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至重惟命，慎思之，不尚名医；医理之极微务精，博学之，当为名医！ 柳少逸
两用小柴胡汤
我慢慢地和柳老师亲近了起来，有困惑愿意请教于他，越请教他越高兴，讲解得越透彻。有一天查房时他说，每次都是他讲，从今天开始我们讲，他补充。这天的查房，习惯了洗耳恭听的我们都哑口无言。柳老师显得有些生气，匆匆查完房，撇下心神未定的我们走了。
我们为惹老师生气自责，更为不争气懊恼，我们都自觉地抱着病历逐床检查病人，认真地准备第二天的查房。
次日查房，“你方唱罢我登场”，多种观点在碰撞。经方、时方并用，六经、八纲、脏腑、卫气营血辨证各显其通。人人都是老师又都是学生，既讨论又争论，一些同学引经据典的说理、辨证、用药，出乎柳老师和大家的预料，一次查房就是一次小型的学术会议。柳老师高兴地说：“以后查房就这么查，教学相长，也是'学、思、悟’的深入，学中医就要用心悟啊。”
一天，西医内科病房来了会诊单，专请柳老师会诊，查完房后，我将会诊单送给了柳老师。柳老师说：“你没有事的话，和我一起去会诊吧。”当听到这句话，我受宠若惊，这既说明老师对我的认可，也是想重点教我了。一路上，我认真思考会诊单上的病情介绍，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辨证，如何用药，不觉中来到了内科病房。病房里的西医大夫，大多喝过柳老师的中药，对老师很敬重，给柳老师又搬凳子又倒水。一个大夫见我和柳老师一起，调侃地说：“柳大夫也开始带徒弟了？”柳老师说：“今天就叫我的学生会诊，我给他打下手。”在柳老师鼓励下，我将右手伸上了病人的寸口。由于熟记了会诊单上的病情介绍，加之重新问诊。我紧紧抓住了病人“发热、想呕”的主诉，按照老师“辨证抓要点，方证相符，但见一证便是”的教导，再参舌、脉，我征询柳老师说，应该是“少阳证”。一个大夫问，“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啊？”柳老师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啊。”柳老师鼓励我开处方，我将小柴胡汤的原方开了出来，并加上药量。柳老师看过我的处方，又重新摸了脉象，在我常用量的基础上，加大了用量。开完方，一个护士听说柳老师来会诊，过来请老师看看。她20多岁，发热3天，服用西药效果不显。老师又让我先看，问诊了一番，又摸脉，心里疑惑，脉象滑，尺脉不沉，原来跟岳老师看妇科病多，这种脉象多考虑怀孕，但她未婚。老师见我迟疑，过来诊脉，老师诊完脉问我，你问诊问全了吗？我说，因为不好意思，没有问经带。老师教导我，十问歌怎么讲的，“妇人尤必问经期，迟速闭崩皆可见”是不是忘了，让我重新问诊。结果她4天前来月经，柳老师启发性地说：“妇人病有外感，恰逢月水来潮，用什么方？”老师的启发鼓舞了我，我小心地说：“还用小柴胡汤？”老师赞许地看着我，我开出了小柴胡汤，并参照上述病例加大了用量，老师又提笔在我的处方上加了丹皮和当归。
我愉快地和柳老师走出了内科病房，初春的胶东还有丝丝的凉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老师关心地问：“冷吗？”我说：“不冷。”老师问：“第一个病人为什么用了激素、抗生素不退热？”我说：“按六经辨证当属太阳表证入了少阳，所以病不解，治当和解少阳。”老师说：“都是抗生素惹的祸，寒在表当辛温发之，而用上抗生素实属以寒治寒，病必不治。正像大自然，春天来了，万物生发，突然出现倒春寒，万物必然受到伤害，人也同样，要顺势而治之。”我问：“可不可以把这种病叫'倒春寒病’？”老师笑，我也笑，笑得开心。笑完，老师自言自语地说：“都是枢机病啊。”老师已经将调达枢机上升到理论了。我问：“第二个病人老师如何知道来月经了？”老师用手指指天，我不解。老师问：“今天阴历日期是多少？”我说：“是17日。”老师对我说：“满月大潮来，天人合一。”我仰望着老师，感觉到了他的幽默，更感到了他的神秘。柳老师是上知天、下知地的高人啊！我心里默默地想何时能成为像他这样的高人。
第三天一上班，老师问我：“会诊的病人服药后怎么样了？”我回答说：“我没问。”老师便面带愠色。我赶紧去内科病房，回来跟老师说：“病人呕好了，但还有点发热。”老师问我该如何调方？我有点茫然。老师说：“病已还表，汗后，更行桂枝汤如何？”我开出桂枝汤，老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在我的处方上加了“合小柴胡汤”五个大字，这五个大字令我终生难忘。
柳老师看出了我的难堪，接着说：“过去老中医常讲，走马看伤寒，这句古训蕴含了一个大理，说明外感疾病变化快而多端。那天为什么只开了两剂药？其中的道理你一定要明白，伤寒不要看成是个小病，能死人啊。张仲景自序中，说得很明白，你好好再读读这篇序言，用心体会。推而广之，读任何一部书，都要认真地看序言。再告诉你一句，喘无善证，临床必须认真对待。”严厉的警告，让我受益终身。
我接着问老师：“给女护士为什么开三剂药？”老师说：“你《伤寒论》还没有学好，六经的转归，七日来复，你再去认真学学。为什么有的老医生不给外感的病人开药，嘱咐病人注意休息多喝点热水，七天疾病也能痊愈，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这句话要深刻地理解啊。”我又问：“为什么加丹皮、当归？”老师反问：“为什么用小柴胡汤？”我说：“月经期热入血室。”老师说：“既然热入血室，能不加入血分的药？”谆谆的教导，令我受益匪浅，跟着老师这样学中医不进步都难。
老师又让我说说柴胡的性味、归经和功效，我按教材上的背了出来。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神农本草经》，让我自己查这本书上是怎么表述的。翻到柴胡项下：“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原来和课本上讲得不一样，我带着疑惑，小心地求证老师。老师说：“课本定义也对，但缩小了柴胡的应用范围，按《本经》上，柴胡应用很广，能推陈致新啊！学中医，要理必本《内经》、法必本仲景、药必本《本经》。学药，要背诵《药性赋》以利记忆，学好教材以利考试，熟记用好《本经》以利治病。”多么难得的经验，多么重要的传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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