼烦》（唐-卢纶）：“中有重臣承霈泽，外无轻虏犯旌旗。”

大意：西蜀一个冬天没下雪，到春天农民愁得嗷嗷叫。上天报以怜悯眷顾，夏天总算乌云笼罩。天气苦热竟若沸鼎，穿着细葛布像穿着棉袍。忽然间万里之间风声飒飒雷声滚滚，大雨从天而降加于蓬蒿。

敢辞茅苇漏？已喜黍豆高。三日无行人，二江声怒号。

流恶邑里清，矧兹远江皋。荒庭步鹳鹤，隐几望波涛。

二江：郫江（内江）和检江（外江）。《蜀都赋》：“带二江之双流。”《华阳国志-蜀志》（晋-常璩）：“（李）冰乃壅江作堋，穿郫江、检江，别支流双过郡下。”《史记-河渠书》：“穿二江成都之中。”

流恶：《左传》成公六年：“有汾浍以流其恶。”杜预注：“恶，垢秽。”《旧唐书-李密传》:“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邑里：乡里。《墨子-尚贤中》：“凡所使治国家，官府，邑里，此皆国之贤者也。”《赠房卢氏琯》（唐-王维）：“桑榆郁相望，邑里多鸡鸣。”

矧（shěn）兹：况且。《尚书-虞书-大禹谟》：“至諴（xián）感神，矧兹有苗。”《答伏武仲》（晋-挚虞）：“一苇则杭，矧兹隔壁。”

鹳鹤：鸟名。形似鹤，嘴长而直，顶不红，常活动于水旁，夜宿高树。《东山》（诗经）：“鹳鸣于垤（dié，小土堆），妇叹于室。”《夏夜叹》（杜甫）：“北城悲笳发，鹳鹤号且翔。”

隐几：几案（席坐家具，又称“凭几”或“几”）；靠着几案。《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孟子-公孙丑下》：“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

大意：岂敢提什么茅屋漏雨？很高兴看到庄稼长高。已有三天看不到行人，只听得郫江检江波涛怒号。村中污秽被冲个干净，况且还是冲到远离江皋。荒芜的庭院中鹳鹤信步，俺靠着几案，眼望江上滚滚波涛。

沉疴聚药饵，顿忘所进劳。则知润物功，可以贷不毛。

阴色静垄亩，劝耕自官曹。四邻耒耜出，何必吾家操？

沉疴：久治不愈的病。《晋书-乐广传》：“客豁然意解，沉疴顿愈。”《北亭与吏民别》（南朝宋-谢灵运）：“矧乃卧沉疴，针石苦微身。”

药饵：药物。《抱朴子-微旨》（东晋-葛洪）：“知草木之方者，则曰惟药饵可以无穷矣。”《游南亭》（南朝宋-谢灵运）：“药饵情所止，衰疾忽在斯。”

贷：《说文》：“贷，施也。”《广雅》：“贷，予也。”

不毛：不毛之地。《前出师表》（蜀-诸葛亮）：“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塞下》(唐-秦韬玉)：“凤林关外皆唐土，何日陈兵戍不毛。”

阴色：阴暗的天色。《贻从军行》(唐-储光羲)：“万里尽阴色，岂为我离别？”

垄亩：田地。《南史-隐逸传》：“我布衣草莱之人，少长垄亩，何宜枉轩冕之客。”《村居苦寒》（唐-白居易）：“幸免饥冻苦，又无垄亩勤。”

劝耕：鼓励耕作；努力耕种。《尸子》：“有虞氏身有南亩，妻有桑田，神农并耕而王，所以劝耕也。”《送齐郎中典括州》(唐-刘长卿)：“劝耕沧海畔，听讼白云中。”

耒耜（lěi-sì）：耕地翻土农具；农具总称；借指耕种。《礼记-月令》：“（孟春之月）乃择元辰，天子亲载耒耜。”《题农父庐舍》(唐-丘为)：“沟壑流水处，耒耜平芜间。”

大意：病久治不愈，收集了诸多药物，（看到天降大雨）顿时忘了进药。由此明白上天滋润万物，甚至可以施予不毛之地。阴暗的天空静静的田地，官方在催促百姓耕种。四邻都带着耒耜出门，何必俺来操心。

诗意串述：此诗24句。首8句写久旱而雨。成都一带冬天没雪，春天也没雨，农民急得嗷嗷叫。也许上天哀怜、眷顾，入夏后终于“云郁陶”。乌云笼罩，天气闷热。忽然间万里天空风飒雷飙，大雨终于来了。中8句写雨中所见。看到茅屋漏了，但这没啥，只要庄稼能长好。看到江边“三日无行人”。看到村中被冲干净。看到庭院里鹳鹤在悠闲地散步。自己则在草堂中隐几而坐静听江上波涛。杜甫在悠闲地欣赏雨景。末8句写喜雨之情。本来身有“沉疴”，每天都要吃一大堆药。因身心舒畅，吃药也忘了。看来上天“润物”的本事很大。现在天气阴凉，田野宁静，自是农民收拾庄稼好时候。不过，劝耕自有官家，耕作自有农家，你看四邻都已带着农具上工去了，这事不用俺操心。（如果杜甫在成都期间没耕地，看到下雨会如此兴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