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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记》济水钓叟汇评精校注释试评本-第七回

第七回 送宫花周瑞叹英莲  谈肄业秦钟结宝玉

癸酉:此回周瑞家的送宫花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实伏后回家乱也。

癸酉:贾琏戏熙凤和宝玉会秦钟成一对,大有隐义也。盖讥刺宝秦重色有染也,此乃败家根本。

蒙:苦尽甘来递转,正强忽弱谁明?惺惺自古惜惺惺,时运文章操劲。无缝机关难见,多少笔墨偏精。有情情处特无情,何是人人不醒?

靖:他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一事启两事者均曾见之。岂有似“送花”一回间三带四攒花簇锦之文哉?

【陈其泰:送宫花之人,适值两人午睡相狎之时,两事并作一句,意欠明白。】

【王希廉:薛宝钗冷香丸经历春夏秋冬,雨露霜雪,临服用黄柏煎汤,备尝盛衰滋味,终于一苦,俱以十二为数,真是香固香到十二分,冷亦冷到十二分也;又埋于梨花树下,不免于先合终离矣。

迎春、探春在一处,惜春独同小姑子玩笑戏说“剃头”,直伏后来出家根苗,且为十五回凤姐弄权秦钟得趣伏笔。

凤姐夫妇白昼宣淫,其不端可知。

宫花小物,黛玉亦有妒心,器量真实褊浅。

周家女儿为婿求情,周瑞家全不在意,凤姐之平日弄权于斯可见。凤姐宫花分送秦氏;明日,秦氏婆媳又单请凤姐。其中藏笔甚多,须以意会。

凤姐带宝玉同赴宁府,引出秦钟,惹起焦大,即借焦大醉骂,露出诸丑。读者勿以醉后胡骂,视为无关紧要。

秦钟与宝玉一见,便彼此胡思乱想。冶容、富贵动人如此。纨绔公子慎之思之!第七回专写凤姐与宁府往来亲热,为后来冶丧埋根,中间带出秦钟、宝玉相聚,而先写凤姐夫妇白昼宣淫以作陪衬,又埋伏惜春出家,宝钗结局,香菱可伤等事。至于焦大醉骂,黛玉妒花,皆文人深笔。】

【张新之:此回上半熙凤文字,与宝钗无涉也,而先叙冷香丸。下半回秦锺文字,与熙凤无涉也,而重叙送表礼。乃上半以数行字了之,下半以再问答了之,令人费想。

写宝钗热是骨,冷是面,巧是本领,直郑庄、操、莽大奸雄化身,在小说则借《金瓶》之月娘、《水浒》之宋江为篮本。

一荣府为黛玉设,故径路房舍,皆从他眼中写出。而其实为演《易》道设,故借送宫花,又从周瑞家的脚下历叙。

情种乃风月情浓之“情种”,即坏明穗之物欲”,《大学》立教以此也。设一秦钟,生出第九至十二回一大段“风月宝鉴”文字。

下半回写情种相合,宝玉、秦锺,是一非一,而以焦大数语证之。惨惨伤心,至斯已极,有别之禽兽不甘认也。而今日假斯文让《红楼》乃成迷,慕情种,学情种,岂不大误!

贾琏、凤姐,夫妇也。上半回目录著以“戏”字已奇,而书中又写得暧昧蹊跷。或曰男女居室,不应以书故耳,此乃呆话。看把花分送秦氏,末从焦大一骂,则得之矣。作者既不欲明写,闲人亦不忍透评,从周瑞家的眼中耳中,写一“戏”字,旋即平儿间“又来作什么”,是既带刘老老去而又来也。“初试”、“一进”之案,到此方了。】

庚辰本、乙卯本本回回目: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戚序本、列藏本、蒙古王府本本回回目:尤氏女独请王熙凤,贾宝玉初会秦鲸卿;己亥年春,钓叟

题曰: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本姓秦。

话说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张新之夹批:刘姥姥至三十九回方再见,而中间二十余回无非演刘姥姥者……】便上来回王夫人话甲侧:不回凤姐,却回王夫人,不交代处,正交代得清楚。】谁知王夫人不在上房,问丫鬟们时,方知往薛姨妈那边闲话去了。【甲侧:文章只是随笔写来,便有流离生动之妙。】周瑞家的听说,便转出东角门至东院,往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钏儿【甲侧:金钏、宝钗互相映射。妙!【张新之夹批:金钏为金,金作串,串也,即宝钗之影身,另有正传。】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甲侧:莲卿别来无恙否?】站在台阶坡上顽。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向内努嘴儿。【甲侧:画。】周瑞家的轻轻掀帘进去,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语。【蒙侧:非此等事,不能长篇大套。【张新之夹批:长篇大套从此起矣。】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甲夹:总用双歧岔路之笔,令人估料不到之文。】只见薛宝钗【甲侧:自入梨香院,至此方写。】穿着家常衣服,【甲夹:好!写一人换一副笔墨,另出一花样。】【甲眉“家常爱着旧衣裳”是也。】头上只散挽著纂儿(注:zuǎn,旧时妇女梳在头后边的发髻。),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同丫鬟莺儿正描花样子呢。【甲侧:一幅《绣窗仕女图》,亏想得周到】见他进来,宝钗才放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张新之夹批:何等和蔼,非黛所能。】周瑞家的也忙陪笑问:“姑娘好?”一面炕沿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弟【甲侧:一人不漏,一笔不板。】冲撞了你不成?【姚燮夹批:宝玉与黛玉无夫妻之缘偏同住。与宝钗有夫妻之缘,偏隔住。此作者用意瞒人处……】宝钗笑道:“那里的话只因我那种病又发了,【甲眉“那种病”“那”字,与前二玉“不知因何”二“又”字,皆得天成地设之体且省却多少闲文所谓“惜墨如金”是也。】所以这两天没出屋子。”【甲侧:得空便入。】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儿请个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纪下个病根儿,也不是顽的。”宝钗听说,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甲侧:奇奇怪怪,真云龙作雨,忽隐忽见,使人逆料不到。】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甲侧: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攻。】【戚夹:“热毒”二字画出富家夫妇,图一时遗害于子女,而可不谨慎。 幸而先天壮,【甲侧:浑厚故也,假使、凤辈,不知又何如治之】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注:指仙方。因秦始皇、汉武帝均曾遣人赴海上求不死仙药,故称仙方为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甲夹:卿不知从那里弄来,余则深知是从放春山采来,以灌愁海水和成,烦广寒玉兔捣碎,在太虚幻境空灵殿上炮制配合者也。】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张新之夹批:于是热场中但能着一“冷”字。】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癸酉:宝钗不爱花儿粉儿,反将花儿吃尽,实乃讥刺宝钗无情也。】周瑞家的因问:“不知是个什么海上方儿?姑娘说了,我们也记着,说与人知道,倘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的事。”宝钗见问,乃笑道:“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的病症,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现易得的,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甲侧: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蒙侧:周岁十二月之象。】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一二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不下雨,可又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了,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蜂蜜十二钱,白糖十二钱,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戚夹:历著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自能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甲夹:末用黄柏更妙可知“甘苦”二字,不独十二钗,世皆同有者。】周瑞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宝钗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张新之夹批:名字新艳,何等心思,何等结构,括宝钗于二字中矣。】如今从南带至北,周汝昌批:从南带至北雪芹首次明点北京,仍是出北字时不出京字,出京字时不出北字,总令人容易滑过不觉,却有的的实实,不曾半点含浑。】现在就埋在这院子梨花树底下。”【甲侧:“梨香”二字有着落,并未白白虚设。】周瑞家的又道:“这药可有名子没有呢?”宝钗道:“有。【甲侧:一字句。】这也是那癞头和尚说下的叫作'冷香丸’。”【甲侧:新雅奇甚。】周瑞家的听了点头儿,因又说:“这病发了时到底觉怎么着?”宝钗道:“也不觉什么,只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甲夹:以花为药,可是吃烟火人想得出者?诸公且不必问其事之有无,只据此新奇妙文悦我等心目,便当浮一大白。

周瑞家的还欲说话时,忽听王夫人问:【蒙侧:了结得齐整。谁在里”周瑞家的忙出去答应了,趁便回了刘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见王夫人无语,方欲退出,【甲夹:行文原只在一二字,便有许多省力处。不得此窍者,便在窗下百般扭捏。】薛姨妈忽又笑道:【甲夹“忽”字“又”字与“方欲”二字对射。“你且站住。我有一宗东西,你带了去罢”说着便叫香菱。【甲夹:此是改名之“英莲”也。】【甲夹:二字仍从“莲”上起来。盖“英莲”者,“应怜”也“香菱”者“相怜”之意。】只听帘栊响处,方才和金钏顽的那个小女孩子进来了,【东观阁夹批:香菱亦是此书关键,故又于此处提起。】问:“奶奶叫我作什么?”【甲夹:这是英莲天生成的口气,妙甚!】薛姨妈道:“把匣子里的花儿拿来。”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来。薛姨妈道:“这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纱堆花儿十二支。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儿的,何不给他们姊妹们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两支,下剩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甲侧:妙文!今古小说中可有如此口吻者?】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罢了,又想着他们。”薛姨妈道:“姨娘不知,宝丫头古怪【甲侧:“古怪”二字,正是宝卿身份。】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甲夹:可知周瑞一回,正为宝菱二人所有,正《石头记》得力处也。【张新之夹批:写宝钗爱素,关合终局。】【不爱花儿、粉儿要吃四时花蕊,岂不是莫大的讽刺。戊戌年仲夏,钓叟。】

说着,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见金钏仍在那里晒日阳儿【姚燮眉批:点醒时令是冬日光景。】周瑞家的因问他道:“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蒙侧:点醒从来。】金钏道:“可不就是。”【甲侧:出明英莲。】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的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的看了一,因向金钏儿笑道:好个模样儿,竟有些象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甲夹一击两鸣法,二人之美,并可知矣。再忽然想到秦可卿,何玄幻之极假使说像荣府中所有之人,则死板之至故远远以可卿之貌为譬,似极扯淡,然却是天下必有之情事。【黄小田夹批:并不写香菱之美,亦并不写秦氏之美,只此一语而两美并见,以后晴雯、龄官之似黛玉,亦皆此意。】金钏儿笑道:“我也是这们说呢。”【香菱是可卿的影,袭人是宝钗的影,麝月是袭人的影此言不缪也!戊戌年仲夏,钓叟。】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张新之夹批:上明追第四回,此暗追第一回。】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甲夹:伤痛之极亦必如此收住方妙。不然,则又将作出香菱思乡一段文字矣。】周瑞家的和金钏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蒙侧:西施心痛之态,其时自己也还耐得,倒是旁人留伊为多少思虑,不禁无穷痛楚之香菱,其是乎,否乎?

一时间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头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不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姚燮眉批:此处又点明宝黛二人在一处。】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甲侧:不作一笔安逸之笔矣。】如今周瑞家的故顺路先往这里来只见几个小丫头子都在抱厦内听呼唤默坐。迎春的丫鬟司棋与探春的丫鬟侍书甲夹:妙名。贾家四钗之鬟,暗以琴、棋、书、画四字列名,省力之甚,醒目之甚,却是俗中不俗处。【张新之夹批:元迎探惜丫头,用琴棋书画四字皆有取意。司棋,私期也……】二人正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盘、茶钟周瑞家的便知他们姊妹在一处坐着,遂进入内房,只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下棋。周瑞家的将花送上,说明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谢,命丫鬟们收了。周瑞家的答应了,因说:“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边呢。”丫鬟们道:“在这屋里不是?”【甲夹:用画家三五聚散法写来方不死板。】周瑞家的听了,便往这边屋里来。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列夹:即馒头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两个一处顽笑,【甲夹:总是得空便入。百忙中又带出王夫人喜施舍等事,可知一支笔作千百支用。】【甲夹:又伏后文。】【甲眉:闲闲一笔,却将后半部线索提动。【张新之夹批:无非镜花水月空影而已,虽有智能,无所用之……】【陈其泰:智而且能,非凤姐而何?庵名水月,则凤姐是月,智能是水中之月耳?】见周瑞家的进来,惜春便问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惜春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姚燮眉批:点出智能,已预为秦钟一段事埋根。】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把这花儿可带在那里”【蒙侧:触景生情,透漏身分。】说着,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入画【甲侧:司棋,曰侍书,曰入画”,后文补抱琴】【甲夹:琴、棋、书、画四字最俗,上添一虚字则觉新雅。】来收了。周瑞家的因问智能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师父那秃歪剌(注:秃,指光头。歪剌,也说“歪剌骨”、“歪剌货”,是骂人的话。也作“歪辣”。对僧尼恶称。)往那里去了?”智能儿道:“我们一早就来了,我师父见了太太就往于老爷府内去了,叫我在这里等他呢。”【甲夹:又虚贴一个于老爷,可知尚僧尼者,悉愚人也。】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曾得了没有?”智能儿摇头儿说:“不知道。”【甲夹:妙!年轻未任事也。一应骗布施、哄斋供诸恶,皆是老秃贼设局。写一种人,一种人活像】惜春听了,便问周瑞家的:“如今各庙月例银子是谁管着?”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甲侧:明点“愚信”二字。【张新之夹批:“余信”犹言愚信,……可见布施之人不过愚人所信而已。看此一名,作者何尝佞佛?是书何尝只演空空?】管着。”【蒙侧:写家奴每相妒毒,人前有意倾陷。】惜春听了笑道:“这就是了。怪道他师父一来,余信家的就赶上来,和他师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为这事了。”【甲夹:一人不落,一事不忽,伏下多少后文,岂真为送花哉!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劳叨了一会,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甲夹:细极!李纨虽无花,岂可失而不写者?故用此顺笔便墨,间三带四,使观者不忽。】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甲侧:二字着紧。】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陈其泰:送花与秘戏截然两事,全不相干,特借送花人眼中看出矣。若用直笔,便是金瓶梅文字矣。】周瑞家的会意,慌得蹑手蹑脚的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甲侧:总不重犯,写一次有一次的新样文法。】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甲侧:有神理。】正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黄小田夹批:此真极淫之淫书也,然何尝露出一字来?其含混处,岂俗手所能梦见?】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甲侧:阅者试掩卷思之】叫丰儿舀水进去。【甲夹:妙文奇想!阿凤之为人,岂有不着意于“风月”二字之理哉?若直以明笔写之,不但唐突阿凤身价,亦且无妙文可赏。若不写之,又万万不可。故只用“柳藏鹦鹉语方知”之法,略一皴染,不独文字有隐微,亦且不至污渎阿凤之英风俊骨。所谓此书无一不妙。】【甲眉:余素所藏仇十洲(注:仇英,字实父,一作实甫,号十洲,又号十洲仙史,太仓人,移家吴县。仇英擅人物画,尤工仕女,重视对历史题材的刻画和描绘,吸收南宋马和之及元人技法,笔力刚健,特擅临摹,粉图黄纸,落笔乱真。)《幽窗听莺暗春图》,其心思笔墨,已是无双,今见此阿凤一传,则觉画工太板。【张新之夹批:写得暧暧昧昧,隐隐绰绰。】【墨眉所谓行文有宾有主,有虎有鼠,《水浒传》惯用此法作者又神而胜之。平儿便到这边来,一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跑了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一事。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了四枝,转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两枝来,【甲侧:攒花簇锦文,故使人耳目眩乱。】先叫彩明吩咐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去。【甲侧:忙中更忙,又曰“密处不容针”,此等处是也。】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谢。

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了穿堂头忽见他女儿打扮着才从他婆家来。周瑞家的忙问:“你这会跑来作什么?”他女儿笑道:“妈一向身上好?我在家等了这半日,妈竟不出去,什么事情这样忙的不回家?我等烦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这会子请太太的安去。妈还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东西?”周瑞家的笑道:“嗳!今儿偏偏的来了个刘姥姥,我自己多事,为他跑了半日这会子又被姨太太看见了,送这几枝花儿与姑娘奶奶们。这会子还没送清你这会子跑来,一定有什么事情的”他女儿笑道:“你老人家会猜。实对你老人家说,你女婿前儿因多吃了两杯酒,和人分争起来,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张新之夹批:冷子兴来历不明,叹世人不知冷之所从起也……一部周易不过阴阳而已,不过冷热而已。是演说荣府时便已是演说易理也。】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所以我来和你老人家商议商议,这个情分求那一个可了事?”周瑞家的听了道:“我就知道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且家去等我送了林姑娘花儿就回家。此时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闲儿,你回去等我有什么忙的。女儿听如此说,便回去了,又说:“妈,好歹快来”周瑞家的道:“是了。小人家没经过什么事,就急得你这样了。”说着便到黛玉房中去了。【甲夹:又生出一小段来,是荣、宁中常事,亦是阿凤正文,若不如此穿插,直用一送花到底,亦太死板,不是《石头记》笔墨矣。】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作戏。【甲侧:妙极!又一花样。此时二玉已隔房矣。墨眉二玉隔房,只此一写,化板为活,令阅者不觉。真是仙笔!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宝玉听说,先便问:“什么花?拿来给我看看”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甲侧:瞧他夹写宝玉。】开匣看时,原来是两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甲侧:此处方一细写花形。】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甲侧:妙!看他写黛玉。】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甲夹:在黛玉心中,不知有何丘壑】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是姑娘的了。”黛玉再看了一看,甲侧:再看一看传神!】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张新之夹批:与宝钗对照是何口角,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者固如是乎杀机也。】【“十二华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是迎、探、惜乎?是凤卿乎?是黛卿乎?是宝玉也。戊戌年仲夏,钓叟。】甲侧: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甲眉:余阅送花一回,薛姨妈云“宝丫头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则谓是宝钗正传。又阿凤、惜春一段,则又知是阿凤正传。今又到儿一段,却又将阿之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儿正传。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有之,一事启两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数之笔也】宝玉便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宝玉听了,便和丫头说:“谁去瞧瞧?只说我和林姑娘【甲侧:“和林姑娘”四字着眼】打发了来娘、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异日再亲来。”【甲眉:余观“才从学里来”几句,忽追思昔日情景,可叹!想纨绔小儿,自开口云“学里”,亦如市俗人开口便云“有些小事”,然何尝真有事哉!此掩饰推托之词耳。宝玉若不云“从学房里来凉着”,然则便云“因憨顽时凉着”者哉?写来一笑,继之一叹。】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周瑞家的自去无话。

原来这周瑞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兴,【甲侧:着眼。【姚燮眉批:冷子兴于此串合,不知几时从扬州入京的。】【陈其泰:回应冷子兴闲暇得妙。】近因古董和人打官司,故女人来讨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把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间只求求凤姐儿便完了。至掌灯时分,凤姐已卸了妆,来见王夫人回话:“今儿甄家【甲侧:又提甄家。】送了来的东西,我已收了。【甲侧:不必细说方妙。】咱们送他的,趁着他家有年下进鲜“进鲜”忽思及往昔江宁织造府进献鲥鱼事,不知劳费多少劳役马匹。戊戌年仲夏,钓叟。】的船去,一并都交给他们带去了”王夫人点头。【张新之夹批:甄家对贾家说,直映到底,第一处当在凤姐口中出,点点头有微旨。】凤姐又道:“临安伯老太太千秋的礼已经打点了,太太派谁送去?”【甲侧:阿凤一生尖处。】王夫人道:“你瞧谁闲着,不管打发四个女人了,又来当什么正事问我。”【甲夹:虚描二事,真真千头万绪,纸上虽一回两回中或有不能写到阿凤之事,然亦有阿凤在彼处手忙心忙矣,观此回可知。】【蒙侧:各自各自心机,在问答之间渺茫欲露。】凤姐又笑道:“今日珍大嫂子来请我明日过去逛逛,我想明日没有什么事。”王夫人道:“有事没事都害不着什么。每常他来请,有我们,你自然不便意,他既不请我们,单请你,可知是他诚心叫你散淡散淡,别辜负了他的心,便有事也该过去才是。”【蒙侧:用人刀者当有此段心想。】凤姐答应了。当下李纨、迎、探等姐妹们亦来定省毕,各自归房无话。

次日凤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毕,方来辞贾母。宝玉听了,也要跟了逛去。凤姐只得答应,立等换了衣服,姐儿两个坐了车,一时进入宁府。早有贾珍之妻尤氏与贾蓉之妻秦氏婆媳两个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妇等接出仪门。那尤氏一见了凤姐,必先笑嘲一阵,一手携了宝玉入上房来归坐。秦氏献茶毕,【张新之夹批:主人翁。】凤姐因说:“你们请我来作什么?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就献上来,【张新之夹批:另是一种景象,而“孝敬”字是反面。】我还有事呢。”【蒙侧:口头心头,惟恐人不知】尤氏秦氏未及答话,地下几个姬妾先就笑说:“二奶奶今儿不来就罢,既来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蒙侧:非把世态熟于胸中者,不能有如此妙文。】正说着,只见贾蓉进来请安。宝玉因问:“大哥哥今日不在家?”尤氏道:“出城请老爷安去了。【张新之夹批:藏过此人是省笔而已,与孝字打通。】道:可是你怪闷的,坐在这里作什么?何不也去逛逛秦氏笑道:“今巧,上回宝叔立刻要见的我那兄弟,他今儿也在这里,想在书房里,宝叔何不去瞧瞧?”【甲眉:欲出鲸卿,却先小妯娌闲闲一聚,随笔带出,不见一丝作造。】宝玉听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凤姐都忙说:“好生着,忙什么?”一面便吩咐“好生小心跟着,别委屈着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太来就罢了。”【甲夹“委屈”二字极不通,却是至情写愚妇至矣!】凤姐说道:“既这么着,何不请进这秦小爷来,我也瞧一瞧。难道我见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罢,罢!可以不必见他,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的惯了甲夹:卿家“胡打海摔”,不知谁家方珍怜珠惜?此极相矛盾却极入情,盖大家妇人口吻如此。】【蒙侧:偏会反衬,方显尊重。】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惯了乍见了你这破落户,还被人笑话死了呢”凤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叫这小孩子笑话不成?”贾蓉笑道:“不是这话,【甲侧:自负得起。】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生气。”凤姐啐道:“他是哪吒,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我去,看给你一顿好嘴巴”【甲眉:此等处写阿凤之放纵,是为后回伏线。】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注:jiàng,强硬不屈;固执。),就带他来。”说着,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姚燮夹批:时秦钟亦十二岁,与宝玉同庚。】较宝玉略瘦些,【姚燮眉批:写秦鲸卿另是一种人物,男也女也?吾不得而知之。】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张新之夹批:画一小后生真能别开生面……在几个虚字眼上形容出来。】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甲侧:伏笔也,不可不知】腼腆含糊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甲侧:不知从何处想来。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坐了,慢慢的问他年纪读书等事,甲侧:分明写宝玉,却先偏写阿凤。【陈其泰:此岂嫂嫂对叔叔语也?喜极而狂,不觉失言,然亦因在可卿前无所顾忌耳,则其向来之惬意宝玉亲亲热热自可见焉……】方知他学名唤秦钟。【甲夹:设云“情钟”。古诗云:“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二语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东观阁夹批:秦钟者,情种也。书中人名多寓意。】【张新之夹批:秦钟,情种也。小字鲸卿则总读为“情”字,曰“情情”,有指点意,有太息意,有斟酌意,有恐惧意……】【“情种”也,必为情所惑,后文可知。戊戌年仲夏,钓叟。】早有凤姐的丫鬟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素知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过去。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抹骨牌,【张新之夹批:亦为阴阳进退点染。】不在话下。【甲夹:一人不落,又带出强将手下无弱兵】宝玉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甲侧:淡淡写来。】那宝玉只一见秦钟人品出众,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注: dāi ,同“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张新之夹批:写秦钟便是写宝玉,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甲夹:这一句不是宝玉本意中语,却是古今历来膏粱纨绔之意。】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甲夹:一段痴情,翻“贤贤易色”一句筋斗,使此后朋友中无复再敢假谈道义,虚论情常。】【蒙侧:此是作者一大发泄处。】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浮,【甲夹“不浮”二字妙,秦卿目中所取正在此。】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甲夹:这二句是贬,不是奖。此八字遮饰过多少魑魅纨绔,秦卿目中所鄙者。】秦钟心中亦自思道:【甲侧:所谓“两情脉脉”“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可知'贫富’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甲夹“贫富”二字中,失却多少英雄朋友!】【蒙侧:总是作者大发泄处,借此以伸多少不乐。】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甲夹:作者又欲瞒过众人。】忽又【甲夹:二字写小儿宝玉问他读什么书。【甲夹:宝玉问读书,亦想不到之大奇事。】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甲夹:四字普天下朋友来看。】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来。一时摆上茶果吃茶,宝玉便说:“我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们那里坐去,省得闹你们。”【甲夹:眼见得二人一身一体矣。】于是二人进里间来吃茶。

秦氏一面张罗与凤姐摆酒果,一面忙进来嘱宝玉道:“宝叔,你侄儿年小,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要理他。他虽腼腆,却性子左强,不大随和些是有的。”【甲侧:实写秦钟,又映宝玉。】【蒙侧:伏后文。】宝玉笑道:“你去罢,我知道了。”秦氏又嘱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凤姐。一时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宝玉只答应着,也无心在饮食上,只问秦钟近日家务等事。【甲夹:宝玉问读书已奇今又问家务,岂不更奇】秦钟因说:“业师于去年病故,家父又年纪老迈,疾在身,公务繁冗,因此尚未议及再延师一事目下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再读书一事,必须有一二知己【甲侧:眼。】为伴,【蒙侧:伏线。【陈其泰:是秦钟勾搭起头。】时常大家讨论,才能进益。”【甲眉:真是可卿之弟】宝玉不待说完,便答道:“正是呢,我们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我因业师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温习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自在家里读书亦可。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气,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遂暂且耽搁着。如此说来,尊翁如今也为此事悬心。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就往我们敝塾中来,【姚燮眉批:贾秦相见随手议入塾一事,为后文闹房张本。】我亦相伴,彼此有益,岂不是好事?”秦钟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的亲翁商议引荐因这里又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的。宝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涤砚,【陈其泰:游冶已甚,而秦氏以为不太随和,则秦氏之游冶可知矣。】何不速速作成,【甲眉:真是可卿之弟。】又彼此不致荒废,又可以常相谈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蒙侧:痛快淋漓以至于此。】宝玉道:“放心,放心【张新之夹批:连点两字乃是书大法眼。】咱们回来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张新之夹批:情种在此相合,三人是点睛处。】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再禀明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二人计议一定。那天气已是掌灯时候,出来又看他们顽了一回牌。算帐时,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甲侧:自然是二人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又说了回话

晚毕饭,因天黑了,尤氏说:“先派两个小子送了这秦相公家去。”媳妇们传出去半日,秦钟告辞起身。尤氏问:“派了谁送去?”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张新之夹批:焦乃既烧之余。】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甲夹:可见骂非一次矣。】【蒙侧:恶恶而不能去,善善而不能用,所以流毒无穷,可胜叹哉。】尤氏、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那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去。”【甲侧:便奇】凤姐道:“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了呢!”尤氏叹道:“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事,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派了他。”【蒙侧:有此功劳,实不可轻易摧折,亦当处之道,厚其赡养,尊其等次。送人回家,原非酬功之事。所谓汉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领者,我知之矣。】凤姐道:“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甲眉:这是为后协理宁国伏线。】说着因问:“我们的车可齐备了?”地下众人都应道:“伺候齐了。”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陈其泰:妙句。都为下文渲染也。】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样,更可以洒落洒落(注:1,分散地落下。,2,洒脱。3,责备;冷淡;怠慢。)。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甲夹:记清荣府中则是赖大,又故意综错的妙。】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没良心的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把子杂种八羔子们!”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去,众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使人捆起来“等明日醒酒了,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蒙侧:可怜天下每每如此。】那焦大那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姚燮眉批:其实强悍不堪者,然以之骂贾蓉尚嫌其恕。】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甲侧: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甲夹:是醉人口中文法。】【甲夹:一段借醉奴口角闲闲补出宁荣往事近故,特为天下世家一笑。】【靖藏本脂眉批:焦大之醉伏可卿死作者秉刀斧之笔一字一泪一泪化一血珠惟批书者知之。【张新之夹批:不能有此事,不可无此言。】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贾蓉答应“是”。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不堪了,只得上来几个,(注:jiū,紧紧地抓;抓住并拉。)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甲眉“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以二句批,聊慰石兄。】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甲侧:来了】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墨旁珍哥儿。】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墨旁宝兄在内。】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墨眉一部《红楼》,淫邪之处,恰在焦大口中揭明墨眉用背面渲染之法,揭出正文,读之便不觉污秽笔墨。此文字三昧也!蒙侧;放笔痛骂一回,富贵之家,每罹此祸。【张新之夹批:自神游至此回,作者已写得头闷气结,满纸弥漫黑雾,故打这一个焦雷,自己讨些痛快。我不知他是苦是乐,要说苦便极苦,要说乐便极乐。】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见。【甲侧:是极。【姚燮眉批:作者每于闲处着旁笔,而正面已见。】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也有趣,因问凤姐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甲侧:问得妙。墨眉反是他来问。真耶?假耶?欺人耶?自欺耶?然天下人不易懂也。呵呵!镜里藏春,任尔起灭,文情文心,真旷绝宇宙也!蒙侧:暗伏后来史湘云之问。】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注:qìn,同“吣”。比喻谩骂、胡说。)。【甲侧:答得妙。】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听见,还倒细问【姚燮眉批:前尝马溺,今尝马粪。凤姐、蓉儿都装不听得。惟黠者能作呆。】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蒙侧:熙凤能事。】唬的宝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说这话了”凤姐亦忙回色哄道:【甲侧:哄得妙。“好兄弟,这才是。等回去咱们回了老太太,打发人往家学里说明白了,请了秦钟家学里念书去要紧。”说着,自回荣府而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甲侧:原来不读书即蠢物矣。

戚总评:焦大之醉,伏可卿之病至死。周妇之谈,势利之害真凶。作者具菩提心,于世人说法。

【陈其泰:焦大义仆,深忿其主行为,借端发作,将酒盖面,非真醉也。凤姐秦氏隐事,从不实写一句,而读者有焦大之言在胸中,自然遇事如画矣。文心幻巧,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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