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王维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终南山的辋川别业是王维晚年闲居之地,他与好友裴迪隐居闲游于此而多有唱和酬答之作,《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即其中佳构。此诗之杰出不仅在于景物描写之色相传神,而在于彻悟禅理之晚年王维将生命之领悟不着痕迹地融入景物描写之中,从而使得诗歌传达了超越生死彻悟本体的深度精神体验。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人到中年,经历了太多人生的艰难,挫折和幻灭,真所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然而,秋日之寒固可“凋”碧树而去除青春幻相对本真生命构成的遮蔽,亦同时构成了生命蜕变之助缘,在寒境之煎熬锤炼之中,生命渐渐转化而日趋中年之苍劲深沉。而“秋水日潺湲”也绝非如一些论者所说传达了永恒之感,因为如果冬天来临,秋水必将结冰断流,有何永恒可言呢。其实“日潺湲”乃一天天地更加舒缓之意,这跟夏天洪水的迅猛湍急构成了鲜明的对比,暗示了青春激情过后,生命的日趋从容淡定。
“倚杖材门外,临风听暮蝉”。王维真是一个深具生命意识,从而对死亡也非常敏感的诗人。晚年王维尤其喜欢写秋景和暮蝉,此处更是具有三重死亡意识之交叠,王维此时正值生命之暮年,于岁暮之秋日暮听蝉。蝉乃寿命不过一年之昆虫,深秋乃蝉之死亡季节,故秋日暮蝉之鸣叫常予人生命凋零的凄切感。然而,“临风听暮蝉”之潇洒从容完全过滤了死亡之恐惧与悲切,乃真正之向死而生。然则王维何以能超脱生灭,这就跟下联所传达的禅悟有关了。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此联本脱化自陶渊明之“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然其意趣则大不相同。后者田园人间气息浓厚,颇有日常生活中见道之温馨与安宁。而渡头落日,墟里孤烟则予人一种无人之荒寂感,所谓惟余落日,而仅见孤烟也,此种空寂中并无儒家式的人际温暖。夕阳之即将沉落暗示着灭,而孤烟之上扬则启示着生,渡头落日作为家园意象则有一种坚实和稳定感。故而此景其实暗含着以无我之本体空寂心境静观生灭假象之禅悟意趣。如果生死只是幻相,本体如如不动,死亡又安能使人忧心!如此,才有“临风听暮蝉”之逍遥自得。
至于尾联之接舆五柳之比附,不过为了切题并暗示隐逸之志趣,倒平淡无奇而不堪细究。
晚年王维之诗已达心无挂碍,色空不二之至高境界,与五柳先生之作同为余现今之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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